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玲

明清时期江阴东兴缪氏是江南望族之一，被吴仁安列为文化世族。族内科第蝉联，共有进士13名，其中状元、榜眼各1名，另有举人4名。清代文学家王昶盛赞：“吴中科第之盛，莫如缪、韩、彭三姓，而缪为最久。”除科第成就，缪氏在地方上也产生了重要影响，族内入祀乡贤祠者2人，绘像于沧浪亭五百乡贤祠者4人。东兴缪氏之兴盛，离不开优良家训的熏陶。

第一篇正式家训出自缪昌期之手，他结合自身立世经验，从孝亲周族、为人处世、读书做人等方面训示子孙。后人在此基础上相继书写了七篇家训，分别为缪昌期孙缪畴家训、缪昌期曾孙缪弘仁两篇家训、曾孙缪思勃两篇家训、缪朝选家训和缪启麟家训。家训采用夹叙夹议的手法，围绕儒家“治家教子、修身做人”展开，笔者主要从修身、处世、治家三方面进行阐述。

修 身

修身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历来被作为家训重要内容大加书写，以劝勉后人奋发进取，促进全族发展。东兴缪氏修身内容主要包括孝亲敬老、读书明理、修心保身三方面。

（一）孝亲敬老

在东兴缪氏家训中，“孝”被奉为第一要义。缪昌期称：“为人以孝弟为本。”他劝勉兄弟要“时时以父母之心为心，则立身事亲，两得之矣”。缪畴则将孝与积善联系到一起，“时积孝思，即是积善”。缪朝选指出孝亲的具体做法：“晨昏定省，颜必和，声必柔。勿重赀财而略其奉养。”缪弘仁所提做法较缪朝选更丰富，即“亲所爱人，勿言彼短。每事曲体亲心。衣食起居用物必详察，勿吝财”。

此外，缪弘仁认为谨守“一切祖、父手披阅读经书、古文、时文”也是孝。因此，族人不仅将大量资料编入族谱，还致力于整理先辈遗泽，如缪虚白整理其父缪昌期遗著并定名为《从野堂存稿》，于崇祯十年（1637年）刊行。缪彤汇编祖父缪国维遗稿，刻印为《缪西垣先生文集》。缪之历经二十年，搜集族内族外诗作1733首，汇编成24卷，定名《箕裘集诗钞》，于光绪二十年（1894年）刊印。在族人的努力下，众多珍贵资料得以保存，为研究缪氏家族及当时社会提供了文献支持。

以缪昌期为代表的缪氏族人以孝齐家，形成了孝顺亲族、团结兄弟的良好家风，进一步团结了宗族，提高了宗族凝聚力。作为修身第一要义，孝亲敬老为家族兴盛打下了坚实根基。

（二）读书明理

一世祖缪全一自迁入江阴后便奉行耕读传家。缪昌期在家训中多次强调子孙要读书，“示诸子：第一做好人，第二勤读书”。对于子孙的惦念，他指出“只要读书上进，慰我寥落之怀，便是真孝子也”。

不过，相比科考入仕，缪氏更希冀族人读书明理，学会做人。缪思勃在《耕学草堂家规》中云：“读书，所以明理也，不为功名，总要读书。”明确表达了对读书修身的看法。缪朝选指出“子弟贵教”，不论聪颖愚笨都要读书，因“读书始能明理……可不致为非”。缪弘仁倡导子孙勿限于书本，“考天地山川人物，增长识见，涵养性情，皆读书也”，学会去收获书本外的知识。

缪氏子孙孜孜读书，探身明理，族内进士多达13名。清代著名文人袁枚对东兴缪氏科第之盛评价极高：“缪氏以科第显吴门二百载，氏族华腴，如班、杨、崔、卢，海内延望。”科第的繁盛造就了家族的繁盛，成为东兴缪氏经久不衰的必要条件。

（三）修心保身

缪氏族人对身心颇为重视，从修心、保身两方面劝诫子孙。

在修心方面，缪弘仁将身比作行舟，将心比作舵，“把此舵则舟不覆溺，操此心则心不放浪”，点明修心的重要性。他强调修心要“静”，即平和戒躁，因“心静则身静，身静则家静”，而若想心静，则做事要“缓”，“缓者，凡遇事，心勿急骤也”，即面对事情时心要平和，勿急躁。

除了修心，缪氏族人还提出保身之法。缪弘仁主要从三方面进行概括。一是心态上，“家中细事，纵管得好也小，不如身心为大”；二是生活习惯上，“生冷勿食，风寒常避”；三是戒欲，“血枯害人，精散害身，倦怠害业”。并提出四思法：“思我正业未了。思我年长无嗣。思亲年老未养。思何以对神明。”缪思勃和缪启麟则认为要“早起早眠”，因“观寝兴之早晚，可以识人家之兴替”。

东兴缪氏的身心观，对培养族人豁达心态、保身延年起到重要作用，缪氏族内60岁以上高寿者众多。潘光旦指出“寿是活力充盈的表示”，由此观之，缪氏修心保身观为东兴缪氏长久发展注入了丰沛活力。

处 世

处世，即待人接物。缪氏家训中对处世的强调，主要有谨奉恭默和与人为善两点。

“生当斯世，种祸容易，种福极难。”这是饱经世事的缪昌期对人世的深切感叹。因此，东兴缪氏将恭默作为重要的处世原则，要求子孙对己谨言慎行，对人宽厚忍让，不招惹是非。缪弘仁要求子孙“慎静而寡言，明达而果断”“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缪朝选强调“慎言即是存厚”，要求子孙“勿谈人短，勿谈闺阃”，即莫说人坏话、闲话，此外还应谦虚待人，“能谦即能忍，能忍即自安”。

在家训的熏陶下，谨言慎行、明哲保身的处世性格不仅限于日常待人接物，在子孙做官上也有体现。缪国维为官刚正廉洁，但因性格耿直得罪上司，最后辞官回乡。其子缪慧远、孙缪彤都因厌恶官场，辞官回乡。这类事例还有很多。除却政治环境及江南隐逸风气，辞官举动与族内谨守恭默、不招惹是非的家风不无关系，脱离仕宦隐于乡，成为缪氏守身保德的一种方法。

与人为善是中华文明价值体系中重要的待人处事理念，也是东兴缪氏处世的一大原则。

◇缪国维像

缪启麟称掩恶扬善为“造福之基”；缪思勃引用明太祖朱元璋之言对子孙进行训诫：“明太祖曰‘为恶或免于祸，然理无可为之恶。为善或未蒙福，然理无不可为之善’。”鼓励子孙多行善事；缪弘仁则将“善”比作根，将“富贵、子孙贤、多寿”比作花苗，根深方能叶茂，为善方可“久久必昌”，生动地说明了为善的重要性。在具体做法上，缪弘仁主张将为善贯彻于日常生活中，“人一日间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行一善事，方不虚过此日”。

缪氏族人始终秉持家训，常怀善心，致力于周恤亲族和建设家乡。缪氏对待亲族的善举可分为三类：一是亲人早卒代为抚孤，如缪钟“后弟早卒，抚其子女，俾各有家室”；二是资助族人婚丧嫁娶等费用，如缪应麟“婚不能娶、丧不能葬者，必曲为周全之”；三是资助子弟求学，如徐墅支“惟读书考费尚属不足，尔等经管庄务，从公节省，增置书田”，专供读书考费。

东兴缪氏帮助乡邻、建设家乡的善行也不胜枚举。缪国维的乐善好施闻名乡里，某年凶荒，许多家庭挨饿，为此他“立即布施稻谷去救济”，瘟疫流行时，他“配出有效的药剂，免费医治病人”，救民众于水火。缪国维孙子缪彤，乡居期间出资修建三畏书屋，为乡里人才培养做出贡献。缪彤第三子缪曰芑也曾设立善堂，存恤老幼无数。

与富室相比，家贫为善更为难得，缪振裕是代表之一。他平日好做善事，“冬日给汤，夏日设茶”，以周济行人，还曾“劝同人助施棺木，以及桥梁道路，莫不次第修整”。缪振裕家庭并不富裕，其为善“不惜称贷以足之”，更令人敬佩。

东兴缪氏为善的处世风格受到时人敬佩，王士骐曾云：“缪氏自怡云公好善喜施，以气谊雄于乡，而东渠公继之，益廓落自喜。”后世子孙谨守为善家训，受到乡里的推崇，提高了缪氏在地方上的声望与影响力。

治 家

东兴缪氏家训中的治家格言主要包括治生与治人两方面。

首先，治生之道。缪氏重视置产。田地是古代立命之本，一世祖缪全一在迁入江阴后，便拓田千亩，为生活打下坚实基础。随着生活逐渐稳定，置产成为治家必要手段。缪思勃指出购买要点：“当估计所值时价，有增无减，尽数交足，不可以货物抵，不可以远年逋项租欠，扣除契即投税。”缪朝选进一步提出“产业贵恒”，而恒产的最优选择是田——“无田则无食”，但“田不可多，多田则多累”。另外，“置产休买便宜”，告诫子孙切忌贪小失大。

其次，鼓励子孙择业。读书做官仍为择业首选。但科考路走不通的子孙，必然要另谋生路，对此，缪思勃指出：“子弟不能读书，必执一业。农、工、商惟所宜。”缪朝选云：“农、工、商、贾亦必因材令执一业。”此处“因材”二字值得注意，这表明择业不以“农、工、商、贾”进行排序，而是根据其自身情况加以选择，这既是对人的重视，同时也侧面反映了明末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经济发展对传统四民思想的冲击。道光二十年（1840年）状元李承霖云：“今夫卓荦之士，学书不成，去而学剑，甚至操什一之算，隐于商贾。”据此可知从商已然成为科举失败者的一大选择。考察族人择业情况可发现从商者不在少数，如缪文彪“习卜式之术，善货殖”；缪之麟“托迹商贾”；缪趾麟“作贾邗江”，其子缪之钧“不堪业儒，太宜人命从父服贾”；十八世缪之镛，“学儒兼习贾”；等等。由此观之，东兴缪氏在子孙择业方面并不拘泥于科考一途，而是多样的、顺应时代发展的。

二是克勤克俭。“能俭则能勤，能勤则家道自肥。”缪弘仁这句家训是对恪守勤俭的最好阐释。他强调：“惟俭，乃不至取非义之财。”缪思勃指出“守家甚难，当以俭素为准”“量入为出”；饮食方面，平时“居常腐饭，或小荤”，客至则“待以常饭，丰不过五簋，兼用素肴”；丧葬方面，“不得用浮屠，不得用鼓吹”。他从务实角度出发，反对“破活命之产供无益之费”，认为“丧主哀戚，葬主诚信”，尽孝足矣。

在家训的大力倡导下，勤俭治家蔚然成风且卓有成效，如缪廷玉“起家承籍甚薄”，通过“拮据蓄积”“自奉甚俭”，最终“用能渐宏故址”；缪桓与妻子持家甚俭，辛勤劳作，数年后“为里中雄”；缪曾“幼即勤俭自勉”，“中年家道隆隆日起”。由此不难看出，勤俭这一教诲在培育族人品格和积累财富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

东兴缪氏主仆关系相对融洽，这与缪氏对奴仆的态度有直接关系。缪启麟指出“待奴仆毋凭势力”。缪弘仁强调“亲婢仆，必顾”，并将该条列入“事亲”中，足见其对婢仆的宽待与重视。缪思勃举明代著名思想家吕坤之言道出奴仆命运的悲哀：“盈天地间只靠二种人为命，曰农夫织妇，却又没人重他，是自戕其命也。”告诫子孙对待奴仆“切不可轻忽”。

在《耕学草堂家规》中，缪思勃列出了善待奴仆的具体做法：一、收租时勿态度蛮横，即便遇到顽户，也“只与讲情说理，不必禀官差扰”；二、“待奴仆宜宽，要随时先为教导”，责备不可过重；三、“婢女绝卖”，且当婢女年长后，要为她们选择夫婿。缪氏族人积极践行先辈训言，如缪朝选对待奴仆“无不待以和颜，从未出一忿语”，即便奴仆犯错，也不会厉声呵斥；再如缪钟对待犯错的婢仆通常“小惩大戒”，防止犯大错误。

总之，东兴缪氏将体恤奴仆写进家训，并叮嘱子孙代代相承，不仅仅由于明代社会变化冲击带来部分奴仆地位上升，更是族人思想上的进步与“为善”思想的延伸。

结 语

东兴缪氏后代世世克承祖训，谨守祖德。族人在缪昌期的基础上，不断丰富完善家训内容，最终形成了蕴含修身、处世和治家等多方面内容的家训，成为家族的行为规范和精神引领，对子孙立身处世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除了不断完备家训，缪氏族人还通过写“功过格”、编“卫生歌”、召开家庭会议等多种方式敦促子孙践行先辈训言。经过世代传承与发扬，东兴缪氏逐渐形成了耕读传家、孝亲周族、勤俭谦恭等家风，对家族发展产生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受封建社会影响，缪氏家训部分内容不可避免含有糟粕，但其中精华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吸收借鉴，以发扬优良传统文化，促进新时代家风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