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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干妈

2022-05-30张文龙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2年8期
关键词:干妈黄桷果子

张文龙

我的干妈没有生养一男半女,只抱养了两个孩子:儿子是她的侄儿,女儿是我的幺妹。

干妈家与我家相隔20 分钟远近,同一个大队。干爹是生产队会计,人很高大,身子骨颇壮,讲话膛音极重,如敲铜锣。干妈的身子却极瘦小,且患有晕病和气管炎。干妈由于有病,不能参加集体活动,便在家做家务、种自留地。干妈给许多孩子做过保姆,却是寄养在她家,最大的是带到3 岁便被领走了。干妈依依不舍地送走一个又一个孩子,她多么渴望有个女儿呀!后来,我的幺妹抱给干妈喂养了,干妈自是欢天喜地,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宠爱至极。

干妈的家住在黄家湾,村头的水井边长着两三棵古老的黄桷树,现在算起来大约也有两三百年的树龄了吧!据干妈讲,其中一棵黄桷树成了妖,常常于夜间从树里出来,专门勾引人家的少年郎,将他的血吸完至死。干妈严重警告我,千万别对黄桷树撒尿,否则那妖辨着人的尿气,找上对它撒尿的孩子——最后吃掉他。那棵妖树的身上牢牢地钉着好些颗耙钉,这是被害儿郎的父母们对妖树的报复,证据确凿,更令我们深信不疑。另一棵黄桷树显然不是一伙的,有一户人家的厨房厦子正借它的半边身子做基做墙,炊烟一道道袅袅婷婷地逗着黄桷树的枝叶挥舞。环绕村庄的全是一年青水竹,冬天叶便掉了,村子的房舍便凸现出来,一目了然。春夏从村外又看不见村子,干妈村里多半人家搞副业,打箩筐、背篼和竹椅子等,生活过得殷实。村子对面,隔了一川山水田的山坡就是果林,桃李杏梨橙,挨着轮子结果——那是我和干哥哥的乐园。我们常去将未熟的果子偷回来,按年龄大小分配。幺妹自然分得最小的一个或最少的一块。偷果子的事被干妈发现了,干妈狠狠地责罚干哥哥!我一直为干哥哥抱不平,幺妹人小吃不了大的自然该吃小的果子,怎么竟然罚干哥哥呢?干妈的说法是“不准偷”。

干妈给予我的教育,其实比母亲还多。从我出生到母亲病故,母亲只会三种表达:叫我的名字,说不痛和点头。干妈就不同了,干妈有许多故事:孝子、乖媳妇、菩萨搭救好人、天神降魔呀,等等,这些故事,大多是在她劳累了一天,监督我们洗净脸、手、脚之后,共同偎在被窝里开始的。有一夜讲到兄弟分家的故事,我居然哭了起来,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和干哥哥长大以后决不分家,共同好好地孝敬干妈。这样想着想着,就在干妈的陪嫁床——一张古老的大围台铺上睡去……

在家里,我是最顽皮不争气的“败家子”,常气得父亲追几匹坡都揍不上我。然而干妈不追我,不骂我,不罚跪,不打手板,言语亲切和蔼,毫无父亲的威严,我却是极听她的话。那时,干哥哥已上初中一年级,我还在上小学二年级吧,每隔一段时间,想干妈和妹妹了,就往干妈家跑。干妈家鸡多,她常煮鸡蛋悄悄给我和幺妹吃,还有色泽诱人的腊肉、香肠。第二天一早,干妈又很早起床,做好了饭菜,叫醒我和干哥哥,吃罢早饭去上学。最难忘的还是在干妈家有充分的自由。我和幺妹可以同湾里的孩子们一起打仗、藏猫、打棒、斗鸡、跳橡皮筋,甚至合了伙混入果林去偷吃果子……

相反,干哥哥就失去了這样的自由。

干哥哥其实很聪明,很诚实,也很神秘。他上初中后,成绩不好,常打架也因此常常躲着干妈,不去上学。干哥哥是有几手“绝招”的人。他能够将一副牌耍得像油纸扇一样展开收拢,牌从不会掉下一张。更有趣的是,他喊三下A 或K,只需将整副牌一拍,他点的牌就会自动跳出来;我随便抽一张牌,他不看便知道是什么,从不出错。这游戏,虽然被干妈叱为不务正业,为此干哥哥还挨了几次打,但是干妈一转身,我们的游戏照旧进行。可以说,那时干哥哥是我眼中的“大名星”,我一直没能学到他的“绝招”。

终于有一次,我被干妈“遣送回家”,那是因为我搅了她家的蜂箱才酿成的悲剧。割蜂蜜的季节,我老往干妈家跑,看干妈将蜂蜜一块块割下来,觉得挺好玩的,我便趁干妈不在时,模仿着那么干。不料刚一揭盖,蜂儿“嗡”地四散,我侥幸避过,而正在爬上木楼梯要来参与好玩的幺妹,却被蜇了个大肿脸。干妈一急之下将我送回了家。就这样,我便一直被父亲的“高压政策”严格地管束起来,但是我时常在梦里,同干哥哥以及那些小伙伴们奔向“花果山”,看干哥哥耍牌、翻硬币,依然睡在干妈的陪嫁围台大铺上……

我一直不知道干妈的姓名,待知道时已经很晚。那是干妈辞世时,阴阳先生反复念诵的新亡人的名字:“廖传波!”这个名字,我将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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