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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性解读”视野下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

2022-07-21牟春伟杜凤刚

求是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资本论

牟春伟 杜凤刚

摘 要:日本共产党前主席不破哲三围绕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问题,基于马克思《资本论》及其手稿,在“历史性解读”的视野下,对马克思不同时期的经济危机理论作了“历史性”的整体解读。在考察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演化过程及内容结构的同时,不破哲三积极运用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解释现实危机。不破哲三在研究过程中,实际上回答了是否存在完整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是否存在崩溃意义上的危机论以及如何解读和建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等关键问题,体现出其马克思主义文本解读的独特性,代表了日本共产党马克思主义文本研究的总体思路,对我们解读马克思主义文本、理解当代全球性的资本主义危机具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资本论》;“历史性解读”;不破哲三

作者简介:牟春伟,大连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大连  116024);杜凤刚,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大连  116024)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共产党宣言》在中日两国早期译介过程中马克思主义术语的译出、共享与演变研究”(20YJC740035)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22.03.006

危机理论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的重要理论工具之一,在以《资本论》为主体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中一直发挥着核心作用。马克思本人并未留下专门探讨经济危机理论的完整著作,他对经济危机理论的讨论穿插在《资本论》的写作过程和其他研究中。由此,马克思的后继者“可以从零散而且前后不太一致的论述片段出发,随意对马克思的危机理论提出不同的解说”1。是否存在完整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是否存在崩溃意义上的危机论以及如何解读和建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等问题也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一直争议的问题。围绕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问题,日本共产党理论权威不破哲三提出在“历史性解读”视野下,试图通过对《资本论》及其手稿的解读,以实现对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演化过程、结构的全面考察,进而揭示资本主义危机的深层根源。在解读过程中,不破哲三对马克思是否存在完

整的危机理论、是否存在崩溃意义上的危机论以及如何解读与建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等问题提出了独特见解。1

一、对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形成过程的“历史性解读”

基于马克思《资本论》及其手稿,不破哲三结合经济危机史对马克思各个时期的经济危机理论作了整体的“历史性解读”。经过“在马克思自身的历史中阅读马克思”2,不破哲三对“危机=革命”的“崩溃论”及“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在危机论中占据的位置作出了新的定位,同时对“危机运动论”发现后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转变作出了阐释。

(一)坚持原文基础上的“历史性解读”

不破哲三主张“历史性解读”马克思文本著作,概括起来具有三层含义:第一,“牢牢把握其历史主题,即其意欲阐明的问题,其历史环境、前提与背景如何”3。不破哲三主张,对马克思文本的研究应当放置于特定的“历史环境”中进行考察,全面回溯马克思著作形成的历史过程,还原文本产生的具体的、特殊的历史背景,具体分析其思想产生的历史语境。第二,“从整体上追踪其理论的历史性发展”4。马克思的思想理论本身也经历了历史性的发展,马克思的理论是一个逐步生成的过程,是根据他当时所生活的情景而生发出来的。而马克思的文本更多地呈现为一种结果状态,因此对其理论生成过程的把握具有了相当的难度,这就必须诉诸马克思理论发展的历史性线索,把对于马克思理论的解读放置在马克思一生思想的历时性上来看。第三,“立足于马克思、恩格斯之后的历史、自然及相关人类知识的发展与变化”5。不破哲三强调,这一点对于世界观问题而言格外重要。马克思离世已经一个多世纪,当下我们所处的时代与马克思撰写著作的时代相较已经发生诸多变化。马克思的著述不可能穷尽当下我们面临的所有现实问题,更不可能解决所有具体问题。因此,进行马克思文本研究需要关注马克思生活的历史情境,同时需要审视马克思身后的自然与人类社会所发生的历史变化。

“历史性解读”的文本基础是原文手稿。不破哲三主张,为避免对马克思理论的误读,不管是政治經济理论还是世界观问题,对马克思理论的研究要结合马克思的文章著述展开,摆脱苏联对马克思著作教科书式解释的影响。尽可能全面、详尽地占有马克思文本资料是开展“历史性解读”的基础条件,追求文本的全面完整性不仅要关注马克思成熟的著作,而且还要关注他的写作计划、手稿、修改稿及书信等。研究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不能只是一成不变地去看现行版《资本论》,还需要研读《资本论》出版之前马克思所写的各种手稿,回归到马克思的手稿中,按照马克思的写作顺序进行解读、研究。2008年以来,日本共产党组建起“《资本论》手稿轮读会”,不破哲三参与其中,先后用了四年时间,通读了《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和《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全文,这为重新把握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发展脉络提供了契机。

(二)对危机理论形成过程的厘清

以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生成逻辑为中心,不破哲三将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形成过程分为三个时期:

首先,19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中期是基于以“危机=革命”为中心的“崩溃论”时期。这一时期马克思对经济危机问题的研究多聚焦于危机与革命之间关系的问题,对于危机的阐释多从政治角度出发。对马克思而言,危机问题是经济学研究的核心问题。马克思在经济学研究的最初时期,在分析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形势时将危机问题作为核心来思考,在革命论上也把必然要到来的危机与新的革命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马克思经历的第一次危机是1847年英国经济危机,当时的马克思和恩格斯都认为危机必将引发革命。马克思在1848年1月与恩格斯共同完成的《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将迎来体制性变革,其最集中的表现就是社会所面临着的危机的现实问题。1847年英国经济危机之后,1848年欧洲革命的爆发强化了他们的这一认识。1853年,马克思在给《论坛报》撰写的有关国际形势的社论中,以欧洲史为证据再一次重申了“危机=革命”的观点。

《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是马克思在危机正逼近的形势下开始写作的手稿。1857年10月,马克思开始撰写《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货币部分的章节。危机论问题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的首次提出,便是在最初的商品与货币的研究中。马克思认为货币的出现,引发了购买与销售的分离,由此产生了商业危机的可能性。马克思同时提出了从生产者中分离出“商人阶层”这个问题,将这个问题与“危机的可能性”联系了起来,但并没有具体地展开讨论。之后,马克思开始在“资本的生产过程”向“资本的流通过程”推进的最初部分里,从更广泛的角度考察危机问题。马克思首先指出,由资本产生的绝对的以及相对的剩余价值,就其本性来说,具有一种扩大流通领域、意欲构建世界市场的倾向,并把这一倾向称之为“资本的伟大的文明作用”。同时马克思指出,资本与生产和流通的无节制扩张倾向相对立,会不断地制造出对资本形成抑制的各种限制。马克思要进一步从资本的这些矛盾的运动中探索危机及生产过剩的根源,便需从各种角度加深对资本所面对的各种矛盾的分析。平衡与不平衡的相互转化,商品生产与价值实现之间的矛盾,信用制度与过剩交易、过度投机的联系,劳动者消费的局限性及资本家之间的相互关系的均衡的打破等,这一系列问题都有机会在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中占据重要地位。但是,此时马克思未将这些问题作为进一步深入探讨的对象,对每个问题的分析都停留在初始阶段。不破哲三认为,马克思应该是计划将对资本面临的各种矛盾的深入分析放在“竞争”或者“信用”的项目里进行考察。

其次,19世纪50年代后期是基于“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的危机理论时期。马克思指出,所谓“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无非是“劳动的社会生产力日益发展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所特有的表现”1。不破哲三认为,马克思之所以能够得出如此简洁而正确的结论,是因为他科学地确立了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的区别(表述这两种资本类型的用语也是由马克思亲自选定的),另外明确了剩余价值和在资本家主导下形成的转变了形态的利润之间的区别,明确了剩余价值率和利润率的区别。

马克思在执笔写作《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过程中,反复强调有必要在“资本一般”框架里的资本概念研究中,把握资本主义生产的矛盾和局限性。此时马克思确信在“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里可以找到进入“资本的流通过程”以来,他一直在探求的阐释经济危机理论的原理性起点(即不破哲三所定义的“危机运动论”2)。马克思认为“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是各种生产方式从发展走向崩溃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辩证法”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上的表现。马克思针对在“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作用下资本主义体制“颠覆”的过程,展开了更加具体的论述。利润率的下降,导致资本会采取对抗措施抵制下降,如此反而会起到进一步扩大矛盾的作用,引起危机等各种矛盾的爆发,这样的结局反复出现的最终结果是“导致用暴力推翻资本”。对资本主义社会而言,“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所具有的致命性作用便在于此。在此,马克思力图将这一规律描绘成危机反复发生的原动力。不破哲三认为,马克思之所以产生这种认识,是因为马克思将“利润率的下降”误认为是“资本关系”,看作由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制约造成的最典型的现象,但实际上“利润率的下降”完全是一个生产力方面的现象。《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关于“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的论述与《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相比,其表述更为规范。在第三篇最后一节,马克思尝试着从理论上对这一规律与危机的关系做出阐释,指出利润率的下降会“延缓新的独立资本的形成”,“促进生产过剩、投机、危机和资本过剩”,但他并未对上述问题给出理由和论据。不破哲三指出,《资本论》第三卷第三篇第十五章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集中展开危机论研究的主要平台。1864年夏天至12月,马克思完成了《资本论》第三卷前半部(1—3篇)手稿的撰写。不破哲三认为,从整体上看出,这一章的研究包含着对危机论的两种考察模式:一是通过正面阐明生产与消费之间的矛盾来考察危机,二是从“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中阐明危机的必然性。在恩格斯做编纂时所划分的第二节“生产扩大和价值增值之间的矛盾”以及第三节“人口过剩时的资本过剩”的章节里,马克思尝试着证明利润率下降与危机之间的联系,他进行的各项考察归根结底是以“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为出发点,将资本主义经济的各种矛盾(包括“生产与消费之间的矛盾”)与之联系到一起,其理论架构的核心是利润率下降的规律引发经济危机。

最后,1865年“危机运动论”发现后,马克思危机理论迈入成熟时期。1865年之后,马克思中断了《资本論》第三卷手稿的写作,开始着手撰写第二卷第一手稿。不破哲三认为,第二卷第一手稿是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完成巨大转变的舞台,为马克思《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来的危机论研究确立了一个划时代的新方向。马克思在考察货币资本的循环过程时意识到其中隐含着重大问题:银行的介入导致资本循环“W—G”的过程缩短,再生产过程加快;销售从“实际需求”中独立了出来,“虚拟需求”取代了“实际需求”;这样的运作被累积起来,在应对“虚拟需求”的过程中,销售行为与“实际需求”之间的脱节就会不断递增、扩大,造成资本主义生产形成周期性的生产过剩,最终爆发危机。不破哲三认为,这正是马克思一直在探究的危机运动论的基本形态。之后,马克思使用“流通过程的缩短”这一概念,对上述的内容重新做了探讨。马克思在对经济循环的模拟中,把“流通过程的缩短”这一运动形态作为推演的核心,十分具体地再现了每个循环局面的各种特征,成功地描绘出了经历景气走向瓦解与危机的全过程,同时在理论上对这个危机的周期性作出了解答。在将代理W—G这一过程直接发挥作用的主角从银行变更为商人1的基础上,马克思利用所发现的新的运动形态,尝试对产业循环进行模拟。不破哲三认为,马克思成功地阐明了运动论对展开危机论的研究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与“流通过程的缩短”这一运动形态相关联,“信用”成为提供“其(生产)过程的规模所必要的”作为方法手段的平台;“世界市场”在帮助遮蔽着这一形态作用的同时,还为这一形态的扩张“提供活动的特别场所”。继第二卷第一手稿之后,马克思于1865年夏天开始执笔写作第三卷的后半部分。马克思开始在发现危机运动论的基础上对第三卷后半部分的结构进行了调整,在商人资本与信用制度的领域内进一步拓展这一发现,使得运动论更加具体化。不破哲三认为,此时马克思已经明确了是商人资本在发挥着承担“流通过程的缩短”这一运动形态的作用,因此在这一领域重新进行考察是十分必要的。在危机运动论发现的同时,马克思确立了新的危机观,其核心在于把经济危机作为资本主义生产“生命周期”的一部分来把握,这种危机将不可避免地周期性发作,这是资本主义体制性的病理所在。

二、对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体系化“重构”

不破哲三通过对《资本论》形成过程的整体考察,推测马克思应该计划在《资本论》第二卷第三篇后半部分以完整的形式对经济危机理论展开研究,但是还没有动笔便辞世。在现行的《資本论》中马克思虽然没有留下关于经济危机理论的独立成章的论述,但已经将经济危机理论梳理得非常清晰,经济危机理论的基本架构已经呈现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不破哲三将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概括为三大支柱,包括经济危机的可能性、危机的根源和危机运动论,实际上肯定了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完整性。其中,不破哲三将危机运动论作为危机问题的核心进行了重点研究,认为以危机运动论的发现为转机,马克思的危机观发生了重大变化。

(一)危机的可能性

早期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否认资本主义社会具有发生经济危机的可能性,认为在市场经济中供给会创造自己的需求和自我调节,需求与供给必定是相适应的,他们忽视了货币和需求所发挥的作用。不破哲三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最初的手稿(《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首次提出在购买和销售分离过程中存在“危机的可能性”。在现行《资本论》中,第一卷第一篇“商品和货币”和第二卷第三篇第二十一章“积累和扩大再生产”分别基于商品生产的维度和再生产过程的维度对危机的可能性进行了讨论。

在实物交换(用“商品A—商品B”来表示)阶段,商品A与商品B的交换是直接进行的,交换双方都作为对方商品的买家,可以确保需求和供给间的均衡,因此不会发生需求和供给相脱离的现象。而货币的出现引发了购买与销售的分离。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货币交换(用“商品A—货币—商品B”来表示)取代了实物交换,交换价值脱离产品而以货币形式取得独立,导致购买和销售的行为是独立进行的。商品A和商品B的交换会被分割成两次交易,即A商品生产者需要先卖出自己生产的商品A,然后把商品换成货币,然后再使用货币购买商品B。但商品A能否卖出取决于市场,若不能找到商品A的买家,从商品A到商品B之间的交换便不能成立,这说明在市场经济最初始的商品买卖阶段便已经隐藏着发生危机的可能性。

(二)危机的根源

对经济危机根源的探讨旨在分析资本主义制度下危机由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原因。马克思指出:“一切真正的危机的最根本原因,总不外乎群众的贫困和他们有限的消费,资本主义生产却不顾这种情况而力图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相对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1。这表明经济危机的根源是消费和生产之间的矛盾,矛盾的两极都是利润至上主义的必然产物。不破哲三指出,“利润至上主义”即通过资本运动追求剩余价值的无限扩大,既是资本主义发展壮大的动力,又是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产生的病因。利润至上主义“推进的动机”是资本主义生产运动本身的结果,资本主义生产的绝对目的在于获取剩余价值。因此,它要突破任何限制来发展生产力,扩大生产规模。

不破哲三指出,在货币资本的循环过程(见图1)中劳动者有两次登场。第一次是作为资本家雇佣的劳动力的“卖方”,第二次是作为商品的“买方”,资本家在对待劳动者的双重身份时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矛盾:工人作为商品的买者,对于市场来说是重要的。但是作为他们的商品——劳动力——的卖者,资本主义社会的趋势是把它的价格限制在最低限度。”1“利润至上主义”驱动下的资本主义生产要通过各种手段对创造剩余价值源泉的劳动者进行剥削。在这个过程中,制约劳动者的购买力便成了资本主义生产的运动原理。但是,在现实社会中,被剥削的劳动者构成社会消费的主要购买力。所以说,引发经济危机的原因恰恰是消费和生产之间的矛盾,这正是资本主义经济自身所造成的困境,“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2。资本主义制度对生产的这些限制并不是所有生产方式都具有的,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固有的,即当生产者作为资本家处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下时,危机就从可能性转变成现实性。

(三)危机运动论

危机运动论作为危机理论的核心问题,旨在揭示资本主义生产周期性危机形成的原因,对泡沫和经济危机的发生机制做出有效说明。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经济的平稳运行需要需求与供给、消费与生产的基本平衡。在市场经济实际运行中,不平衡的不断发生属正常现象,当不平衡发生时需要发挥恢复平衡的反作用力的调节作用,即“平衡是通过不断的不平衡来实现的”。当需求与供给发生矛盾时,市场可以通过调节价格实现两者平衡。但是,在发生生产过剩时,这种恢复平衡的机制将难以发挥作用,市场经济无法调节消费和生产之间不平衡的矛盾,最终导致危机的发生。究其原因,核心在于泡沫的周期性产生。不破哲三指出,马克思在关于泡沫周期性反复原因的研究中发现了危机的运动形态,“流通过程的缩短”这一运动形态能够对资本主义生产周期性危机的形成作出有效阐释。在商品流通过程(W—G—W)中,从生产到消费的完成需要生产者销售商品,消费者购入并将其消费来实现。但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商人资本开始介入这一过程,生产者手中的商品被商人资本购入,商人再将商品卖给消费者,这将导致“销售”行为脱离了现实的W—G—W。对于生产者而言,商人资本购得其商品意味着流通过程中生产者卖出商品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此时商品仍处于生产到消费的过程之中。在消费者实际消费其产品的流通过程未完成前,生产者已经可以将获得的货币投入到再生产活动。而且,生产者若将剩余价值的部分也用于再生产活动,其生产规模将进一步扩大。也就是说,商人资本的介入缩短了W—G这一流通过程,同时使得生产脱离“实际需求”而走向“虚拟需求”。生产与销售从实际需求中独立出来,虚拟的W—G—W取代了现实的流通过程,同样的过程经过不断的重复,在不断的积累之下生产与消费的矛盾不断扩大,市场最终被卷入泡沫之中,“从而促使危机(生产过剩等)扩展开来”3。同时,信用制度和世界市场在经济危机中发挥特殊作用,它会使发生的经济危机的规模变得更大、更严重。信用制度通过把银行等机构手里积蓄的庞大资金投入到流通过程中,就会让生产与“实际需求”之间的距离扩大到极限程度。此外,世界市场使得泡沫扩张到整个世界,隐藏了泡沫经济基于“虚拟需求”的本质。

三、不破哲三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历史性解读”评述

不破哲三通过“历史性解读”《资本论》及其手稿,回溯了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形成史,梳理了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内容、结构,运用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解释现实危机,在实际上回答了是否存在完整的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是否存在崩溃意义上的危机论以及如何解读和建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等关键问题,体现出其文本解读与思想阐释的独特性。

(一)解读方法的科学性

不破哲三采取的原文基础上的“历史性解读”方法,为马克思主义的文本研究提供了一种科学的可参考范式。不破哲三将坚持资本主义“历史性”作为解释包括《资本论》在内的整个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基本立场。“这些观念、范畴(古典政治经济学概念、范畴——引者注)也同它们所表现的关系一样,不是永恒的。它们是历史的、暂时的产物。”1因此,把握资本主义的历史性是“回到”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前提条件。在对作者、文本和读者之间相互关系的处理上,意图构建“作者—文本—读者”一体的解读方式,注重作者、文本及读者的“历史性”。从不破哲三对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解读的思路来看,不破哲三力图在保证文本解读的客观性的基础上合理地与现实相联系创生出文本的时代意义。

一方面,不破哲三将把握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原意”作为《资本论》及其手稿解读的目的之一,而马克思“原意”的把握是通过文本解读实现的,确立了以作者主体性为前提的“作者—文本”一体性的研究范式。任何文本都包含着作者的思想意图,文本内在规定性的意义已由作为理论家的作者给出,这使得文本含义不能任由读者自我解读。因此,为实现对作者的“原意”把握以及对文本的客观解读,应该对作者和文本进行历史性的考察。首先,对作者历史性的把握意味着通过考察作者的生平经历、创作历程以回答作者创作文本的目的以及作者与文本之间的关系。不破哲三通过对马克思及其《资本论》创作的历史性考察,指出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研究意在回答“资本主义的生产为什么要采纳必然会造成周期性危机结局这样一种运动形态”,即对危机运动论的探讨。他认为在《资本论》部分手稿中“马克思记述下来的不是自己研究的最终结果,而是按照原貌记录下了尝试挑战问题的艰难过程”2。马克思对危机理论的研究的最终结果本来计划安排在《资本论》第二卷的后半部分,但马克思的去世造成了《资本论》中危机理论的专门章节的缺失,导致现行《资本论》文本与马克思意图的不完全同步性。因此,需要处理好马克思意图和文本间的复杂关系,不能忽视作者的存在而片面地拘泥于文本。其次,文本的历史性具体涉及两个层面:文本的“历史主题”和“历史发展”。其一,文本的“历史主题”指的是“其历史主题,即其意欲阐明的问题,其历史环境、前提与背景如何”3。意在回归到文本的具体历史语境之中,将作者所著的文本同其所要回应的问题结合起来进行考察,把握隐藏在文本之中的作者意图,避免让文本脱离历史语境而导致对文本的“误读”或随意解读,从而避免非历史性。其二,文本的“历史发展”意在关注文本的整体性和动态发展过程。不破哲三指出,马克思的思想、理论本身经历了历史性发展。马克思不同时期形成的系列文本动态反映了马克思思想的历史性发展,不破哲三在其解读过程中将马克思单个文本置身于历史背景下分析其特殊性,同时将单个文本放置在马克思理论整体背景下,分析了系列文本间的连续性与差异性。另一方面,不破哲三在文本解读中承认读者与作者、文本间的历史距离,凸显了自身作为读者的历史性。马克思撰写的文本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完成的,作为马克思文本的解读者也是在其所属的历史条件下对文本给予阐释。每一个时段的历史都有自己的使命,每一个时段的历史都有自己的问题。因此,需要掌握“马克思、恩格斯之后的历史与自然以及相关人类知识的发展和变化”4,在返回文本生成历史条件下客观解读文本、追寻作者原意并结合时代问题创生出新的意义,力图实现处于时代语境中的读者与处于历史语境中的马克思之间的超时空的互动。

具体来看,不破哲三的研究思路可分为文本选择、文本解读及思想阐释三个环节。在文本选择环节,与只重视马克思正式文本的研究不同,不破哲三在《资本论》解读过程中,不仅关注已出版的各种版本的《资本论》,而且将马克思在《资本论》撰写过程中留下的仍处于生成中的文本(尚处于生成中的、未完成的各类手稿和作品)作为重点。为避免对马克思思想的漏读和误读,须在掌握手稿及各种版本资料的基础上进行筛选和甄别。其中,不破哲三在掌握了《资本论》及手稿的各种版本资料的基础上对文本作了系统的整理和考据,否定了MEGA2编辑者的部分考证结论。例如,MEGA2认为《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第三篇“资本和利润”的写作时间是1862年12月,不破哲三提出这一部分的写作始于1861年12月。

在文本解读环节,不破哲三带有一定目的地、按照历史发展的顺序对《资本论》及其手稿作了整体性解读。其中,不破哲三始终将探究“危机运动论”作为主要研究目的贯穿研究全过程。在解读过程中,不破哲三结合马克思生活、写作背景按照文本生成的先后顺序从历时性角度在马克思《资本论》写作全过程的大前提下对危机理论形成过程和重要节点作了总结,重点关注了马克思文本生成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理论变化的动态历程。同时,不破哲三注重将马克思文本作为整体存在来进行解读。马克思曾指出,“不论我的著作有什么缺点,它们却有一个长处,即它们是一个艺术的整体”1。马克思之后的部分理论家在解读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时,存在从马克思论述危机的文本中有目的、有选择地“引经据典”的解读方式。为避免根据自己主观取向对文本进行过度或不足解读的可能,不破哲三从“马克思如何看待危机的实际经过”和“马克思著作的整体构思”两方面出发,对涉及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文本作了整体梳理,总结出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三大支柱,肯定了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完整性,其整体性解读的方法为马克思文本解读提供了参考。

文本解读的目的并不局限于解读文本本身,其根本指向在于对作者思想与理论的阐释,需要更加关注文本中蕴含的理论构架、思想内容以及当代价值,需要在“返本”的同时走向“开新”。为了满足现实变革对理论的需要,研究者在研究中需要实现文本阐释与现实问题的沟通互动,而不应仅局限于文本中涉及的问题。不破哲三在总结与继承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基础上对2008年金融危机作出了分析,肯定了危机理论的现实生命力。不破哲三指出,起源于美国次贷市场的金融危机是一场新自由主义的危机,暴露了生产与消费之间累积的矛盾,即金融资本严重脱离产业资本,借助金融手段制造“虚拟需求”以支撑虚假繁荣。危机一旦爆发,立即蔓延到整个美国经济体系,又通过新自由主义体系迅速传导到全世界。金融危机是资本主义发展到最后阶段的表现,不能简单地将其归结为政策失误的结果。在金融危机背景下,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有进一步深化的趋势,资本主义寄生性、腐朽性日益严重。这一系列阐述正是现实问题与“文本思想阐释”互动的具体呈现,反映了不破哲三研究的落脚点是探索、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向度,在现实的社会关系与生产活动中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

(二)危机论阐释的独特性

马克思之后的理论家围绕马克思理论中经济危机的根源问题进行了长期论争,其中争议的焦点是危机主要源自价值生产阶段还是流通阶段,最终形成了将资本主义危机的成因归于消费不足、比例失调和利润率下降的理论。消费不足论、比例失调论、利润率下降论都是着眼于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的一部分。其中,消费不足论和比例失调论所关注的理论焦点都是市场关系和实现问题(价值流通阶段),利润率下降论主张危机源起于生产和剥削条件的恶化(价值生产阶段)。根据不破哲三对马克思危机论形成过程的回溯,可发现消费不足、比例失调、利润率下降作为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的具体表现,虽然在资本主义危机分析中发挥了作用,但马克思并未明确赞同将其中任一因素视为危机的根本原因。与将危机根源归于单一因素的上述理论解读不同,不破哲三提出“在概括危机理论时,要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整体视野入手”2,围绕资本生产和流通过程从生产与消费矛盾的角度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根源进行解读。根据不破哲三的理解,危机的最终归因是资本主义制度及其基本矛盾,表现为生产剩余价值和已经生产出来的剩余价值的实现(消费)之间的矛盾。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社会生产以生产资料私有制为基础,资本主义生产的绝对目的在于剩余价值的生产,生产与消费之间的矛盾是资本主义生产目的矛盾的必然结果。在利润至上主义的引导下,资本家为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在剩余价值的生产环节必然选择生产扩张及限定劳动者工资,这造成了生产的绝对发展与消费的绝对限定。当生产与消费的矛盾发展到一定程度,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便会爆发。若要解决二者的矛盾,须彻底消除资本家追逐剩余价值的基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通常人们主要关注危机的可能性和根源问题,而不破哲三更关注危机周期性地袭击资本主义经济的规律,为理解危机发生的机制过程而对危机进行“运动论”的考察。不破哲三将1865年“危机运动论”的发现作为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演进中的阶段性界限。以此为界,马克思对“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和“革命论”的认识有了新的转变。在“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的认识上,不破哲三认为1865年马克思在发现“危机运动论”之后,讨论危机问题时便不再提及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在“革命论”认识上,不破哲三认为马克思的革命论在“危机运动论”发现后发生了转变,马克思克服了把危機直接与“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联系起来、认为它是资本主义即将终结的表现的论断,确立起了把危机作为资本主义的日常性病理的新见地。因此,从理论整体上而言,不破哲三认为马克思并未坚持“崩溃论”意义上的危机理论。

从总体来看,不破哲三“历史性解读”的文本解读方法在其研究中发挥了核心作用,其注重对文本进行历史性考察的研究思路,有助于实现对文本的客观解读,摆脱苏联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教条式解读的倾向,有助于更好地把握马克思的“原意”以及文本的意义,避免非历史性的产生,为我们解读《资本论》提供了重要启示。同时,不破哲三借助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基本图式对当代资本主义危机的分析,肯定了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科学性,反驳了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已经过时的言论,证明其对于研究与分析当代世界仍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不破哲三对《资本论》及其手稿的“历史性解读”,目的不仅在于厘清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发展脉络,完善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体系,更为重要的是在于立足现实社会关系与生产活动揭示资本主义“利润至上主义”的真实面目,继承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革命性,对当代资本主义进行总体批判。

应注意的是,不破哲三作为解读者,在《资本论》的解读过程当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自身的历史局限性。在“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的认识上,不破哲三认为“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只是生产力的问题,与生产关系无关。不破哲三强调,正如《资本论》第三卷的文章中马克思自己所做的确切阐述,“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不过是劳动的社会生产力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有表现”,不过是数学式的表现,在这里没有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介入的任何余地,马克思在19世纪50年代后期将“利润率的下降”误认为是“资本关系”,是由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制约造成的最典型的现象,因此推导出这一规律是各种生产方式从发展走向崩溃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辩证法”。的确,马克思阐明了伴随着劳动生产力发展的不变资本的相对增加会导致利润率下降,从这一意义上而言,“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是生产力的问题。但是利润率的变化会受到剩余价值率的影响,剩余价值率既与生产力有关,也与工人和资本家这一生产关系有关。通过强化剥削、下调工资提升剩余价值率,可以带来利润率的上升,但若因工人工资下降造成需求缩小,“商品的惊险的跳跃”的实现就会受到限制,进而会造成利润率的下降。因此,不破哲三主张“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完全是生产力的问题而与生产关系无关的观点仍有待商榷。此外,在对恩格斯《资本论》编辑工作的评价上,不破哲三认为恩格斯改变了马克思《资本论》手稿的原意。不破哲三指出《资本论》第二卷(1885年)和第三卷(1894年)是恩格斯从仅存的马克思的遗稿中编辑而成的,资料和时间的局限导致恩格斯的编辑存在部分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恩格斯忽略了马克思关于危机理论已取得的成果,现行《资本论》中缺乏对危机运动论的正式说明,在第三卷第四篇的“商人资本”中虽然有一定程度的阐明,但其是作为“商人资本”的特殊说明。另一个问题是,马克思已经克服的“利润率低下→经济危机→社会变革”这一陈旧的“崩溃论”依旧存续于第三卷。实际上,恩格斯作为当时唯一拥有并读过马克思全部《资本论》手稿的人,其对《资本论》的编辑工作也是将马克思的阐述“历史化”的过程。不破哲三对恩格斯《资本论》的编辑工作提出了质疑,但是就如何保证自身作为解释者能比恩格斯更好地接近马克思原始思路的问题,不破哲三在现阶段并未给出明确解释,这是其需要继续讨论并给予回答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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