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卉，石梦真，刘丽芬

（1.海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2.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翻译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006）

“加快建设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中国特色自由贸易港，让海南成为新时代中国改革开放的示范”，是党中央在十八大做出的重大决策部署。一个开放的、具有世界影响力的自由贸易港，其语言景观必然作为重要的象征符号体现自由贸易港的开放性和世界性。海南独特的热带生态环境对高纬度寒冷地区的俄语国家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海南与俄语国家在经济贸易、教育医疗、金融投资和文化旅游等领域的合作日益广泛，因此，海南全岛公共空间的俄语景观也愈发彰显出重要性。

一、“俄语景观翻译生态”问题的提出

语言景观，是指“某个地区的公共或商业标牌上可见和凸显的语言”[1]，载体不仅是语言文字，还包括“图像、声响、色彩等非语言符号”[2]。翻译生态，是指“翻译主体之间及其与外界环境的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状态”[3]。俄语景观翻译生态，研究对象为语言景观俄语译文与源语汉语的生态适应性转换程度。

“语言生态”(language ecology)的概念最早由美国学者E.Haugen在1971年提出，将语言环境与生物生态环境作隐喻类比，指出“特定语言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这一崭新的研究领域[4]。1980年代，一些德国学者将生物生态学的概念、原理和方法运用于语言研究，拓展为“生态语言学”，使其成为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相结合的交叉学科。

2004年，我国学者胡庚申首先将达尔文“适应选择论”引入翻译学研究，提出“翻译适应选择”理论，从译者角度出发将翻译定义为“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活动”，翻译原则为“多维度适应”和“适应性选择”，翻译方法为“三维”（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转换法，翻译质量评价标准为“整合适应选择度”。最佳的翻译就是“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评价和测定“整合适应选择度”的三个指标是多维转换程度、读者反馈和译者素质[5]。2013年，胡庚申将“翻译适应选择论”发展为“生态翻译学”[6]。生态翻译学是“具有普世吸引力和广泛影响力的中国原创理论”，文理交汇、中西合璧、古今贯通，是中学西渐成功的尝试和实践[7]。

俄罗斯语言学界基于他国研究成果大力发展分支学科，翻译生态学(Эколингвистика)[8-9]为其中之一。翻译生态学认为翻译过程是“从一种语言移植到另一种语言、从一种文化的生态系统移植到另一种文化的生态系统”[10]，研究对象是“原文和译文在其自然环境、文化环境、社会环境中的作用以及翻译时保留含义的方式方法”[11]。分析源语和译语的生态系统相互关系、衡量译作生态的正向、负向和中性矢量，将理论应用于实践是目前研究的热点。

目前，国内学界的翻译学和生态学交叉研究方兴未艾。以“生态翻译”为关键词，中国知网可搜索到相关研究2788篇，可视化分析表明，研究始于2008年，总体趋势不断攀升，理论研究和应用研究并举。黄忠廉[12]阐述了“翻译生态学”和“生态翻译学”的术语逻辑化问题，束慧娟[13]和徐晓梅[14]最早从生态翻译学视角分析了英语景观生态。但是，俄语景观的翻译生态分析目前尚未得到重视。本文以海南为例，从语言、文化和交际三个维度分析公共空间俄语景观的翻译生态，以期归纳错译类别，分析错译原因，总结翻译模式，为城市俄语景观建设提供对策参考。

二、海南公共空间俄语景观的翻译生态分析

（一）语言维翻译生态

语言维翻译生态是源语向译语移植过程的第一要素，置于译者的优先考虑。译者首先要保证语言维翻译生态的标准范式，移植后的语言规范是基本要求，否则就会导致译语生态环境完全失衡。海南俄语景观语言维翻译生态失衡主要表现在书写、词汇和语法三个方面的不规范。

1.书写生态不规范

书写生态不规范包括输入错误和正字法错误。输入错误比较普遍，有的译语同时包括俄语和英语两种生态，如图1：ТорговыйцентрAlan（安澜商场），“商场”转换为俄语，商场的名字“安澜”转换为英文，造成译语生态系统紊乱，应该遵从译语标准范式，将店铺名称转换为俄语，并放在俄语引号之内，转换为Торговыйцентр《АньЛан》。一些俄语景观没有使用Times New Roman字符输入法，而是使用了中文字符输入法，导致译语生态视觉不佳，俄语字母间距稀疏，缺乏单词辨识区分度，如图2：Культурный центрнародностимяо（苗族文化中心）。译语单词之间缺乏空格也比较普遍，如图3：Любовьс первоговзгляда（一见钟情），所有单词堆砌在一起，难以辨识。

图1 安澜商场

图2 苗族文化中心

图3 一见钟情

正字法错误表现在字母大小写和标点使用方面。俄语字母大小写规则为词组中所有字母小写，句子中首字母大写，其余字母小写。作为交际符号，公共空间标牌上的语言发挥信息指示功能，在言语中并非作为一个单词而是作为语篇存在，因此首字母应该大写。但是，公共空间语言标牌具有“告知、警示”的功能，要求引起告知对象关注，因此字母大小写规则有其特殊性。在俄罗斯联邦国家标准委员会颁布的《公共场所语言标牌规范》[15]中还有另外一种使用规则，即全部字母大写。首字母未大写是公共空间语言标牌上的常见错误，如касса（售票处），规范范式应为Касса或者КАССА。

俄语景观中的标点符号系统也存在混乱现象。俄罗斯公共空间语言标牌中的句子一般不使用句号，如НОСИТЕМАСКУ（请戴口罩）；有时句中使用逗号，句末不使用句号，如ПОЖАЛУЙСТА,НАДЕНЬТЕМАСКУПРИВХОДЕ（进入时请戴上口罩）。有时使用感叹号作为修辞手段加强语气，如Пожалуйста,наденьтемаску!（请戴口罩）。因此，我国公共空间俄语景观中的标点符号可以遵循俄语使用习惯。

2.词汇生态和语法生态不规范

俄语景观中语言维转换还经常发生词汇和语法错误，译语生态环境完全失去和谐，无法实现传递信息的基本功能。如误将“出口（通向外面的地方）”的词汇意义转换为“экспорт（从本地区或本国把货物销售出去）”，无法实现公园出口的指示功能，是语言维转换中的低级错误，可能系译者使用机器翻译所致，正确转换应为Выход。有些俄语标牌中将“停车场”转换为парковка，парковка一词指“停车位”或者“停车这一行为”，如Вывъезжаетевзонуплатнойпарковки（您已进入付费停车区），停车的处所应为Местостоянки（停车场）。

图4中нетоткрытогопламени（严禁烟火），译者将“烟火”理解为“火焰”，并且пламя一词拼写错误。“禁止烟火”的标牌图示为燃烧的火柴和禁止标识，意为“禁止吸烟和点火”，在俄语中有完全对等的表述，可以进行源语的完全移植，如ЗАПРЕШЕНОКУРЕНИЕИПОЛЬЗОВАНИЕОТКРЫТЫМОГНЁМ（禁止吸烟和点火）。

图4 严禁烟火

语法生态不规范在俄语景观中比较常见，如图5：МаршрутЭкскурсии（游览线路），错误地使用了名词экскурсия的第二格，应使用前置词по加第三格形式，翻译为Маршрутпоэкскурсии。图6：сельских зоопарк（乡村动物园），错误使用了形容词第六格，正确译法应为Cельскийзоопарк。

图5 游览线路

图6 乡村动物园

3.解决语言维翻译生态失范的对策

人类活动具有一致性，不同语言和文化的民族在设计语言景观时的考量有趋同现象，因此，源语和译语景观系统有时具有语义场的相似性。如图7“请勿翻越”、图8“请勿抛物”和图9“请勿倚靠”，目前俄语译文在语言维均存在错误，可以直接使用对应的俄语标识，如ЗАПРЕЩЕНОПЕРЕЛЕЗАТЬЧЕРЕЗ ПЕРИЛА、НЕМУСОРИТЬ和НЕПРИСЛОНЯТЬСЯ。

图7 请勿翻越

图8 请勿抛物

图9 请勿倚靠

“禁止停车”“禁止游泳”“禁止攀爬”“禁止吸烟”等公共空间的禁止活动提示语在俄语中有章可循，可以进行完全移植，如ПАРКОВКАМАШИНЗАПРЕЩЕНА、КУПАТЬСЯЗАПРЕЩЕНО、НЕВЛЕЗАЙ和НЕКУРИТЬ。此外，语言景观中的非语言符号，如图形、图像和图示可以采用国际标准，从而达到语言景观生态的和谐转换，实现良好的告知目的。

（二）文化维翻译生态

按照胡庚申的文化维适应性转换理论，译者应该“关注源语文化和译语文化在性质内容上存在的差异，在进行源语语言转换时适应目标语背后的整个文化系统”[16]。按照俄罗斯翻译生态学理论，翻译是源语文化生态系统向译语文化生态系统的移植。相比语言维翻译生态，文化维的翻译生态移植更加复杂。译者要熟谙两种文化，准确地进行转换移植，传递源语信息的同时，保持译语生态系统平衡。翻译过程中可以使用两种移植方法：完整移植或偏重译语。

1.完整移植源语文化

海南语言景观文化内涵丰富，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译者尤其应该保持文化敏锐，将海南文化生态移植到俄语文化生态中。

琼海市北仍村是海南重点打造的美丽乡村名片，接待过博鳌亚洲论坛各国嘉宾。村内多处语言景观蕴含诗情画意的中国写意文化，但是俄语译文未正确转换源语文化内涵，如“乡愁味道（Ностальгия породину）”“庭院时光（Чудноевремяводворе）”和“岁月年轮（одичноекольцо）”。“乡愁味道”系经营海南琼菜的餐厅名称，转换为Ностальгияпородину后语言维和文化维生态紊乱，可以译为Ресторан《Вкусродины》（“故乡味道”餐厅），转换出源语中“乡愁”的思乡内涵；“庭院时光”是一处小花园，现译文Чудноевремяводворе没有转换出源语含有的“在花园闲适休息”的文化含义，可以译为Садтихого умиротворения，表达“在花园静思”的内涵；“岁月年轮”转换为одичноекольцо，既未转换出源语感慨岁月流逝之意，也未指明此处系休闲广场的场所用途，可以转换为Площадь«Круговоротвремени»，既完成指示功能，又传递源语“时光轮回”的文化内涵。“草寮咖啡”是海南琼海地区特有的地域文化现象，起源于20世纪30年代，村民受到南洋文化影响，开始品尝舶来饮品和食品，由于经济条件限制，只能在屋前树下因陋就简搭起草寮，一边品尝咖啡和面包一边静坐闲谈消解时光。经过近一个世纪的沉淀，草寮咖啡业已成为北仍村和海南的文化标签。现译文转换为кофешка未指出此地是“咖啡馆”，也未能完成“草寮”一词的文化维生态移植，可以转换为Кафе«Травянаякрыша»或者Кафеподтравяной крышкой，使俄语读者能够理解。

在移植具有独特文化含义的场所名称时，译者应注意选择音译和意译两种翻译方法，力求译语生态和谐。如图10：БухтаЮэхуэйвань（朋莱湾，约会湾）和图11：СкульптураЛухуэйтоу（鹿回头雕塑）均采取了音译，未能顾及文化维生态，俄语景观丧失了汉语文化内涵。“朋莱”在苗语中是“约会、相会”的意思，图中使用“约会”一词音译，无法进行文化生态转换，可以使用意译方法转换为Бухтасвидания。鹿回头公园是三亚著名风景区，标志性建筑为一只回眸生情的雌鹿，蕴含中国古典爱情文化和海南黎族的族源文化。现译文丢失了源语文化中的动物形象和寓意，可以转换为Парк«Повернувшийголовуолень»（回头鹿公园），使用鹿回头公园标志性雕塑的名称意译，完成文化维等价移植，并且符合俄语使用词组表达处所名称的模式，达到语言生态和文化生态和谐共生的目的。图12中的“洲”是苗语中“桥”的意思，作为苗族青年男女的约会地点，汉语文化生态具有“爱情鹊桥”之意，现译文Сорочиймостлюбви（爱情鹊桥）采用意译方法，完整传递源语文化，是俄语景观翻译生态的优秀范例。

图10 明莱湾

图11 鹿回头雕塑

图12 洲

2.偏重译语文化生态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全部生活方式”[17]，思维模式和风俗习惯也包括在内。中俄两国地理环境和历史发展进程迥异，文化底蕴大相径庭。文化决定思维，思维制约语言。俄罗斯文化的特点是思想和行为二元对立、非此即彼，民族思维倾向于抽象分析和线性精确，与汉语相比，俄语表达更加严谨精确、模糊性较小、歧义现象较少。

公共场所语言景观的信息功能决定了语言符号应该准确清晰、模糊性小、歧义少。公共场所标牌上的汉语提示语往往具有丰富的修辞手段，如果原封照搬移植为俄语则难以理解。例如“青草依依，请您珍惜”和“小草正生长，请脚下留情”，文本表达的均是“请勿踩踏草坪”之意。现标牌上的译文берегите нежныезелёныетравы和раститтраву,непроходить的强行处理方式不仅语言维生态错误、文化维生态也完全失衡。俄语标牌多使用简洁直观的表述，如Погазонамнеходить（勿走草坪）、Газонне топтать（勿踏草坪）、Проходпогазонузапрещен（禁止穿越草坪），可以直接移植。

（三）交际维翻译生态

交际维翻译生态指的是翻译过程中交际意图的实现程度。公共空间语言景观针对该空间特定的目标人群实现交际意图，履行描述、表达和呼吁功能，达到告知、宣传和呼吁的功能。因此，译者在进行语言维和文化维转换的同时，必须兼顾交际维生态系统，形成良好的读者反馈。

公共空间多见“犬类禁入”的标牌，意在告知游客不能携犬进入，交际对象为宠物主人而非宠物本身，俄语译文собакамвъездзапрещён使用了名词第三格собакам，这样一来“犬”成为了行为主体，无法实现交际意图，可以转换为Входссобакамизапрещён（禁止携犬进入），从而达到源语和译语生态的双平衡。此外，“犬类禁入”实为“犬类等宠物禁入”，国外尤其存在宠物多样化现象，为达到更好的交际效果，可以转换为Запрещаетсявходсживотными、Входсживоднымстрогозапрещён和Сживотными невходить等文本。

“请勿随地吐痰”也是公共场所中常见的汉语提示语，但是考虑到俄语国家的认知习惯，完全转换为俄语译文反而会造成交际误解。因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注意优化整合源语的生态环境，做出相应的译文选择，传译源语信息功能的同时，满足译语读者的阅读期待，实现源语的交际目的，达到源语的预期功能。因此，此类标牌可以直接译为Соблюдайтечистоту和Сохраняйтечистоту（请保持卫生）。

三、海南公共空间俄语景观建设策略

2020年7月，海南省人民政府颁布《海南省公共场所外语标识管理规定》，明确要求海南公共服务窗口和应急避难场所等七类公共场所同时设置和使用外语标识。该规定从制度层面明晰了公共场所外语标识译写规范的属地管理权责，即“谁设置、谁运营、谁负责”，提出制定译写规范地方标准、建设公共信息服务平台提供免费查询服务以及聘请专家咨询小组指导的综合举措。规定特别强调，公共场所外语标识不符合译写规范的行为将由市场监督管理部门责令整改，逾期不改将处以罚款。规定的出台充分反映了海南政府层面对公共场所外语景观的高度重视。作为全球投资热土的海南自由贸易港与俄语国家在贸易和人文领域的交流将愈来愈频繁。全岛俄语景观反映海南的社会文明程度，呈现中国人民的文化素质、道德修养和精神面貌。公共空间俄语景观建设是海南自由贸易港国际化建设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针对海南公共空间俄语景观建设，我们提出“建立俄汉语言景观语料库，实现资源共享”的对策建议。语料库是存储语言材料的数据库，对俄语景观建设具有参考价值和实用价值，可以提供规范的俄语景观译文。鉴于海南公共空间俄语景观生态的特点，可以建设平行语料库和译文语料库。由于公共空间俄语景观具有通用性和普适性，平行语料库可以收录俄汉双语平行文本，达成俄汉双语景观精准对应，提供查询服务，方便使用者采用关键词检索。海南自由贸易港特色的俄语景观可以建设小型的译文语料库，依托俄语学界资源，对具有地方特色、民族特色和自由港特色的汉语景观加以分类和翻译。产学研可以结合互鉴，以翻译实证实践推动翻译理论创新，在翻译教学和翻译研究方面同步进展。翻译生态学作为国内外翻译学研究领域备受关注的新视角，为海南俄语景观生态建设提供了理论和实践指导，有助于打造和谐规范的俄语景观生态，提升海南的国际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