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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手稿《九歌古歌舞剧悬解》创作保存的前前后后

2022-10-28王东梅

档案天地 2022年8期
关键词:歌舞剧楚辞歌舞

■王东梅

那是1989年一个晴朗的冬日。蝴蝶般的雪片停止了纷纷扬扬的播撒,京华大地像是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中国现代文学馆会议室内,正在隆重举行闻一多手稿《九歌古歌舞剧悬解》赠存仪式。当这庄严的一刻终于被载入史册后,手稿的保存者,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北京市文联顾问王松声,发表了题为《欣慰与遗憾》的讲话。

《九歌古歌舞剧悬解》无疑是闻一多的绝笔,但他为什么要创作这部古歌舞剧?王松声又如何在动荡的战争年代把手稿完好地保存至今?

内迁途中的创作积累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华北沦陷。清华大学迁往长沙,同先期到达的北京大学、天津南开大学一起组成了长沙临大。闻一多当时在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授,他和师生们一道离开了古都北平,来到了华中,随临大文学院在离长沙不远的南岳衡山继续教学任务。湖南是楚文化的发源地,这对于喜欢研究《楚辞》的闻先生来说,无疑是一块绿洲。但是,1937年12月13日,南京失守,武汉危在旦夕,长沙作为布防重镇,遭敌机不断轰炸。枪炮声中的临大只好在1938年1月向西南迁入昆明。

这次大迁移分两路行动。一路坐车从长沙到广州,再乘船经越南海防,然后乘车从滇越线到昆明;第二路有400多人,由学生和部分教师组成湘黔滇旅行团,步行进入西南。当时还是闻先生学生的王松声和七八位同学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先到武汉,转道去延安,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

闻先生选择的是第二条路。从1938年2月19日踏上旅途至4月28日到达昆明,这长达68天、3500多公里的行程中,闻一多和同学们一路都在宣传抗日。闻一多是位诗人,漫长的路途,他不顾条件艰苦,兴致勃勃地和同学们搜集了西南各族民歌、民谣两千多首。有位同学从一座破庙的墙壁上抄了一首歌谣,“田里大麦青又黄,庄主提枪敲穷人,庄主仰仗蒋司令,穷人只盼老红军。”闻一多看了这首歌谣,激动地说:“这才是人民的心声呀,红军受人民的爱戴,由此可知。”

这段艰苦的历程,正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地方。闻一多接触民众,了解民情,看到了共产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这为他走出象牙塔,成为杰出的民主斗士打下了思想基础。

祖国江山的多娇和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在闻一多的心头引起了强烈的撞击。他痛恨日本帝国主义,不满蒋介石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强烈的爱国意识在他的心头扎下了根。而沿途所看到的少数民族歌舞,更让他感到了人民的伟大,这对他后来创作《九歌古歌舞剧悬解》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触发灵感的圭山彝族歌舞

1941年初,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许多地下党员遵照组织的安排,重新寻找职业掩护自己。当时已在西安搞地下工作的王松声,因为还保留着西南联大学籍,党组织派遣他到昆明,以联大学生的身份,继续做党的工作。

由于王松声十分喜爱中文,尤其仰慕闻一多的学识和为人,因此在联大选择了闻先生开设的《唐诗》和《楚辞》课。大学四年级时,学生们要写毕业论文,王松声的导师恰好是闻一多,于是和闻先生有了更进一步的接触。

1945年暑假,联大学生自治会组织学生工作团,到云南路南县圭山彝族地区工作两个月。这次活动是由中共地下党安排的,主要是开展少数民族抗日救亡运动和革命工作。工作团中有个彝族青年叫毕桓光,是共产党员,又是圭山地区唯一在昆明读书的知识分子。这次学生工作团到圭山,就是他帮助联系的。考察中,学生们亲眼看到少数民族人民的悲惨生活。联大学生目睹这些民情的同时,也看到了彝族那原始、质朴、粗犷、热情奔放的歌舞。但是彝族地区的落后,始终使联大学生心里不平静,尤其是毕桓光,更为自己家乡的状况焦虑。因此,在学生工作团撤回昆明不久,他向联大剧艺社的王松声提出,组织一台彝族歌舞在昆明演出,以给彝族青年筹措到昆明读书的学费,同时也让昆明人民了解彝族的文化。王松声认为此项动议很好,而且他想得更深远:这次演出可以扩大中国共产党的影响,树立毕桓光在圭山地区的威信,为以后的革命发展作准备。为了办好这件事,他们又一起去找闻先生。

找到闻先生后,他果真大加赞赏。经过艰苦的筹备,1946年3月,圭山彝族歌舞在昆明正式演出。那瑰丽多彩的民族服饰,美不胜收的民族歌舞震动了春城。对这次演出,闻先生倾注了极大的热情。首场演出结束后,他和费孝通等走上舞台,同演员亲切握手表示祝贺;《民主周刊》专门出了特刊,每期都有大量的评论文章;演出中串场的报幕词题目是闻先生拟定的,内容由费孝通撰写,联大剧艺社演员报幕,类似今天的节目主持人。这样一来,增强了演出效果,扩大了社会影响。这次圭山彝族歌舞的演出,触发了闻一多用歌舞剧的形式演绎《九歌》的想法。

《九歌古歌舞剧悬解》的诞生

《九歌》是屈原《楚辞》中一篇很重要的文章。闻一多对《楚辞》颇有研究,著有《楚辞校补》一书,是楚辞研究的重要著作。对于《九歌》的解释,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是一部古代诗歌,闻先生则认为是一部歌舞剧的剧本。

对《楚辞》的热衷和彝族少数民族歌舞对闻先生的触动,经历了抗日战争,特别是经历了湘黔滇旅行,引发了闻先生多年的宿愿:写一部歌颂彝族劳动人民的歌舞剧,抒发自己对人民的感情。闻先生充分发挥了诗人的想象力和浪漫主义情怀,融入自己多年研究楚辞的经验,1946年,将《九歌》改编成十场歌舞剧本,当时名为《九歌(古曲翻新)》,最后修改稿题为《九歌古歌舞剧悬解》,最终写出了《九歌古歌舞剧悬解》脚本。

为什么叫悬解?据王松声老人后来回忆,这是闻先生的谦虚之词,意思是我的见解在这儿悬着,供海内外学者研究。

脚本完成后,闻先生把王松声及文艺界的赵沨、肖狄、梁伦、郭良夫等召到他的书斋里,很谦虚地说:“大家都认为我这些年对楚辞《九歌》有点研究,我这点研究成果都在这上头了……”然后,他把让孩子事先抄好的4份稿子连同手稿发给5人,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说戏”,讲了创作意图、导演构思、舞美设计和演出形式,并给每位分配了工作:赵沨负责音乐创作,梁伦负责舞蹈编导,郭良夫负责舞美设计,肖狄负责排练演出,王松声的任务是草拟演出脚本。最后议定由联大学生演出圭山彝族歌舞的那批骨干力量,用民盟的名义举行义演。

此后不久,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昆明形势急变。西南联大师生陆续返回平津。1946年7月初,最后一批同学撤离昆明后,正好遇到一个难得的机会,可搭乘中央航空公司飞机去重庆。王松声匆匆忙忙离开昆明,计划经四川转陕西。

这次离别昆明,王松声似乎有一种十分惆怅的感情,一时又解释不清。果然,7月11日他在重庆听到了李公朴被刺的消息;7月15日,他最怕的事情发生了,闻先生在发表了著名的《最后一次演讲》后遭国民党特务暗杀。当时,他正和傅作义的女儿傅冬菊一路同行。闻先生的死使他们震惊,使他们愤怒,使他们万分地惋惜。本来,地下党已为吴晗、闻一多等准备好了飞离昆明的机票,闻先生因有一些未了之事要处理,假如他早几天离开昆明……

悲痛惋惜之余,王松声突然想起了闻先生的《九歌古歌舞剧悬解》脚本。他对傅冬菊讲了这件事,听了这话,性急的傅冬菊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马上让王松声寻找。他们从车上拿下行李箱,打开一看,正是闻先生的手稿。王松声默默立下誓言:有朝一日,全国解放,一定要像组织圭山彝族歌舞一样,把这部歌舞剧搬上舞台,完成恩师的遗愿。

遗憾与欣慰

1949年初,王松声奉调北京市委,在李伯剑同志领导下从事文艺事业的创建工作。1950年5月,北京市文联成立,为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手稿,王松声请荣宝斋把手稿装裱成册,加上了封套,妥善保存。

1966年,长春电影制片厂打算拍一部闻一多传记片,由吴天任导演。吴天带着分镜头脚本,专程来京访问与闻先生有过交往的亲朋好友收集素材。经人介绍,吴天找到了王松声。在交谈中,王松声提到了这部手稿,吴天非常感兴趣,提出借阅。为了拍出闻先生的传记片,讴歌这位面对国民党的屠刀敢于“拍案而起”“走出去就不准备再回来”的民主斗士,王松声同意吴天借走了这份手稿。

时间到了1985年,是昆明“一二·一”运动40周年。昆明师范学院为撰写“一二·一”运动史,派人进京搜集有关资料,专程到北京市文联找王松声,希望能复印闻先生的手稿。王松声十分遗憾地告诉来人,由于时隔多年,手稿可能已经遗失了。事有凑巧,正当大家惋惜之际,文联资料室主任李文贤说:“手稿未丢,仍保存在资料室。”李文贤随即转身下楼,拿来的正是闻先生的手稿。问起来才知道,当年吴天把手稿归还王松声时,正是抄家风盛行的时候,为了不使手稿遭劫,王松声交李文贤保存。十几年过去了,原来以为丢失的手稿一直都在。

前些年,王松声一直游说北京歌舞团排演此剧,赵沨也曾动员中央实验话剧院把它搬上舞台。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愿望未能实现。舞剧虽然没有排成,但当中国现代文学馆得知后,便具函北京市文联,希望能把闻先生这份珍贵的手稿赠存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北京市文联同意了这个要求。闻先生的手稿进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作为手稿的见证人和保存者,王松声虽然还有几份遗憾,但最终还是感到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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