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军

风一定带走了什么

风在墙外不停地经过。并且

毫不掩饰自己的动静

风小停的时候，我走出去看了看

菜园里的芹菜还在

立在大门后的铁锨还在。石磨一动未动

落在磨盘上的阳光

像被梳理过一样整整齐齐

我举头仰望，鸟群

正不紧不慢地飞过天空

但我知道：风一定带走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动过的

院子里，突然间显得空空落落

较量

雪像一柄长剑

搁置在远山之上

炊烟起伏于高高低低的

人间。挑水的人

顺带把一条弯弯的路

挑到了远处

偶尔有人抬头望一眼雪山

眼神中闪烁着匕首般短促的光芒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这一瞬间的较量

微雨中

雨喜欢将已经湿透的事物

重新打湿一遍

如此反复。叶子在风中翻过来翻过去。

石头

固执地望向某个地方

走路的人背着风

打火抽烟。几点明亮星星一样闪了几下

打伞的人随着风向

反复调整一把伞和天空的角度

一只狗拖着湿漉漉的躯体，在雨中跑

我反复调整着自己的思想。试图从

一个出其不意的角度

想起青春。同时

想起某个被雨打湿的黄昏

黄河颂

走了那么多弯路

黄河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

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陕西、山西

一部分留给河南

一部分留给河北

还有一部分

途径山东，漂洋过海

没有一粒背井离乡的沙，能返回故土——

山东就山东吧

河南就河南吧

沙的使命就是跟着一条河

流浪。放不下的

是雪山啊！青藏高原越站越高，越站越冷……

就是为了多看一眼

这些不知疲倦的水，带着沙子

在这条走了几万年的路上

一弯再弯，一错再错。并且

日复一日地原谅他们

忍

比如：天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蓝

我们要忍住拿起抹布

去擦一擦的冲动。星星杂乱

也不要试图去重新摆布它们。一条河

弯来弯去，也不一定

是河的过错。也许大海并不是它的初衷

相逢的人不一定会握手。错过的人

也可能被另一个人

想起来无数遍。风一会儿往东，一会儿

往西。谁知道风有没有

吹凉万物的野心

再比如水：流走的成了江河。忍住的

就成了星星点点的湖泊

小镇

太阳西斜

阳光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架在十字楼的脖子上

卖水果的，镶假牙的，钉鞋的……

刀光下的人们

不露声色地赶往黄昏

在西关巷

我遇见一个神情落寞的男人

往镇外走去。身后的影子

像一个空荡荡的刀鞘

浅秋

一踩就碎的阳光

一触就落的故乡

浅了的：山，水，人……以及思念

适宜拍成一张薄薄的照片

适宜裁去鸟鸣和背影

装进画框，挂在墙上

一遍一遍地擦拭，一遍一遍地伤神

但不适宜落雪——

寂静还没有弥漫开来。还需要

留一条布满落叶的路

引领一些风

来敲打窗棂，来吹动清晨

九月

大地轻了

天空薄了

鸟们飞得高了，也慢了

那棵笔直的白杨树

无处倒伏

它只有站得再直一点，再高一点

才能背负起这薄凉凉的天空

矮小的牧人要再矮一点，再小一点

才能紧贴大地

在刀子般的风中，和一根草

相依为命

原谅之诗

原谅鹰的莽撞

也原谅草的虚弱

原谅这个秋日黄昏的太阳

一些人已经回家，一些人还在路上

它无法持久地、均匀地

赐予所有的人光明

原谅孩子：他们还没有学会顺从

原谅老人：他们爱过的太多，忘记的更多

原谅自己。也原谅不动声色的秋风

它满怀歉意

行走于病树、枯草和悲伤者之间

芦苇

芦苇白了。我还没有去看望

这些未曾谋面的亲人们

他们就老了啊

我身体里的水鸟还在飞起，落下

成群结队。我身体里的小船

在茂密的芦苇间时隐时现

我身体里的风，一天凉于一天

芦苇白了……我和我的亲人们

在世界的两端同时老去

一阵秋风吹过我

然后继续赶路——

它还要去吹那片白茫茫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