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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钺致胡厚宣一封信年代的考释

2022-08-04刘振刚

寻根 2022年4期
关键词:甲骨齐鲁研究所

□刘振刚

◇1980年10月,缪钺(左)与胡厚宣合影

缪钺(1 9 0 4—1995),字彦威,江苏溧阳人,著名文学史家、历史学家。胡厚宣(1911—1995),河北望都人,著名甲骨学家。二人有师生之谊。缪、胡二人之交往,起于胡厚宣的中学时代,止于两先生逝世,前后70年。胡厚宣小学毕业后,考入保定培德中学。在培德中学,他遇到了国文老师缪钺。缪先生在培德中学开国文、国学概论及中国文学史三门课程,又指导学生课外读书,其间胡厚宣在国学方面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冰茧庵论学书札》收录缪钺致胡厚宣函十二通,对了解二人以及学术史有重要的价值。其中有一通,谈及约稿和邮寄新作等事,录之于下:

厚宣吾弟如晤:

手书奉悉。本期《汇刊》稿件大部集齐,即筹备付印,闻在宥先生极愿得吾弟论文以光篇幅,已专函奉恳。惟有一事,须告弟者,金大研究所来函言,此次编印《汇刊》,哈佛燕京社取消齐大经费,弟谅已闻之。惟数年以来,齐鲁与金陵、华西诸研究所密切合作,而《汇刊》中亦屡载吾弟之文。此次编印,无论齐大是否出经费,此间仍以能刊载弟文为光宠。弟近在京、沪、济南见到大批甲骨,整理研究定有新著,极希惠赐一二,能于二月十五日以前航寄到蓉,尤所感盼。专此,即颂。

冬祺

钺拜上 一月十日

原信未署年。整理者认为:“此札无法确定具体年份,约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其说诚是。笔者认为,从内容判断,这应该是1947年的信。

胡厚宣北京大学毕业后,入职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40年,胡厚宣聘转在成都的齐鲁大学,先后出任国学研究所研究员和中文系、历史社会系两系主任。胡厚宣入职齐鲁大学,因“顾先生告,齐鲁大学有明义士所藏甲骨需要整理,故约我同往”。明义士是加拿大人,酷爱甲骨文收藏与研究。1933年,明义士到齐鲁大学教书,他的藏品一部分运抵济南。抗战全面爆发前,明义士返回加拿大,来不及带走的甲骨装箱封存在齐鲁大学。抗战全面爆发后,齐鲁大学停课,除部分员工留守外,大部分师生及主要教育教学设备迁往成都华西坝办学。1942年,日军占领济南齐鲁大学,明义士的朋友们将甲骨藏了起来。抗战期间,缪钺所谓“弟近在京、沪、济南见到大批甲骨”乃不可能的事。胡厚宣赴京、沪、济南见到大批甲骨必在抗战胜利后,详后文论述。“一月十日”所系年代不得早于1946年。

信中所言的《汇刊》即《中国文化研究汇刊》,1941年创刊于成都,年刊,由当时在成都的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燕京大学国学研究所、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华西协合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合办。该刊每年9月出版,至1951年,共出10卷,在当时颇有名气。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受哈佛燕京学社津贴资助。1945年8月,吴克明就任齐鲁大学校长,企图加强国学研究所的力量,遭到哈佛燕京学社社长叶绥夫的强烈反对。叶绥夫要求废除国学研究所,节省经费,加强本科教学。叶绥夫在12月9日致董事会的信中,提出哈佛燕京学社旨在“造就一个专修水准有力的中文系”,而“不是来帮助学者的研究计划”。1945年叶绥夫威胁若下学期不改进,就不给齐鲁大学拨款。其实拨款一直未停止,齐鲁大学的国学教学人员一直受到资助。1945年齐鲁大学尚参加《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第五卷的编辑。1946年齐鲁大学名义上取消了国学研究所。同年出版的《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第六卷编辑者为金陵、华西两大学,齐鲁大学退出了。齐鲁大学不在《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编印方面出资不能早于1946年。

1946年秋,胡厚宣才返回济南齐鲁大学校本部(详见后文所引材料)。1946年初,胡厚宣还在成都。缪钺当时在遵义的浙江大学,不可能让胡厚宣把新著“极希惠赐一二,能于二月十五日以前航寄到蓉”。1945年秋,胡厚宣在40多天的时间里,搜集了一些平津甲骨,并没有到达济南。回到成都后,胡厚宣举办了展览会。缪钺母亲1946年秋一度寄居胡厚宣家中,二人关系很深。胡厚宣1945年秋没有去成济南,缪钺必定耳闻。1946年年初,缪钺信中不可能说“弟近在京、沪、济南见到大批甲骨”。

1938年10月,缪钺应聘为浙江大学中文系副教授,1941年升教授,先在宜山,后迁遵义。抗战胜利后,1946年浙大复员,因浙江物价昂贵,缪钺未能随浙江大学返杭州,“遂向浙大请假一年,应华西大学和四川大学两校之聘,于1946年8月来到成都”。缪钺于1946年8月任华西协合大学中文系教授兼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同时兼任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前已说明,此信晚于1946年。缪钺作为《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的主办方约稿,不能早于1947年。

任何一个人在写作时都可能有修改。辛德勇曾提及史念海先生,“亲见先生致人信函,通常都要先平心静气,略加思索,打好腹稿,始动笔写字,而所书字迹,则尽可能排满页面,使之布局妥帖,以求美观”。前辈学者信函精心结构可见一斑。缪钺工为文章,以为自己行文“能够免去繁冗芜杂之弊”。他对写作很有一套看法,晚年尝言其行文原则“即是简明清畅”。《冰茧庵论学书札》有的信就是源自原信底稿。既然有底稿,则寄出去的信就是另抄写的。缪钺对书信行文很重视。我们讨论的这封信是“原件扫描件,由胡振宇先生提供”。胡振宇是胡厚宣之子,故此信必为缪钺寄出的定稿无疑。既然此信是其定稿,必然遣词造句十分精确。若胡厚宣此刻离开了齐鲁大学,缪钺没必要在信中谈及“此次编印,无论齐大是否出经费,此间仍以能刊载弟文为光宠”事。是则胡氏此刻还在齐鲁大学工作。缪钺信中谓“此次编印《汇刊》,哈佛燕京社取消齐大经费,弟谅已闻之”。斟酌其行文语气,胡厚宣此时应该是齐鲁大学的人,故能知晓“哈佛燕京社取消齐大经费”。缪钺信中两次说到齐鲁大学的经费问题,并非无关宏旨的陪衬之言。

胡厚宣说:“1947年初在沪,我去暨南大学访老友丁山及陈述两教授,他们约我同去复旦大学看望周谷城,周先生那时主持历史地理系,同我初次见面,相谈甚欢。他同丁、陈两位说:‘咱们留下他好不好?’于是他找文学院院长伍蠡甫,又找校长章益,三言两语,就把我留下了。”《中国文化研究汇刊》主要刊登上述四研究所专任人员的作品,不收外稿。则缪钺此信不应该晚于1947年。

据“弟近在京、沪、济南见到大批甲骨”,则缪钺写信时距胡厚宣看到这批甲骨的时间很近。胡厚宣后来回忆他在抗战胜利后两次搜集甲骨说:

1945年日本投降,抗战胜利,我马上从成都到重庆,想去济南齐鲁大学原校部,探访明义士的这批甲骨。在重庆遇到史语所傅斯年所长,他说去济南我替你想办法,山东省主席何思源现在重庆,你可以搭他的专机去,我想了想:济南战事正累,我乘何主席的专机去,他能用专机送我回来吗?最后我还是与袁同礼先生同机飞回北平。抵平后,袁先生是接收北平图书馆,我还得设法去济南,但火车、飞机什么交通工具都没有,想回老家望都探望一下也不可能。听说在沦陷期间,安阳出了很多甲骨,流传在宁、沪、平、津,我决定就用获奖的这笔钱,乘机搜集下平津流散的甲骨。这一停留,前后四十余天,竟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遍访北平琉璃厂、前门、东四、西单及天津天祥商场和文庙一带的古书铺、古玩铺、碑帖铺和旧货摊,凡战后新出或未经著录的甲骨,无论实物、拓本,有见必收。一些公私藏珍,亦多方设法借拓钩摹,计得甲骨二千片,拓本六千张,摹写二千幅,共约万片而强。

…………

1946年秋,我随齐鲁大学回到济南,得悉明义士甲骨还留在学校,由医学院外籍院长杜儒德代管。杜氏答应我函询明氏,待有回信,便可参观。因内战爆发,济南被围,城外炮响,局势难测,加上我的书籍材料都不能带去,工作无法展开。在济南住了两个月,寒假我回南京取书,飞机突然停航,从南京来上海,打算坐船去青岛,胶济线亦中断,我被陷停在沪上,夙愿只得放弃。于是又乘此时机于宁、沪一带探访甲骨,也有收获。先于昭通路禹贡古玩行收到一批,计六七百片,又在中国古玩社买到一二百片,此外于商肆、藏家零零碎碎收到些,共计一千而强。

据胡厚宣的说法,1945年秋,他搜集到平津的一些甲骨;他在1945年秋和1946年秋没有看到济南齐鲁大学的甲骨。胡厚宣的儿子胡振绥说:“直到解放后,父亲才在各博物馆(包括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博物馆)又见到了明义士留下的那批藏品……”1946年冬,胡厚宣在上海搜集到一些甲骨。这与信中的“一月十日”结合判断,缪钺写信时应该为1947年1月。从时间上看,1947年1月正合1946年秋冬的“近”。且1947年年初到1951年胡厚宣供职复旦大学。胡、缪两人私交甚善,信中畅所欲言,应该早已告知缪钺他换了单位。若在1948年1月到1951年1月之间写信,缪钺没有必要在约稿时把他看作齐鲁大学的人了。

总之,缪钺这封信的写作年代,应该是民国36年(19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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