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霜霜

2022年2月20日晚，鸟巢，冬奥会闭幕式。灯光打在44位山里娃身上，娃娃们用希腊语唱起《奥林匹克颂》，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一个个显得萌态可掬，像中国传统的年画娃娃。孩子们眼神纯真、声音纯净，边唱身体边随着旋律摇晃。在歌声中，奥林匹克会旗缓缓降下。

这44名孩子来自河北阜平山区的马兰花儿童合唱团，16天前，他们在冬奥会的开幕式上，也是用希腊语演唱了《奥林匹克颂》。

“天籁之音”，这是张艺谋第一次听到这群孩子唱歌时的感受，“特别的真诚，特别的淳朴”。

而在4个多月前，这群娃娃中的大多数还看不懂乐谱。

现在回想起来，阜平县城南庄镇夏庄学区中心校校长刘凯依然觉得一切像梦一般。2021年中秋节前，他接到了北京冬奥组委会的电话，说要来看看马兰小乐队。马兰小乐队是邓小岚创建的，她是作家邓拓的女儿。邓小岚今年79岁，马兰小乐队是2006年成立的，最初的成员都是阜平县城南庄镇马兰村的孩子。

邓小岚的妈妈喜欢音乐，小时候，家里总放古典音乐。高中时，邓小岚在学校学了小提琴。上了大学，她进了清华乐队，做小提琴手。“不会唱歌的孩子多可怜”，2004年，退休后的邓小岚开始往返北京与马兰村，教孩子们音乐。

阜平曾是河北著名的贫困县，直到2020年初才脱贫“摘帽”。没修路时，邓小岚来马兰村，要坐一天的车。早上8點从北京出发，天黑才能抵达。刚来马兰村时，邓小岚发现山里的孩子唱歌虽然音准差点，但声音干净、透亮。受过专业训练的，反而没有这种色彩。2006年，邓小岚从马兰小学选出了6个孩子，成立了马兰小乐队。2012年，马兰小乐队登上了北京卫视春晚。邓小岚说，北京冬奥组委会正是看了马兰小乐队的视频，才找到了阜平，最终决定从这里选拔一个儿童合唱团，演唱《奥林匹克颂》。

一开始，刘凯对孩子们参加演出没抱希望，他一度以为他们只是参与选拔的队伍之一。很快，冬奥组委会就到城南庄镇的几所小学开始挑人，第一批挑了70多名学生。几天后，刘凯接到通知，“这事定了”。

最终，合唱团被命名为马兰花儿童合唱团，马兰小乐队有8位孩子被选进了合唱团，邓小岚成为合唱团的顾问。

让山里的孩子登上冬奥会舞台，这是一个温暖、美妙的想法，但是落地时，遇到了重重困难。

孩子们的音乐底子很薄。张曼华是马兰花儿童合唱团的带队老师，2021年开始在城南庄镇的石猴小学教音乐，她是这所学校第一位专门的音乐老师。她介绍，《奥林匹克颂》本就是一首难度较大的歌，音域宽，变化音多。无伴奏合唱更难，纯清唱对演唱者的音准、音色要求更高。阜平县从县城最好的学校调来了两位老师前来支援，保定学院、音乐舞蹈学院也来了4位老师。后来，中央音乐学院也派来了指导老师。

时间短，老师们只能不断重复强化训练，让孩子们掌握这首歌。先教唱谱，把一首歌分成几段，抄在黑板上，一段段地教。

2021年10月18日，马兰花儿童合唱团正式成团，孩子们搬进了城南庄镇的八一小学，进行住校集训。他们迎来了一个新的挑战：学习希腊语。

林嘉濠是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学生，他和他的老师负责教合唱团希腊语。来之前，林嘉濠提前学会了这首歌，并做了教学计划：先从最基本的希腊语字母学起，再学发音。

第一节课上，林嘉濠用希腊语教了《奥林匹克颂》的开头两句，孩子们小声地模仿着，唱得磕磕巴巴。邓小岚建议用汉语拼音标注发音，但有些音，汉语拼音找不到，林嘉濠只能按照希腊语教，并告诉他们发音的细微动作：舌头怎么放、嘴巴怎么动。最后孩子们拿到的歌词版本有汉语拼音、英语和希腊语三种。经过20多天的训练，希腊语歌词终于被拿下。

2022年1月初，马兰花儿童合唱团来北京参加集训。最终合唱团的人数确定为44人，不少被淘汰的孩子抱着校长抹眼泪。

第一次到鸟巢排练，孩子们很拘束，表情不够自然、舒展。唱歌时，他们有的猫着腰，有的眼睛四处乱瞟，有的张不开嘴。每个人的表情迥异，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与不适。为了让孩子们尽快适应大舞台，老师们只能多鼓励。每天回到酒店后，带队老师都会盯着他们练表情。

2月4日，冬奥会开幕式上，轮到马兰花儿童合唱团出场了。44名娃娃头戴红帽子，身着虎头图案的白色棉袄，脚穿虎头鞋。

坐在观众席上的刘凯，两只手紧紧抓住膝盖，心中默念“别出错，别出错”。奥林匹克会旗升起，孩子们开始唱歌。刘凯的眼神停在了一个孩子身上，他摇晃身体时，晃反了方向。好在那孩子及时调整了过来，两分多钟后，表演顺利结束。刘凯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激动地伸出一只手使劲向舞台挥舞。而这个小小的失误意外成了节目的彩蛋，让这个质朴、纯净的节目显得更加生动。

邓小岚坐在鸟巢的观众席上。她也同样紧张，不知道孩子们会表现得如何。看着自己带的这群山里娃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邓小岚有些恍惚，“真像森林里来了群蓝精灵”。满分是100分，表演结束，她说她给马兰花儿童合唱团的表演打105分。

闭幕式上，孩子们的服装从火红的虎头服变成了象征“连年有余”的冰蓝色鱼头服，上场动作也发生了变化，直到闭幕式前两天，动作才最终确定。刘凯说，他发现经过开幕式，孩子们都自信了很多。

闭幕式演出时，刘凯在候场区的电视上看了孩子们的演出。看到最后“站定”的结束动作，刘凯的眼泪掉了下来。他说，这次经历对他这个山区校长的震动很大。现在，他下定决心要让更多的孩子享受到艺术和体育的乐趣，“它们能够丰富学生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