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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实”与“写意”的背道而驰

2022-11-07吕斯怡

长江文艺评论 2022年4期
关键词:写实许鞍华原著

◆吕斯怡

我们都知道张爱玲的作品很难改编,一方面可能是其小说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很难被还原在银幕上,另一方面在于想要真正读懂张爱玲文字里那种微妙复杂的情绪和人性的腌臜还是有些难度。许鞍华改编的《第一炉香》自上映以来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但电影到底是与文学不同的艺术,影视艺术作为一种综合造型形象,有着自己的表现形式和感知方式,因而我们应从多方面来审视其成就高低,只有在正视并接受文学与影视之间的界限后,才可能做出更客观的评价。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作为一个整体,悲剧必须包括如下六个决定其性质的成分,即情节、性格、言语、思想、戏景和唱段。”他将情节放在六要素之首,足以见其重要性。小说和电影都是叙事艺术,情节和结构对两者而言都具有重要意义,情节是人物性格的形成发展史,对于葛薇龙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堕落的就是通过故事情节来表现的。因此,在影视改编的过程中,情节的取舍与否是导演和编剧应该考虑的关键之一,而情节的改编则主要表现在增、删、改三个方面。本文主要围绕梁太太和葛薇龙这两个人物,对薇龙婚后生活和梁太太前史的增加、薇龙心理状态的删改以及细节方面的呈现来谈谈电影《第一炉香》的成败。

一、情节的增加

在影视改编的过程中,对于情节的增加主要是为了填补小说空白,使情节更加连贯,人物形象更加立体,电影《第一炉香》的编剧王安忆在采访中就说她的主要工作就是为小说填充空白,但张爱玲作品的迷人之处往往就在于其留白。电影《第一炉香》将原著中那些隐晦的故事情节几乎全部放在了台前,失去了回味无穷的留白就不免有画蛇添足、改变主题之嫌。同时,电影对于梁太太前史的增加也使得许鞍华的温吞如水与张爱玲的冷眼旁观形成了鲜明对比。

电影《第一炉香》将小说中一笔带过的婚后生活用大量的镜头表现了出来,他们那种看似甜蜜实则内里腐烂不堪的婚后生活被全部展现在了观众面前。小说中张爱玲以一句“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给了梁太太与乔琪,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就概括了葛薇龙的婚后生活。这段惨痛的经历被张爱玲用极为简省的语言表现了出来,结尾更是最悲凉的时刻,在寒冷与黑暗中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让读者去揣摩葛薇龙内心的绝望和未来无尽的悲凉。而电影《第一炉香》事无巨细的叙述非但没有增加影片的高度,反而降低了深度,在结构上也有种“头轻脚重”的缺陷。薇龙的婚后生活到底怎样?不用说读者也能预料到,但电影非要将其表现出来,尤其是结尾处画蛇添足的一句“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将原著中两性之间的博弈彻底变成了薇龙的卑微求爱,同时使观众被迫从电影营造好的悲凉氛围中抽离出来,黑暗中几滴冷暖自知的眼泪或许比这句直白肤浅的表达要更为协调。热衷于表现日常生活是许鞍华一贯以来的风格,她自己曾经也说:“只想拍关于人的平常生活的电影。”但电影《第一炉香》对于薇龙婚后生活的琐碎表现,无疑是将乔琪乔的“渣”和薇龙的“傻”掰碎了呈现在观众面前。这样的表现效果可能与演员的表演也有关系,许鞍华在采访中说,由于《第一炉香》从开拍开始就引来了骂声一片,这种状况也反过来影响到了演员,尤其是马思纯的表演状态。狗尾续貂式的后半段加上马思纯不算成功的表演成为电影《第一炉香》被诟病的重要原因。

在情节上,电影增加了梁太太这一人物的前史。小说对于梁太太的基本情况是通过薇龙的心理活动表现的:“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做小姐的时候,独排众议,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他死了,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经老了;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但是她求爱的方法,在年轻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多么可笑!薇龙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变成这么一个人。”小说中的梁太太是一个从未拥有过爱,更不会给别人爱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她对薇龙是没有一点亲情的,只会把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电影通过闪回的方式为梁太太这个人物增加了一些画面,使我们重新审视梁太太的人生。第一个是梁太太去参加葬礼中途返回的画面,第二个是葛薇龙结婚时梁太太回想起自己曾经结婚的画面,作为第四房姨太太,她不但要给大太太递茶,还要给另外两个太太递茶,严苛的封建礼法制度形成了令人窒息的生活环境。同样,三四十年代的香港在西方文明的渗透下充满资本主义气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伴随着富足的生活,梁太太得到的是青春的空虚。因此,在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影响下,梁太太也逐渐堕落在欲望的深渊里。这样的过渡性情节事实上也为梁太太的堕落寻找了一些合理性,将梁太太同时塑造成了加害者和受害者,在丰富人物形象的同时也表现了外部原因对其堕落的助推作用,一定程度上使观众对梁太太的做法产生了同情与理解。这可能也是许鞍华与张爱玲在精神内质上的区别,许鞍华身上的“人道主义”情怀渗透到了电影中,与张爱玲的冷眼旁观形成了对比,也使得电影《第一炉香》失去了原著的苍凉之感。

但也有一些细节的设置有其可取之处。比如影片增加了葛薇龙结婚前和卢兆麟出国前最后见面的场景,两个不再单纯的人站在纯洁的圣母像下作最后的告别,环境与人物的内心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照。值得深思的是,同样是堕落,卢兆麟却能在短暂的沉沦后继续他的学业,而薇龙却深陷其中,这又何尝不是社会对于男女包容度不平等的一种显现,在现实生活中,女性经常被排除在主流话语之外,而男性则拥有比女性更多的经济和社会权力,梁太太如此,薇龙也是如此,所以堕落后的薇龙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生活。结尾部分葛薇龙婚后的蜜月游也别有意味,本该是只有薇龙与乔琪乔两个人的蜜月旅行变成了五个人,一张巨大的关系网覆盖在画面之上,船上的葛薇龙已经彻底陷入这张巨大的关系网之中,无法救赎。导演许鞍华也在一次与梁文道的对话中说,她认为电影《第一炉香》在对这张腐败关系网的表现上还是不错的。

一些特写镜头的使用也是比较增色的,“特写的直接作用就是高度逼近并放大主体形象,同时将其周围一切扰乱视线的因素都排除在画框之外,以保证观众视线的专注,使主体形象的具体情况得到详细充分的表现。因此,特写是影视艺术用来突出地表现细部及细部动作的重要手段。”在电影中,有两个镜头的特写还是有意味的,一个是司徒协为葛薇龙戴上镯子的那个画面,从收下镯子的那一刻起,薇龙就再也回不去了,那沉重的“咔嚓”声就像一副镣铐,把薇龙永远禁锢在了堕落的深渊中。另一个是结尾处对照片墙的特写,薇龙也变成了像姑妈一样挂在墙上的女人,明日的薇龙就是今日的梁太太,“吃与被吃”的循环使得堕落成为她唯一的宿命。

对于薇龙婚后生活的“画蛇添足”是电影《第一炉香》在情节增加方面最大的败笔。由于小说与电影是不同的艺术媒介,小说的表现形式是语言符号,作品中的情节、人物以及作家的精神内核全部寓于这些语言符号之中,因而其留给读者艺术再创造的空间是无限大的,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对于薇龙的逐渐堕落是非常隐晦的,结尾处的克制更是留给读者无尽的悲凉。但电影则需要将原著中作家一笔带过的情节和细节具象化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这个填补空白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可能只是导演、编剧乃至整个团队的再生产,这也就注定了影视改编与原著会有不同甚至是相异的地方,如何把握好填充的“度”也是影视改编中需要注意的一个重要问题。而电影对于梁太太前史的增加在引起观众共情的同时也削弱了张爱玲小说中那种不动声色的悲凉感,导演与作家不同的精神气质也使得这部电影注定难以遵于原著。

二、情节的修改

在文学向影视艺术的转化过程中,尊重原著是读者非常在意的点,也是导演和编剧在影视改编的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地方,但由于电影与文学是两种不同的媒介,完全照搬原著并不能决定一部电影就一定是一个好电影,所以在情节和台词等方面的处理上对原著的内容进行适当的修改也是完全可以的。电影《第一炉香》在情节方面的改动主要体现在对“腐败关系网”的挑明、薇龙堕落的简单化处理等方面。

影视艺术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讲故事的艺术,因而,影片开头的主要人物通常要尽快出场,设置好人物关系对一部电影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为了将《第一炉香》中那个堕落腐败的关系网表现出来,同时使电影的节奏更加顺畅,许鞍华让司徒协这一人物很快地就正面出现在观众面前,小说中梁太太问葛薇龙“会弹钢琴吗?”在电影中变成了司徒协的台词,这就将司徒协这一欲望的诱惑者放到了台前,直接挑明了司徒协作为“金主爸爸”与梁太太之间的关系。同样,在人物关系的处理上,小说中梁太太与乔诚爵士的关系是没有直接挑明的,但电影却将两人的关系直接表露在观众面前,这样的安排确实便于表现一张“腐败关系网”,但过于直白的人物关系也使电影少了些原著中的韵味。

此外,小说中阻止薇龙离开姑妈家的原因是一场病,这场病也使得薇龙明确了她自愿堕落的心,在小说中,“她五分钟换一个主意~走!不走!走!不走!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像油煎似的。”小说对于薇龙逐渐堕落的心理描写十分细腻,薇龙后来回到梁家是主动、自愿的。而电影却改为薇龙两次来到码头,第一次是由于天气原因船只停运而不能离开,第二次是薇龙在船上感受到强烈的阶级差距之后,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而回到姑妈家,这是薇龙彻底堕落的开始。小说对于薇龙心理煎熬的那个微妙过程的描写完全没有在电影里表现出来,这种简单化的处理方式把薇龙的那些心理活动全都淹没在了拥挤的码头里。

但在细节方面,电影《第一炉香》也有其改编亮点。张爱玲笔下的乔琪是非常害怕蛇的,但许鞍华在电影里却让乔琪养了一条蛇。蛇作为一种独特的动物意象,体现了人性的复杂和深刻的社会内容,古今中外对于“蛇”这一意象有很多解释,或是欲望的代表,或与邪恶有关。《圣经》中亚当、夏娃受蛇的诱惑偷吃了禁果,因此,在基督教传统中,蛇是堕落和诱惑的象征,是人类原始欲望的代表,许鞍华从小在父亲与祖父的影响下就开始接受天主教的洗礼,因而电影《第一炉香》中“蛇”的多次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欲望相关的。“蛇”的第一次出现是乔琪乔从周吉婕那里拿到钱之后回到房间打开了装蛇的箱子,镜头没有让蛇出现,观众此时也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第二次是葛薇龙来到乔琪乔家里,乔琪乔献宝似的把箱子里的蛇给葛薇龙看;第三次则是乔诚爵士让仆人将蛇放掉,这是父亲不能满足乔琪的欲望以及他的脆弱的表现,影片中“蛇”的每一次出现都与欲望有关,这一意象的增加使得乔琪乔这一“欲望”代表变得更加丰满,是电影在细节方面表现得比较好的地方。

“电影播放的一次性技术特点却要求电影情节在日常性中拥有激情,在丰富性中保持单纯,在现实性中悬置奇观,在曲折性中坚持流畅”,因而要顺利完成小说到影视艺术的过渡,就不得不对原著进行有意识的创造。在情节和细节的选择与修改上,电影《第一炉香》可以说是有失有得,为了使电影“在丰富性中保持单纯”,许鞍华对薇龙决定沉沦的简单化处理,使得薇龙由小说中清醒的堕落变成了被动的沉沦为“失”,在细节上的补充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为“得”。与《第一炉香》相比,李安导演的《色戒》对原著在情节上也进行了一些修改,比如电影在三场床戏之后增加了“娼妓唱戏”这段戏,这是王佳芝和易先生由肉体走向心灵的升华,这样的改编是李安对原著做出的一次大胆改动。但其豆瓣评分和业内评价却比许鞍华导演的《第一炉香》要好很多,李欧梵认为,李安改编的《色戒》从张爱玲的阴影下走出了一条他自己的路。著名电影理论家贝拉·巴拉兹也说,后人对文学材料的改编就是“从自己的艺术形式的特殊角度来对这段未经加工的现实生活进行观察”,因此可以说,导演对原著的情节进行有意识的创造和修改是必然的,但如何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则决定了其改编的成功与否,显然,许鞍华导演的《第一炉香》是没有做到这一点的。此外,电影《第一炉香》中的台词基本都是直接照搬了原著,由于小说自身的特性,一些台词并不适合被原封不动地放到银幕上,反而失去了原著语言里那种微妙的感觉,电影《第一炉香》在把握张爱玲语言中微妙的情绪并将其转化为台词方面的成果还是有些勉强的。

三、情节的删减

从大的结构上来看,影片基本上是遵循了原著的情节线索,但它不可避免地忽视了小说中一些重要的细节,尤其是对薇龙是如何逐渐堕落的心理描写。由于电影与小说具有不同的特性,小说中常常会出现很多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这些细节描写在读者反复咀嚼、品味的过程中使得作品更加饱满。但由于电影在时间、空间上的局限性,不可能将原著中的所有心理描写全部表现出来,在小说中,薇龙的堕落有几个关键节点:打发陈妈下山是其虚荣心的显现,而那一衣柜的华服更是薇龙由非理性打败理性的开始。电影《第一炉香》对张爱玲小说中那些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的简单化处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部影片的改编失败。

“文学的叙事手段一旦进入影视,文学艺术原本的模糊性、概括性、抽象性特征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清晰的画面音响所带来的准确性、具体性和直观性。”小说以其“不确定性”的语言引导读者通过想象来理解作品,因而在影视改编的过程中,想要将小说中模糊的艺术形象转化为清晰的画面就必须充分调动各种视听和技术手段,电影才能以其明确性说服观众。电影《第一炉香》开头部分节奏太快,省去了很多对葛薇龙心理变化的表现,这也是这部影片被诟病的一个重要原因。比如小说中对薇龙从姑妈家出来之后的那段描写,“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变成了坟,她也许并不惊奇。”薇龙此刻既然知道梁家是有着“鬼气”的地方,她还是选择了往里走,说明此时的薇龙是清醒的、理智的,而非电影塑造出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电影还将小说开头陈妈送薇龙去梁太太家这一情节完全省略了,这一看似不那么重要的情节事实上是薇龙逐步堕落的一个关键点。薇龙第二次来到梁家是她家里之前的佣人陈妈送她去的,在小说中,薇龙眼里的陈妈是这样的:“原来自己家里做熟了的佣人是这样的上不得台盘。”在这里,薇龙的虚荣和欲望已经开始表露,她很快就将陈妈打发走了。但电影将这一情节完全删减了,这种省略和快节奏表现方式显然将葛薇龙塑造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价值观的“傻白甜”女大学生形象,这就使得她的堕落更多的是被动因素,而非小说中那种带着清醒的意识逐渐走向堕落的深渊。

小说中姑妈那一衣柜的华服也是薇龙堕落的一个点,勾引葛薇龙堕落的,并不是爱情,而是姑妈那一柜子的漂亮衣服。最初看到那一柜子漂亮衣服时,她先是“突然省悟,原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的”,然后感叹:“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这时候的薇龙是清醒、聪明的,她不是不知道这一柜子的漂亮衣服下面的暗流涌动。欲望之壑难填,在一夜笙歌中,薇龙渐渐地产生了心理动摇,于是她说了两遍:“看看也好!”她第一遍说“看看也好”的时候只是唇动着,没有出声,这时候她是站在那张堕落关系网之外的,但欲望的巨大诱惑也使她开始了自我挣扎,心理底线的突破仿佛就是下一刻。于是她第二遍说“看看也好”的时候是说出了声的,并且微笑着入睡,这时候她已经说服自己堕入那张网之中,这是薇龙屈服于命运的开始。在衣橱里生活了几个月的薇龙,已经无法回到那个清纯的学生时代了,张爱玲将物欲的极大诱惑通过那些华美的衣服表现了出来,葛薇龙逐渐走向堕落的心路历程也隐含其中。但电影对其“快进式”的表现完全与小说产生了偏差,薇龙的堕落也变成了大跨度式的,小说中那种各自都在精明地算计得失的微妙心理描写在电影中也没有表现出来。张爱玲笔下的女人往往聪明又带有几分清醒,她们绝非完全的被动,也并非绝对的受害者,小说中的葛薇龙有对欲望的向往,但同时却是伶俐清醒甚至带点小算计的。电影中,马思纯天真的眼神将薇龙塑造成了一个清白无辜的受害者,她始终是一种木讷呆滞的表情,任由别人摆布。

如何将原作的心理活动翻出来外化,最考验编剧和导演功力,这也是《第一炉香》改编的败笔之一。此前许鞍华改编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为人所诟病的一大问题就是忽略心理状态的展现,《第一炉香》也是如此,葛薇龙的心理状态在电影中被磨平了。梅雪峰在《〈第一炉香〉的问题:温吞且徒劳的致敬》中说:“在《第一炉香》里,我们看不到时代的印记,看不到薇龙的心理状态,看不到她的前史,所以为什么乔琪乔的爱对于葛薇龙会这么重要,也就变得迷糊。”如果像许鞍华所说的,她想要呈现的就是一部爱情片,那么电影对于薇龙是如何爱上乔琪的这种心理状态的表现也是不够的,因而她对乔琪的爱也就很难成立,薇龙选择乔琪似乎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沉溺于欲望,所以这也谈不上是一部成功的“爱情片”。许鞍华一方面不想放弃原著意味,不时地将薇龙身上的物欲化追求表现出来,另一方面又试图改变电影的主题,将其塑造成一部“爱情片”,结果使这部电影成为一部“拧巴至极”的电影,既没有完成“爱情”主题的新阐释,对于原著精神内核的把握也没有到位。

总之,从情节的改编来看,电影《第一炉香》对于薇龙婚后的琐细生活和姑妈前史的增加,以及薇龙心理状态的省略都算不上成功,对于看过原著的观众而言,在熟知故事情节和心理期待较高的情况下,电影《第一炉香》对于“爱情”主题并不成功的凸显和相对温吞的呈现方式,也与张爱玲的冷眼旁观和峥嵘毕露相背离,也可能是张爱玲笔下的堕落太残忍,所以电影加重了爱情的作用,让它看上去有一种不可理喻的童话色彩。事实上,许鞍华本人也承认自己是不擅长拍坏人的,对于张爱玲作品中人性之恶的一面她一直有一种回避的心态,但张爱玲小说吸引人的地方恰恰就在于其锋芒毕露,就像周文萍在《写实的导演拍不好写意的张爱玲小说》中说的:“许鞍华电影与张爱玲小说的风格截然相反:一个擅长以写实手法呈现香港普通民众的市井生活,一个擅长以繁复意象描绘败落世家的阴暗世界和幽微心理。两个艺术世界差别过大,也就难以兼容。”但如果我们把电影和小说的关系看作一种相互补充的关系的话,《第一炉香》也并非是完全失败,细节方面的设置和特写镜头的运用以及优质的音响画面也有其审美价值。一部电影首先得是一部好电影,其次才是一部改编成功的电影,我认为电影《第一炉香》是做到了前者的,但从对文本的理解、把握以及整体的完成度来看,也实在算不得改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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