APP下载

李智杰从心肾论治不寐探析*

2022-11-15祝志洪李智杰

中医药临床杂志 2022年4期
关键词:气机情志阴阳

祝志洪,李智杰

1 湖北中医药大学 湖北武汉 430065 2 湖北中医药大学附属武汉市中医医院 湖北武汉 430014

不寐,在《内经》也称为“目不瞑”“不得卧”。表现为各种原因引起的难以入睡或保持睡眠状态。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节奏以及日常压力不断增大,睡眠障碍及其引发的一系列身心健康问题愈发常见。研究显示,世界近1/3人的人存在慢性失眠症状[1],且抑郁症在失眠患者中的发病率高于常人3~4倍[2]。《2015中国睡眠指数报告》指出,我国失眠症的发病率逐年增高,且呈年轻化的趋势[3]。因此,如何预治不寐的发生、发展及解决失眠合并情绪问题值得关注。李智杰教授系湖北中医药大学硕、博士研究生导师,二级教授,主任医师,中华医学会脑病分会委员,曾获武汉市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武汉市中青年中医名师、湖北省中青年知名中医、武汉市“213人才”等称号,主持参与国家级、省市级科研项目十余项。李教授从事中医临床和科研工作30余年,对失眠的诊治经验丰富,主张从心肾论治不寐,见解独特。笔者有幸跟从李师学习,现将其诊疗思路及处方经验总结如下。

心肾相交的理论依据

1 从脏腑功能论心肾

心为君主之官、五脏六腑之大主,主导了人的生命活动,是思维意识的中心。心主血脉,主藏神。血在心气的推动下濡养各脏腑器官,使其正常的生理功能得以维持。五脏之精所化的五脏之气也在心神的调摄下推动脏腑的运行。同时,心神主导精神情志、思维意识,并对外界客观事物作出适当的反应。肾主藏精,精为先天之本,是维持人体生长发育的物质基础。同时,《灵枢·经脉》篇中道:“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精可生髓,髓上聚于脑而养神[4],神安则目瞑。故肾精的充沛与人体生命活动、精神意识密切相关。这也是李师从心肾角度条畅情志的理论基础。

心肾为水火之脏,心肾相交,则心神安定,肾精充盈,神安于宅,则寤寐得当;心肾不交,则心神难安,寤寐失调,诸症涌现[5]。心肾不交,则心火亢盛熏灼致烦躁难眠、心悸多梦、潮热盗汗;肾水不温致腰膝酸软、四肢不温、遗精遗尿、头晕耳鸣。同时,正是由于心肾对于精神情志的调控,心肾失交则易出现情志异常[6],如焦虑、烦躁等心火亢盛的表现,或情绪低落、悲观淡漠等肾精不足的表现。尤其在现代社会高度发展的今天,受到生活作息、社会压力等因素的影响,临床中失眠患者多伴有不良情绪,李师认为这也是临床治疗中急待解决的问题。从心肾角度论治不寐,是为求从精神情志角度改善患者症状,从本质出发,医病更医心。

2 从气机升降论心肾

《素问·举痛论篇》提出:“百病生于气也”,明确指出疾病的发生发展离不开气机的运动。不寐亦可作气机逆乱,阴阳不相顺接解,故调理气机亦为治疗之大法[7]。《格致余论》曰:“人之有生,心为火居上,肾为水居下……一升一降……故生意存焉”[8],故李师认为心肾之气的相互作用是各脏腑气机升降之根本。因肾精所化肾气为先天之气,正是由于先天之肾气、肾阴肾阳的推动及资助,后天之精的脾阴脾阳才可以不断生化,脾胃才可升降相因,成为中焦气机之枢纽,保证饮食水谷的纳运及精微舒布的正常。心具有统帅各脏腑器官生命活动的功能,心气推动心血运行,保证了肺的宣发与肃降,心肝相互为用,也保证了血液运行及情志的正常。故李师依据气机升降理论提出,从心肾论治是治疗失眠的关键。心肾失交,则心气逆乱,可导致中焦运化失职,气血生化无源,无力濡养全身而出现心悸、疲倦、失眠多梦之心脾两虚之像。心火亢盛则可熏灼肺叶,引动肝火,使得肝肺宣发肃降失常,易出现心烦失眠、急躁易怒、胸闷咳喘等症。当然,五脏功能密不可分,心肾相交也赖于肝肺之升发肃降及脾胃的升降相因[9-10],这也为我们临床治疗及用药方面提供新思路,注意做到相互兼顾。

3 从阴阳五行论心肾

《灵枢·口问》中提出:“阳气尽……阴气尽而阳气盛,则寤矣”。阴阳失调是引发失眠的总病机,任何导致阳不入阴、阴阳不顺接的因素都可造成不寐的发 生[11]。心为火脏,属阳中之阳;肾为水脏,属阴中之太阴。从阴阳理论之阴阳交感来说,肾阴需向上交感心阳,使心火不亢;心阳需下济交感肾阴,使肾水不寒。心肾相交,则阴阳相合,神安目暝。

同时,寤寐主要赖于卫气与营气循行相会,并与外界阴阳变化相关,营气卫气阴阳相贯,营周不休,循环无端,共同为寤寐之枢机,反映了阴阳的消长变化[12-14]。营卫运行正常,阴阳相合,气血充盈,为正常睡眠提供必需条件。营卫失和则阳不入阴,夜不能寐。心为阳脏,但有赖心阴的凉润、抑制,火中有水,为真阴;肾为水脏,但有赖肾阳之温煦蒸腾,水中有火,谓之真阳[15]。从心肾角度论治不寐,也是从阴阳学说出发使阳入于阴,营卫相合,阴阳平衡。

4 从经脉络属论心肾

《灵枢·大惑论》中道:“阳气满则阳跷盛……故目不瞑矣”可见失眠与阴阳跷脉的功能失调密切相关,为阳跷脉阳气太盛而阴跷脉虚所致,以阴阳不和,阳盛阴虚为基本病机,常以补阴泻阳法治之,常取八脉交会穴——申脉、照海,通过泻申脉以泻阳跷脉之阳,补照海以补阴跷脉之阴[16]。这与心肾不交理论不谋而合,且照海为足少阴肾经穴位,心阳亢盛、肾水不温所致阴阳失和,夜不能寐,治以温肾水、泻心火,以达水火平衡。同时,经络学说中作为阳脉之海的督脉及阴脉之海的任脉,主摄一身之阴阳[17]。且督脉“起于少腹……贯脊属肾……入络脑……上贯心”,且与任脉相连。李师认为正是由于督脉循行连贯肾、心二脏,且入络脑[18],因而其与精神情志活动密切相关,故在不寐的治疗重视督脉,兼用任脉,也是出于调和营卫,调节一身阴阳之气的目的,更是从心肾论治失眠的理论基础。

治则治法经验

1 遣方用药,升降相因

李师主张从心肾论治失眠,还强调在处方用药配伍中注意升降性质药对组合,做到升中有降,降中有升。临诊处方时常以交泰丸作为基础方,交泰丸出自《韩式医理》,交泰之名源于《周易》泰卦,泰卦上坤下乾[19],正好反映了气机之升降,其中黄连、肉桂的经典组合也一直沿用至今。黄连性味苦寒,有泻心火之效,肉桂性味辛热,擅于温命门之火,二药合用,升降相因,寒温并用,温阳而不伤阴,清热而不伤阳。此外,常配伍琥珀、生龙骨或牡蛎,琥珀味甘,归心经,安神定志,龙牡咸寒下行入肾,二药合用,取其心肾相交之意。同时李师提出要仔细辨证,兼顾它脏间的相互关系,如兼有痰热扰心,则加入黄连、半夏,取黄连性苦寒之清心火,半夏性辛温之化痰燥湿,以辛开苦降,助中焦气机升降。如兼有气血瘀滞,脉络不通,营卫失和,则用柴胡、枳壳,柴胡主升,疏肝解郁,枳壳降逆,破气消滞,助肝肺升降相因,气血调畅,心神得安。如遇肾阳虚衰、畏寒肢冷,李师则主张温阳补肾的同时注意引火下行,常用肉苁蓉、菟丝子等配伍牛膝,以免温肾太过,勾动心火,导致心神不宁。

2 调畅情志,身心同治

受到诸多外在因素的影响,失眠病因多不单纯,病情往往迁延反复、病程较长。而长期失眠的患者由于睡眠的缺失,日常生活受到严重影响,常伴随一系列负面情绪,即所属中医“不寐”与“郁证”之合病。传统治疗郁证多从肝论治,治疗多以疏肝解郁,调畅气机为法。李师临床多年,格外重视在调理睡眠中对郁证干预,且对于“治郁”见识独到,他认为:“郁为肝木之病矣”,治肝确为治郁的基本大法,但不可一味疏肝,何时治,如何治,其中确有讲究。特别对于不寐与郁证合病,李师主张“治郁”需分阶段:针对失眠病程不久,平时生活工作压力较大的年轻患者,多为郁证初期之气郁。疾病初起,病位在肝,肝气郁结所致情志不畅,多为实证,治疗时以疏肝气为法,选用如柴胡、香附、佛手、青皮等理气条达之品。而对于长期失眠的中老年患者,往往郁证日久,此时肝阴亏虚,阴不制阳,病位不仅在肝,常累及心肾,为虚实夹杂。而李师主张心肾为精神情志调控之大脏,单纯疏肝理气效果多不佳,应在交通心肾基础上滋肝阴,养肝血。肝为刚脏,切忌攻伐,治疗时需“以柔克刚”,李师尤善用“滋水涵木”之女贞子、墨旱莲、桑葚,合“补血养心”之阿胶、当归、熟地、丹参,既柔肝养肝,又补肾宁心,临床疗效可观。正是因为不寐与郁证密切相关,长期不寐往往会导致郁证的发生,郁证的发展又将进一步加重不寐的程度。李师重视治郁也是同治不寐的必要手段之一,合病同治也体现了中医治疗不寐的独到优势。

3 巧用外治,针药结合

中医外治形式多样,丰富了治疗手段,成为了中医治疗不寐的优势所在。李师从心肾论治失眠,主张内外同治,除辨证处方中药汤剂治疗外,还从经络角度出发,调理一身之阴阳。常予患者以王不留行籽贴按压耳穴心、肾、交感、皮质下区域,以促进气血运行、交通心肾。有条件患者配伍针灸治疗,主取任、督、心(心包)、肾经,取其调和阴阳,补肾宁心安眠之效[20]。如取穴百会、四神聪、太溪、合谷、申脉、照海、内关、神门等。同时,《素问·顺其一日分为四时》提出:“藏主冬,冬刺井;......秋刺合”,针刺亦需穴位依据四时变化而选取对应五输穴。因此李师同样主张针灸治疗需“因时制宜”,取穴应顺应四时阴阳消长。例如冬季阳气应收藏于内,阳不藏于阴则发为不寐,井穴为经气之起始,其气位深,此时取肾经之涌泉穴则与自然界之阳藏相应,助阴阳相交,可针刺或穴位贴敷温肾之品引火归元。此外,脐为先天之结缔,后天之气舍。神阙可通脏腑之阴阳,故李师常以交泰丸加味菖蒲、郁金制成药饼贴敷神阙,以开窍醒神、交通心肾。中医外治手段丰富、且易于操作,患者往往配合度高,搭配中药汤剂口服,改善睡眠疗效显著。

病案举例

谢某,女,52岁。2020年11月15日首诊。正值立冬,自诉夜寐不安5年余,近一月失眠加重。每晚入睡困难,心烦躁扰,夜间多梦易醒,自去年绝经后夜间盗汗明显,常常湿衣,汗后怕冷怕风,整夜手脚冰凉。白日精神不振,神疲乏力,记忆力较前差,黑眼圈明显,且沉默寡言,时觉闷闷不乐。纳可,夜尿频数,大便调。舌质暗淡,苔白腻,脉沉细。中医辨病为不寐,证属心肾不交,治以交通心肾,调和阴阳为法。

处方:黄连6g,肉桂3g,石菖蒲10g,郁金10g,茯神25g,远志6g,琥珀5g,柏子仁10g,女贞子15g,墨旱莲15g,淫羊藿10g,巴戟天10g,牛膝10g,太子参10g。当归10g。中药汤剂14剂,1剂/d,水煎取汁400mL,分两次饭后温服。并嘱患者于门诊配合针灸治疗,取穴百会、四神聪、安眠、申脉、照海、内关、合谷、太冲、太溪、神门、足三里、三阴交、涌泉。足三里、三阴交、太溪行捻转补法,合谷、太冲行捻转泻法,涌泉、百会不施补泻,余行平补平泻,留针30min,1次/d。

二诊:2020年11月29日复诊。患者诉畏寒肢冷症状稍有改善,睡眠已有睡意,但仍有入睡困难,入睡时间长,夜间盗汗仍较严重,余症状改善不明显,仍有明显情志不舒,心情郁闷。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细。以上方加煅龙骨20g、煅牡蛎20g,既可重镇安神,又可收敛止汗,加合欢花10g、柴胡10g加强调肝解郁之效。中药14剂,水煎服。

三诊:2020年12月13日复诊。患者睡眠明显改善,每晚规律时间已有明显困意,入睡时间明显缩短,夜醒1~2次,醒后可再睡,盗汗基本已愈,白日精神好转,低落抑郁较前缓解。饮食二便尚可,舌质淡红,苔白,脉细。嘱患者以上方继续服药治疗1月,后期随访症状稳定,睡眠质量明显好转。

四诊:2021年1月20日复诊。立春后患者要求继续巩固治疗,遂去淫羊藿、巴戟天,避免温阳太过,加熟地黄15g、枸杞15g清补肝肾,顺应四时。随后以汤剂改丸剂,巩固调理为主,症状基本已愈。

按:此案证属不寐病心肾不交型。患者年过五旬,天癸已绝,肾精本虚,肾水亏于下,心火亢于上,水火不调、阴阳不顺接则发为不寐,且首诊为冬季,气候寒冷,人体阳气内藏,是以肾阳不足症状愈发加重,阳不入阴见心烦不宁、入睡困难、多梦易醒,阴不制阳而见夜间盗汗,肾阳虚衰则畏寒肢冷、夜尿频数,且心肾不交则情志不和,见沉默低落、闷闷不乐。首诊方中以黄连、肉桂一升一降,交通心肾,为君药;臣以菖蒲、郁金开窍醒神,茯神、远志、柏子仁、琥珀安神宁心;佐以二至丸之女贞子、墨旱莲补肾养肝,淫羊藿、巴戟天补肾助阳,配合牛膝引热下行、温通四肢,再以当归、太子参补气养血。此方以交通心肾为大法,兼以滋阴潜阳、气血双补,旨在调和一身之阴阳。配合针灸外治,取穴督脉之百会通达阴阳脉络,连贯周身经穴;取心、肾经之原穴神门、太溪交通心肾、水火既济;取合谷、太冲开四关,升清降浊;申脉、照海通阴阳跷脉主司睡眠,三阴交、足三里脾肾双补,振奋阳气,涌泉引火归元,再加经外奇穴安眠、四神聪安神定志。针药结合,助其阴阳相交、营卫相合,从而神安目暝。二诊时患者仍诉睡眠、汗证改善不明显,且郁证表现明显,遂以龙牡加强重镇,以使神安于内,兼以收敛止汗,再加之柔肝养肝之品,肝肾同治。三诊时症状缓解明显,于是效不更方继续治疗。四诊时,由于季节转换,春生不同于冬藏,春天阳气升发,阳气多郁冒,临床多见不寐症状有所反复,李师素来注重治病应与四时相应,主张春季不可再一昧补肾阳,以免升降失常,而应注重治肝,肝多受病于春季。故在后续春日调补中去温肾助阳之品,加入滋肾清肝之熟地、枸杞,平和方中之温燥之性。

结 语

临床中不寐的症状往往并不单一,尤其对于慢性、顽固性失眠常有一系列伴随症状及情绪问题,因而在治疗中应强调从总体病机出发,不拘于一法一方。李智杰教授结合自身多年临床经验,充分发扬中医治疗不寐的独到优势,主张从心肾论治不寐,以药物升降属性调节脏腑升降功能,治疗中重视情志因素的调节,在改善睡眠状况的同时注重情绪的干预治疗。其处方灵活,并善于结合各类外治手段,在临床过程中屡有良效,为不寐的论治提供了新思路,值得推广。

猜你喜欢

气机情志阴阳
中医情志关怀在妇产科护理中的应用
情志护理对肾移植术后患者睡眠质量的影响
对慢性盆腔炎患者实施穴位贴敷+情志护理的效果探析
辨证论治五行理念下中医情志疗法对宫腔镜手术患者围手术期的影响
阴阳合同(双语加油站)
法于阴阳
阴阳泛函
便携电子打气机
浅论守阴阳在养生中的重要作用
寓意于气 意与气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