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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共同体理论的婴儿家庭音乐环境与亲子音乐互动案例研究

2022-07-08李婷婷

星海音乐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珊珊家庭成员录音

苏 杭,骆 悦,李婷婷

家庭环境是婴儿出生后最重要的成长环境。在这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里,婴儿试图观察和探索周围的一切,并与其他家庭成员(包括照顾者)进行互动。根据 Wood 和 Judikis(2002)的对“共同体”(community)概念的界定:当人们为了某种共同的活动或目的而聚集在一起时,成员之间的互动过程和因其文化行为而形成的社会结构可定义为“共同体”(1)Wood,G. S.,&Judikis,J. C.:Conversations on community theory (pp. 9,12-16). 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 (2002),West Lafayette.。依据这一概念,如果家庭成员通过互动和协作表达自己在家庭环境中的身份、关注和愿望,就有条件使得整个家庭环境形成一个以其成员活动和互动为中心的“共同体”(2)Higgins,L.:Community music:In theory and in practice (pp. 38). NY: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New York.。音乐是婴儿在与家庭成员进行语言和行为交流中的重要的因素之一(3)Gingras,P:Music at home:A portrait of family music-making (Order No. 3555024). (2013).。因此,婴儿的家庭音乐环境以及婴儿与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就成为了研究者了解婴儿音乐世界形成和发展的窗口。同时,这两者也是构成家庭共同体的主要组成部分(4)Su,H.,Simon,L. &Schoppe-Sullivan,S.:What is the role of music in infant-parent relationship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irth and Parent Education,Vol. 8 (4),(2021). 24-28.。因此,在“共同体”理论视角下,探索亲子音乐互动事件的发展规律及其在婴儿成长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就成为了探索婴儿音乐成长环境构成的关键问题。

多项调查和实证研究分析了家庭共同体中音乐互动的时长和频率。例如,Custodero(25)Custodero,L. A.,Rebello Britto,P.,&Brooks-Gunn,J. Musical lives:A collective portrait of American parents and their young children. Journal of Applied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2003),24(5),553-572.通过数轮调查研究发现,美国以英语为母语的家长中约有60% 明确表示他们与婴儿有日常音乐互动(26)Custodero,L. A.,&Johnson-Green,E. A. Passing the Cultural Torch:Musical Experience and Musical Parenting of Infants. Journal of Research in Music Education,(2003),51(2),102-114.(27)Custodero,L. A.,Rebello Britto,P.,&Brooks-Gunn,J.:Musical lives:A collective portrait of American parents and their young children. Journal of Applied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2003),24(5),553-572.。然而,Costa-Giomi 和 Sun在研究中发现:父母们通常会高估自己在亲子音乐互动中的参与时长和程度(28)Costa-Giomi,E.,&Sun,X.:Infants’home soundscape:A day in the life of a family Contemporary Research in Music Learning Across the Lifespan (pp. 99—108). London,England:Routledge. (2016).。这种父母主观判断与调查研究结果之间的差异引起了亲子音乐教育学者的重视。虽然父母唱歌的频率可能因家庭共同体的差异而有所区别,但多数父母确实有意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婴儿最好的生活环境(29)Custodero,L. A.,&Johnson-Green,E. A.:Passing the Cultural Torch:Musical Experience and Musical Parenting of Infants. Journal of Research in Music Education,(2003),51(2),102-114.。研究表明,世界各地的父母都会为婴儿唱歌(30)de Vries,P.:Music at home with the under fives:What is happening?Early Child Development and Care,(2009),179(4),395-405.(31)Ilari,B.:On musical parenting of young children:Musical beliefs and behaviors of mothers and infants. Early Child Development and Care,(2005),175(7-8),647-660.(32)Mehr,S. A.:Music in the Home:New Evidence for an Intergenerational Link. Journal of Research in Music Education,(2014),62(1),78-88.。从父母的角度来看,音乐无论是作为一种天赋,一种促进其他领域智力发展的因素,还是作为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都应该是婴儿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33)Campbell,P. S. Songs in their heads:Music and its meaning in children’s lives (pp. 306). New York,NY: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34)Gordon,E. A .:Music learning theory for newborn and young children (pp. 14). Chicago,IL:GIA Publications. (2003).(35)Koops,L. H.:Communicating the Importance of Music in Early Childhood. General Music Today,(2018),31(2),33-35.。父母亲愿意尽可能多地与孩子进行音乐互动,例如唱歌(singing)、吟诵(chanting)、哼鸣(cooing)、节奏律动(moving)等。可以看出,音乐既可以帮助管理情绪,又可以作为游戏、活动和学习的材料,这些观点已得到广泛认同。亲子互动中的音乐内容、持续时间和质量可能受到父母的音乐学习经历、个性特征和教育经历的影响(36)Custodero,L. A. . Singing Practices in 10 Families with Young Children. Journal of Research in Music Education,(2006),54(1),37-56.(37)de Vries,P.:The use of music CDs and DVDs in the home with the under-fives:What the parents say. Australian Journal of Early Childhood,(2007),32(4),18-21.,但在一个强调文化多样性交融共存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时代,很少有研究将此问题以共同体理论的视角置于中国文化背景下进行分析。本研究以行为观察法分析家庭共同体中的父母等家庭成员与婴儿之间的音乐互动,具体来说是以Wood和Judikis对共同体的定义作为基础理论依据,以一个华裔美国家庭为追踪案例对其家庭成员与婴儿之间的音乐互动变化做出分析和探讨。具体研究问题有三:一、婴儿家庭音乐环境由哪些成分构成?二、婴儿都参与了哪些音乐互动?这些互动反映出怎样的家庭共同体特征?三、从婴儿8月龄到14月龄,各个家庭成员与婴儿之间的音乐互动频率和时长呈现出怎样的变化趋势?这些变化趋势反映出各人怎样的教育观?这些教育观又如何反过来影响亲子音乐互动的内容和质量?

一、本研究的理论框架

共同体定义了具有下列特征的人群。首先,共同体内成员因具有共同的目的及利益意识而产生相互的责任(1. Common purpose and mutual responsibility;2. Acknowledgment of connectedness)。他们之间既相互联系又尊重成员间的个体差异(3. Respect for individual differences)。而致力于维护和发展共同体个体和整体的福祉是共同体存在的意义(4. Commitment to the well-being of the members and the integrity of the group)。Wood和Judikis认为,一个群体可以被确认为是共同体,就应当具备上述所有的核心要素,否则,就只能称之为“准共同体”,甚至是“假共同体”(38)Wood,G. S.,&Judikis,J. C.:Conversations on community theory (pp. 9,12-16). West La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 (2002).。这个定义的基本观点是不去机械地强调共同体应满足单一的活动场所(物理空间)和固定的活动目标(单一行为目的),而是明确地指出只要一个群体能符合上述四个具体特征,哪怕不在同一物理空间内或不受限于同一行为目的,都可以被确认为是一个共同体。这大大拓展了共同体概念的深度、多样性和研究价值。这四个特征一方面为研究者清晰地界定了研究共同体的意义和具体内容,另一方面也为观察共同体的发展提供了有弹性的空间。家庭共同体作为共同体概念中的一种,在Wood和Judikis的理论中可由四个关键词进行简要地概括,即兴趣、互动、责任和尊重。例如,Costa-Giomi 和 Benetti(2017)以共同体的定义和这四个关键词为着眼点对一个韩裔美国移民家庭的音乐环境做出了分析。她们的研究结果表明:该美国家庭使用音乐的方式具有鲜明的原住国教育观特征(country of origin),即使移民美国多年,父母亲的原住国文化依然在其进行音乐沟通、表达情感和亲子互动的方面产生出鲜明的影响(39)Costa-Giomi,E.,&Benetti,L.:Through a baby’s ears:Musical interactions in a family communit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ty Music,(2017),10(3),289-303.。受这项研究的启发,如果韩裔美国家庭的音乐活动具备如是特征,那么华裔家庭的亲子音乐互动又从哪些方面反映出家庭共同体的教育观呢?这正是本研究将要探讨的问题。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参与者的状况

本案例研究的参与者是一个由四名成员构成的华裔美国家庭: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孩子,他们住在美国的一个中等城市,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家庭主妇。本研究开始时,大女儿琳琳(40)根据学术研究伦理要求,琳琳为化名。7岁,小女婴珊珊(41)Wood,G. S.,&Judikis,J. C.:Conversations on community theory (pp. 9,12-16). West La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 (2002),珊珊为化名。8月龄。 父母均是第一代移民。 琳琳出生在上海,是中国公民,4岁时随父母来到美国,而珊珊则在美国出生,是华裔美国公民。家庭语言以中文为主,英语是姐姐琳琳上学时使用的语言。父母均为硕士研究生学历,母亲有六年的钢琴学习经验,而父亲仅受过义务教育阶段的基础音乐教育。琳琳自己有三年断断续续的钢琴学习经验(发生时间介于4—7岁),因此她的钢琴演奏依然处于初级水平。珊珊(女婴)的常规体检报告显示其智力发育和生理发育正常,无听觉功能障碍。在珊珊身体健康的情况下,父母按照本研究的要求每2个月选择一个固定的周六或周日全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进行全天的家庭环境录音。这一全天候的录音文件在本研究中称为“音景文件”(soundscape file)。录音并不影响他们的正常日常生活,他们根据自己既定的生活计划安排当日所有的家庭活动。单个音景文件的录音长度取决于珊珊从早上醒来到晚上睡觉的总时间长度。本研究中所有的音乐片段,均取自于珊珊 8月龄、10月龄、12月龄和14月龄大时的这4个整天的音景文件。本研究在设计之初通过了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学术伦理委员会的审核(IRB of 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No. 2017B0224),确保了整个研究过程对婴儿及其家庭成员均无伤害,所有录音内容使用合规合法,并保护了研究参与者的隐私。

(二)数据及资料的收集方式

本研究采用LENA系统收集婴儿声音活动信息。LENA 是专门用来分析儿童语言环境的分析系统,该系统中的小型录音设备“数字语言处理器”(digital language processor,简称DLP),可以一次性连续记录珊珊听力所及范围内的所有声音长达16个小时。本研究在7个月的时间里(即从珊珊8个月到14个月大的年龄段)收集了从婴儿清晨醒来到夜晚入睡的4个完整日录音,其中包括许多父母和婴儿之间的音乐互动。家庭环境是观察婴儿行为的自然环境,因此DLP音频数据记录的是一个个完整连贯的音乐事件,供本研究分析真实日常生活中的亲子音乐互动。此外,珊珊的母亲也在各音景文件录制当天提供了婴儿的饮食和活动时间表,这使本研究能够大致了解珊珊每个音乐活动的具体发生背景,这种方法可以尽可能准确地还原婴儿真实的音乐活动经历(42)Costa-Giomi,E.,&Sun,X.:Infants’home soundscape:A day in the life of a family Contemporary Research in Music Learning Across the Lifespan (pp. 99-108). London,England:Routledge. (2016).。

三、研究过程:数据与资料分析

(一)量化数据方面

根据研究录音数据所呈现的音乐互动特征,本研究首先统计了在珊珊8月龄至14月龄期间,四类场景中母婴、父婴和姊妹之间的亲子音乐互动的频次和时长。这四类场景分别是:(1)家庭成员与婴儿玩耍的场景;(2)亲子陪伴和安抚的场景;(3)照顾和卫生清理时的场景(换衣物、哄睡或洗澡);(4)家庭成员之间的其他音乐互动的场景。其次,我们统计并记录了可辨识的婴儿音乐互动反馈和主动的音乐动机模仿。为避免错将婴儿无意识的哼鸣识别成音乐动机模仿,我们仅记录下了可辨识的并重复出现的音乐动机模仿片段。最后,我们比对了母亲、父亲和姐姐在四次录音中的亲子音乐互动频次和时长的变化趋势,并试图以共同体理论,结合父母的教育观,解释形成这些互动变化趋势的成因。

(二)质性数据及资料方面

质性数据及资料的分析分为四个步骤。第一步,研究者使用“家庭音乐环境”和“婴儿音乐发起或回应行为”作为两个核心概念来听这4个整天的录音。家庭环境的音乐来源包括乐器、玩具、广播、电视、互联网、人工智能产品(例如,Google Home、iPhone 和 iPad)的音乐片段,而婴儿音乐发起与回应行为包括音乐反应、反馈或与他人的互动,例如珊珊对婴儿指向型歌唱(infant-directed singing)(例如游戏歌剧或摇篮曲)和非婴儿指向型歌唱(non infant-directed singing)的反应与反馈,以及珊珊自发的哼鸣与发声(cooing and vocalizing)。研究者按照时间开始和结束的顺序聆听并记录了录音中的每个音乐相关事件(例如:8月龄大时的音景文件中第9小时31分10秒至9小时43分15秒的时间段,时间编码为093110—094315(43)时间编码的方式:例如093110—094315表示在这个录音数据文件中的第9小时31分10秒至第9小时43分15秒的时间段内。:爸爸唱歌);第二步,研究者参照珊珊妈妈提供的婴儿活动与作息时间表,与音景文件中提取出的音乐活动时间线进行比较和匹配,还原音景文件中的音乐事件相对应的生活时间线和生活背景(例如:093110—094315 :当珊珊被带去洗澡时,爸爸唱歌);第三步,研究者以音乐事件为单位将录音分成不同长度的部分,每一部分都做出详细和完整的描述,并经研究小组与珊珊父母之间的交流将这些事件的功能和意义进行标注和评论(例如:093110—094315:当珊珊被带去洗澡时,爸爸以下行小三度音程(la-do)为基础音调给珊珊即兴编唱摇篮曲。洗好后,他想抱起珊珊把她放在婴儿床上。突然,爸爸无意中碰疼了珊珊的头,珊珊大哭。妈妈听见珊珊的哭声迅速赶来,一边安抚她,一边读传统童谣分散她的注意力,43秒后,珊珊止住哭声,并发出咯咯笑的声音);第四步,研究小组将完整的文档记录发送给珊珊父母进行校对,以确保文档中所记录的内容真实有效。

四、研究结果与讨论

针对三个研究问题,研究结果将综合呈现婴儿的家庭音乐环境构成,亲子音乐互动的内容、质量与特征,以及纵向研究期间内,家庭成员与婴儿之间的音乐互动频率和时长变化趋势等量化和质性数据信息。最后,我们将综合上述数据信息,对家庭共同体内父母对子女的音乐教育观,以及这种教育观又如何反向影响亲子音乐互动的内容与质量的问题进行讨论。

(一)婴儿家庭音乐环境构成

录音音乐(recorded music)和现场音乐(live music)以不同的比例、呈现方式和结合方式构成了珊珊家庭音乐环境的主要内容。总体而言,婴儿活动记录的日志文件显示,珊珊接触录音音乐的时长是接触现场音乐的时长的14倍(录音音乐:现场音乐=240:17)。但从接触频次来看,珊珊接触现场音乐的频次是接触录音音乐频次的2倍多(录音音乐:现场音乐=32:15),也就是说,尽管婴儿每次与父母进行音乐互动的时间很短,但次数却很多。

就录音音乐而言,珊珊的音乐环境充满了多元化的录音音乐。例如音乐玩具、中国流行音乐、欧美流行音乐、古典音乐、卡通音乐等等。在这些音乐中,只有音乐玩具和Google Home设备里的古典音乐是有意为珊珊准备的,其余的音乐几乎都是在录音日中随机遇到的,或并非为她专门准备的。不过从珊珊的反应来看,录音音乐起到了安抚婴儿的作用,并一定程度地缓和了她的情绪和尖叫,并没有引发婴儿对音乐本身的反应。尽管珊珊对录音音乐的直接反应最少,但这类音乐在家庭音乐环境中的作用不可忽视。一方面,它是LENA录音文件中呈现时间最长的音乐类型,在每个音景文件中的平均持续播放时间将近2小时;另一方面,它一定比例上为亲子音乐互动提供了音乐素材。父母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根据婴儿对不同音乐作品的反应,前后三次迅速地调整了Google Home 等电子设备中的曲目,将流行音乐的曲目数量从5首减到1首,而将古典音乐的曲目从3首增加至5首。

就现场音乐而言,音乐互动的总时长在所有亲子互动(包括言语互动,用餐互动,以及其他非音乐互动等)的时长中的占比仅有14.3%。所有的音乐活动都发生在四类场景中,分别是(1)家庭成员与婴儿玩耍的场景;(2)亲子陪伴的场景;(3)照顾和卫生清理时的场景(换衣物、哄睡或洗澡);(4)家庭成员之间进行音乐互动的场景(见表1)。在8月龄到14月龄的追踪数据中总共出现32次,其中引发珊珊反应的互动有27次,占总互动次数的84.4%(均在表一中带*标识的记录中)。在大多数情况下,父母亲和姐姐的歌唱是即兴的,歌词内容根据所处环境随机发生变化(例如游戏、对话和活动)。单个音乐互动片段的时长从 6 秒到 13.25 分钟不等,且通常是非连续的(例如,母亲在几分钟内断断续续的歌唱)。不过由于现场音乐大多具有即兴的成分,因此很容易受到录音音乐内容的影响,具体来说,亲子互动中的音乐材料有63%来源于录音音乐。有趣的是,当音乐材料以录音音乐呈现时,珊珊的注意力很少有变化,但当这些录音音乐材料或动机以亲子游戏的形式呈现时,珊珊明显地受到吸引并做出回应。可见她对现场音乐的反应比对录制音乐的反应要更加强烈和直接,反应频率也更高。这种反应同样在珊珊参与音乐游戏和活动中得到证实。例如,珊珊在婴儿围栏中玩耍时,无意间踢响了音乐玩具(摇马或泰迪熊),可她并没有被玩具发出的音乐所吸引,然而当爸爸唱起这些玩具中的歌谣曲时,珊珊的注意力会立即被牵引,并发出声音和动作来回应音乐活动。不过整体而言,当在对珊珊进行照顾和卫生清理时,父母更喜欢对着她说话而不是唱歌。尽管如此,父母仍然在随后的采访中表示他们跟珊珊进行了足够多的音乐互动。这与 Costa-Giomi和Sun(2016)的研究发现相似,即父母亲会高估他们与婴儿真实发生的音乐互动的时长与频率。

表1 家庭音乐互动整体情况统计表

(二)亲子音乐互动的内容与质量

经过对LENA音景文件信息的分析发现,不同的亲子音乐互动片段内容能够从不同的侧面体现出共同体理论中四个要素的发展状况及特征,即共同体成员之间(1)承担着共同责任,具有共同的目标或利益;(2)确认相互之间的联系;(3)尊重个体间的差异;(4)维护和发展共同体个体和整体的福祉。故此,研究结果将以理论中的四个要素为框架来展示婴儿与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特征。 (Wood &Judikis,2002,p. 12)

1. 共同目标和共同责任(Common purpose and mutual responsibility)

在家庭共同体中,共同目标意味着家庭成员可以以音乐为工具或手段来实现音乐的音乐功能或非音乐功能,而共同责任则意味着各家庭成员具有为实现共同目标的意愿和主观能动性。在本案例中,家庭共同体成员间的共同目标和共同责任应反映在父母和孩子均自愿和自发地参与音乐互动,发起和回应彼此间的音乐交际行为。根据母亲的描述,珊珊喜欢与家人互动。她害怕独处和无人陪伴,伴随尖叫的哭泣通常是珊珊需要有人陪伴的信号。只要她和父母在一起,父母不得不经常停下正在做的事情和来和她互动,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在陪伴的过程中,音乐除了起到安抚的作用外,父母亲和姐姐还经常利用音乐活动教她一些童谣中的短语。珊珊通常会以2—4个音符的短句和动机做出反应,这种行为为早期音乐能力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见图1)。下列音景片段是反映这一共同体特征的实例,均经过三角校正法(44)研究过程中采用两种以上形式的方法来审核与确定资料来源的有效性,这种研究方式称为三角校正法(triangulation)。本研究中所采用的两种方法一是对LENA录音数据的分析,二是对婴儿家长进行相关事件采访。(triangulation)和线索审核(45)线索审核(audit trail)是一种质性研究策略,研究者通过使用线索审核来确立研究结果的可确认性。明确可确认性的目的在于确定研究结果是基于参与者的反应而得出的结果,该结果应尽量避免受到研究者个人意愿、主观印象和偏见的影响。本研究以研究小组成员独立线索审核的方式,综合汇总LENA录音数据的结果,并经研究小组全体成员讨论而得出。(audit trail)的分析。

图1 婴儿14月龄时的音乐哼唱和模仿片段

音景片段:002710 - 003031:爸爸用中文给珊珊唱儿歌《小星星》,节奏活泼但声音柔和。(这是一个典型的亲子音乐互动场景,全长3分21秒,十分短暂,根据爸爸自己的报告,此时的珊珊介于醒和睡之间,爸爸唱《小星星》的目的是以歌唱的方式柔和地唤醒婴儿的精神状态。)(8月龄)

012430 —012600:琳琳给珊珊唱了一段旋律,然后把她抱起来放在音乐玩具(音乐摇马)上。 珊珊突然止住哭叫,一边坐在摇马上,一边望着姐姐。(这是一段姐妹之间的音乐互动,根据姐姐的说明,音乐玩具是转移婴儿注意力和切换不良情绪的有效方式。)(12月龄)

2. 确认相互之间的联系(Acknowledgement of connectedness)

在共同体中确认彼此之间的联系是成员间担负共同责任的必要条件,互动是体现家庭共同体成员之间的联系的重要途径。在本案例中,亲子之间经常使用唱歌、有节奏的语言和发声互动来表达彼此之间的联系。在LENA录音文件中可以找到很多这样的互动片段,亲子之间通过唱歌、敲击节奏和讨论音乐来表达他们之间的联系。在珊珊的音乐互动片段中,有姐姐带着妹妹边唱儿歌边做肢体活动的片段,也有爸爸哄着珊珊唱歌和玩游戏的片段。而妈妈带着珊珊进行音乐互动的片段更像是在教学而不是玩耍。妈妈也在后续的采访中表明她很注重如何在游戏中“教”珊珊,也更渴望得到珊珊对她所唱的歌曲或诗歌做出认知上的反应。典型片段如下所示:

020500 — 020705:珊珊哭着要找爸爸。姐姐见状迅速赶来哄妹妹,她唱起了美国童谣Head,Shoulders,Knees and Toes,一边唱一边带着妹妹跟着歌词做动作(摸摸头、肩膀、膝盖和脚趾)来安抚她。妹妹破涕为笑,随即止住了哭声。(12月龄)

023300 —023450:珊珊和爸爸以口头节奏模式相互交流。爸爸的发音:me,me,me,me...ma,ma,ma,ma,ma。(这种交流方式在这个家庭中有重要意义。根据珊珊爸爸提供的线索,节奏化地使用me,ma等发声音节始于珊珊4个月大。咿呀学语是一个系统的过程,珊珊 8 月龄时首次出现音调模仿,并带有与成人说话相似的语气。 10 月龄时,在音量、音调和速度模仿上开始出现变化。12月龄时,她一口气可以发出几种声音,他们还可以识别其他说话者的不同音调和语调。14月龄时,在珊珊会说爸爸妈妈,会哼唱有音高的旋律动机之前,尽管她的发声依然没有可辨析的含义,但却越发密集且有规模,这是她在语言和音乐概念形成前的最有意义的发声练习。因此,这个仅有1分50秒的单音节节奏交流在珊珊的语言和音乐成长过程中具有重要的意义。爸爸随情境变换音节、音高和节奏的互动确认了该家庭共同体内亲子之间的联系,并推动着家庭音乐环境的发展。(14月龄)

3. 尊重个体差异(Respect for individual differences)

尊重个体差异意味着家庭成员在共同体内具备可发展的灵活度、弹性和空间。它尊重了儿童发展的特性和过程性,对儿童所做出的行为、探索和尝试给予保护和支持,这对于育有未成年子女的家庭来说至关重要。在本案例中,家庭成员通过音节和语言模仿、即兴创作、唱歌、节奏化的音节发声所进行的互动多以参与各方容易接受的方式发起和展开。例如,姐姐琳琳习惯说英语,但和珊珊在一起玩时,她有意多使用中文说话和唱歌,甚至多用中文即兴创编旋律、节奏和编排有趣的诗句。这些即兴的音乐动机材料谱例如图1所示。

4. 维护和发展共同体个体和整体福祉(Commitment to the well-being of the members and the integrity of the group)

维护和发展共同体个体和整体福祉是共同体运行和发展的长远目标,在共同体概念的四要素中,既要以完成前三个要素为实现条件和基础,也要为实现前三个目标提供持久的动力。在家庭共同体中,制造音乐既是手段,也是目标,音乐活动可以通过调节情绪,为所有家庭成员提供共享体验的机会,并在必要的日常活动中或分散产生消极情绪的注意力,或汇聚引发积极情绪的共同听觉焦点,以此促进个人和团体的幸福感。例如,由于怕水,为婴儿洗头是婴儿情绪最容易变化的时刻之一,在本案例中,爸爸通常喜欢以边唱歌谣曲《小星星》边为婴儿洗头的方式分散婴儿的注意力和不良情绪,在这种情境中,音乐明显作为调节情绪的手段出现。但经过一段时间量的积累后,这段音乐却发展成为转换珊珊不良情绪的主要方法,中和她不舒服的感觉。甚至将这首歌曲的情绪转换功能迁移到对珊珊的语言教学和生活常识教学场景中,以选曲填词的方式与之进行沟通。参与音乐活动的亲子双方皆从中受益,对家庭成员来说,了解婴儿的情绪特点,注意力水平和音乐偏好本就是一个不断尝试的过程,这种活动带来了成就感和天伦之乐,而对于珊珊来说,这种活动缓解和稳定住了她的情绪波动并促进了她的语言能力和音乐能力的发展。

(三)音乐互动频率和时长的变化与趋势

由于录音音乐多数以家庭环境背景音乐存在,因此,计入数据统计的音乐互动均为现场音乐互动。表1呈现了家庭音乐互动的整体情况。在四个类别的音乐互动中,母亲发起的音乐互动侧重于陪伴和安抚婴儿且时间最长(总计1015秒),具体内容包括教唱,喂奶,哄睡和缓解分离焦虑等。在这些互动中,母亲更多地体现出照顾者的角色。相比之下,父亲发起的音乐互动总时长尽管最短(总计373秒),但以玩耍居多,更准确地说应当是父亲将大部分照顾行为以音乐玩耍互动的形式表现了出来,例如换衣服,换尿布,做歌唱游戏,转换婴儿活动场景,为婴儿做运动和保健操等。因此,与母亲相比,父亲在照顾婴儿过程中体现出更多的玩伴角色特点。姐姐承袭了母亲作为照顾者的角色,加上与妹妹之间有近七岁的年龄差,在所有音景文件中均有因照顾妹妹而发生的音乐互动(总计11次)。但姐姐毕竟也是孩子,她同样喜欢和妹妹一起玩耍。姐姐和爸爸之间的在音乐玩耍上的区别是,爸爸大多以音乐游戏为工具发挥照顾婴儿的功能。而姐姐的玩耍则更倾向于做情境模拟游戏。因此姐妹之间的音乐互动主要集中在照顾行为和游戏方面(总计644秒)。

在家庭音乐互动频次和时长方面,表2结合表3展示了婴儿8至14月龄期间与各个家庭成员互动的变化趋势,再综合父母采访和音景文件记录进行分析,可得出家庭音乐活动的基本规律和特征。从整体趋势来看,母亲在婴儿8月龄时音乐互动频次最多(共5次),时间最久(共913秒)。这一阶段音乐互动的主要任务是安抚不同情境下的婴儿情绪波动,几乎没有任何以教唱或模仿为目的的音乐交流。但随着婴儿的成长,母亲使用音乐调节婴儿情绪的策略在发生变化。根据采访内容,母亲认为随着婴儿年龄的增长,哼唱安抚的方式在逐渐失效,因此不得不采用语言、动作等其他交流方式来安抚婴儿情绪。表2和表3中的数据也清晰地反映出这一特点,与8月龄时期相比,母亲在婴儿8月龄到10月龄期间使用音乐的频次和时常发生了锐减。但值得注意的是,在12月龄的数据中,母婴音乐互动的频次和时长与10月龄期间相比均有不同程度的增加。这是由于在这段期间,随着婴儿对语言和模仿能力逐渐增强,母亲认为婴儿的理解力也有所提升,因此有必要开始教唱一些儿歌。于是,母亲作为该家庭共同体内首个音乐教师出现在婴儿的生命中。她的教学观清晰且直接:作为母亲,自己应当主动把握住婴儿人生中第一次的音乐教育窗口期,有计划和优选择地对她进行教学。一周岁时期妈妈的歌声,已经不仅是安抚情绪的工具,还是提升婴儿音乐和语言认知的原始材料。经过长时期的聆听和体验,婴儿会注意到歌声中的某些旋律型或节奏型,并做出某种程度的片段化的模仿。母亲正是发现了这一现象,才有意在婴儿12个月左右时增加了此类音乐活动。除了唱歌外,她还调整了Google Home中给婴儿准备的曲目单,并以循环播放的模式将扬声器放在婴儿手推车里或听力可及的地方。如图2所示,当音乐循环播放时,经多次尝试后,婴儿对小三度音程(降E到C)做出了有清晰可辨的模仿,这时,母亲会立即给予鼓励和回应,以强化其对模仿内容的认识。

图2 婴儿旋律型模仿片段(12月龄)

表2 家庭音乐互动频次统计

表3 家庭音乐互动时长统计

父亲对母亲的音乐教育观持保留态度。他并不否认婴儿处于各方面能力快速发展的窗口期,但他在两个方面和母亲的教育观刚好相对:首先,他认为家长不应在婴儿发展期做过多的主观干预,而是要给予婴儿足够的自由和空间使其自行组织周围的声音信息。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婴儿的所见所闻撒手不管,父亲的做法是为婴儿提供尽可能良好的声音环境。为此,在婴儿8至14月龄期间,他前后三次调整Google Home中录音音乐的曲目单。尽管有多项研究显示,录音音乐对婴儿音乐能力发展的影响有限(例如,莫扎特效应被证伪)。但父亲表示,自己只是提供了一个循环播放的音乐环境,他并不期望婴儿能一直聆听录音音乐,但只要提供了这样的环境,婴儿就有注意到其中音乐元素的机会。至于她是否模仿,何时模仿以及如何模仿,则不必过度在意。其次,父亲认为早期儿童音乐教育材料的来源不应是学科,而应是日常真实情境中发生的事件,即这类事件应具备三个基本特征:真实,符合婴儿情境需求且有意义。因此,玩耍是辅助婴儿接触、判断和回应周边环境的最佳方式。随着年龄的增长,玩耍的内容会逐渐变得复杂,频次也会逐渐增加。综合表2和表3的数据则会发现,在婴儿8至12月龄期间,父婴之间的音乐互动时长呈持续增长状态,到14月龄时,总时长虽有所下降,但互动的频次明显增高(3次)。音景文件中的信息显示,这三次的父婴音乐互动内容包含两首歌谣曲和一个即兴唱出的旋律片段,由于婴儿对父亲的依恋程度加深,父亲的歌声能够迅速缓和婴儿的情绪,让婴儿投入互动状态,所以这三个音乐互动片段均十分短小(总计51秒)。

姐姐在姊妹音乐互动中体现出双重特点。就互动频次而言,姐姐是该家庭共同体中与妹妹互动次数最多的成员(总计16次)。一方面,她以替代父母照顾婴儿的身份出现。从这个角度看,共有11次音乐互动可以看作是父母照看婴儿功能的延伸(见表1);另一方面,姐姐也会在玩耍的过程中发起音乐互动(总计5次),内容包括姐姐在学校学到的英文歌,幼儿歌谣曲,录音音乐,以及即兴歌唱。这些音乐互动并不像父母亲那样受清晰的教育观支撑,更多地是分享她与妹妹之间的快乐。然而,正是这种单纯的音乐游戏,促使婴儿在多处对姐姐发出的旋律型和音型进行模仿。例如,图3所示的是妹妹模仿姐姐弹电钢琴时的内容。

结语

音乐互动是婴儿认识声音世界的基本途径之一。这种互动离不开家庭成员间对彼此关注、愿望和发展特点的认识。对婴儿音乐能力发展而言,家庭音乐环境是物质基础,共同体的概念可作为理论根基,在确立音乐互动内容的前提下,教育观是引导家庭成员行为和互动质量的关键因素。在本研究的家庭共同体中,尽管父母对婴儿音乐能力发展的设想和教育观存在差异,但他们都在共同体的框架下,以不同的角度积极地建设了家庭音乐环境。如何交替运用录音音乐和现场音乐,选择歌谣曲还是即兴演唱,利用音乐玩具还是Google Home,在家庭情境中使用和调配这些音乐材料都离不开各家庭成员对婴儿发展,婴儿需求和婴儿基本音乐反应的预判、归纳和认识。而这些音乐活动反过来也反映出父母亲的音乐教育观。同时,婴儿对这些音乐活动做给予的反馈和表现成果也将经过积累和沉淀成为所有家庭成员对未来亲子音乐活动设计的经验基础。

本研究中所有的婴儿音乐行为皆基于LENA录音数据中的发现,婴儿活动时间表和父母采访,前后处理了婴儿8、10、12和14月龄的四个音景文件,总计近40个小时的录音,4份时间表和22次的采访资料。但尽管如此,我们也只是详尽记录和分析了婴儿生活的四个时间点,对婴儿整体成长历程和发生数据来说依然是十分有限的。但共同体理论的视角提供给了我们分析婴儿成长轨迹的理论基础,并结构化地辅助研究者有意义地将实证研究所得的量化和质性数据建立连接,打开了真实的婴儿音乐成长环境及互动状况的冰山一角。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期待以更详尽的数据采集,更具体的音乐学和心理声学的分析方法,和更多样化的婴儿环境来源来探索婴儿家庭音乐环境的特征和音乐能力发展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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