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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孔乙己》的叙述视角分析

2022-05-20赵法旺

今古文创 2022年17期
关键词:叙述视角孔乙己鲁迅

【摘要】 叙述视角是指作者在作品创作过程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时采用的角度,根据叙述者观察故事的立场和聚焦点的不同而有所区别。法国学者热奈特则使用“聚焦”这个概念来解析不同的叙述视角,并将其分为“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三种类型。本文将运用叙述视角理论对鲁迅先生的小说《孔乙己》进行深入分析,在展示丰富社会生活内容的同时聚焦于人物复杂多变的精神世界,从而揭示深刻的悲剧性主题,表达出深沉的批判性力量,突出叙述视角对于作品内容与主题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 鲁迅;《孔乙己》;叙述视角

【中图分类号】I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2096-8264(2022)17-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7.001

小说文体属于叙事文学的一种类型,而叙述视角的选择对作品内容和主题的表现与讲述具有关键性的意义。其中,在同一个故事里,如果运用不同的叙述视角进行描述,就会产生截然不同的艺术效果。这主要是由于作者想要展示一个叙事世界的时候,显然不可能从各个方向毫无遗漏地再现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于是,作者便只能通过叙述视角的艺术选择和灵活转换,将自己经历过的世界转化为希望表达的文本世界。

通常情况下,叙述视角的研究是根据叙述人称来划分的:第一人称叙述是指叙述者作为故事中的人物,从内在的角度讲述故事的方式;第三人称叙述是指叙述者以旁观者的立场,从外部讲述故事的方式;第二人称作为故事中的人物,是一种特殊的叙事方式。法国著名学者热奈特利用聚焦的概念来分析不同的叙事视角,他将聚焦分为三种类型:“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在具体的作品中,这三种叙述人称和视角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在有的故事中,开始是通过第三人称进行叙述的,但文中的部分或者主要内容是故事中的某个人物来叙述的,这些内容则变成了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也可能与之不同,先是从第一人称来讲述,但是由于故事的内容不是叙述者参与或者在场,而是以局外人的姿态进行讲述的,这实际上就成了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由此可以看出,叙述人称是可以灵活变化的,而聚焦的角度同样如此。譬如在传统的说话艺术中,说话人多以零聚焦的方式把故事中出现的所有人物、事件的来龙去脉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但有时会在描述某个人物时,就转而采用这个人物的内在视角来叙述故事的情境,从而使得情境更为生动和逼真。

本文将通过叙述视角的运用与转换来进一步分析孔乙己的人物形象与悲剧命运,以及在鲁镇这个典型的大环境中造成孔乙己悲剧性的深刻原因。

一、《孔乙己》的零聚焦叙述

在这三种叙述视角当中,零聚焦的叙述方式可以说是表现得最为活跃。其视角位置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制约,能够自由转移:从一个人物转向另一个人物、从一个场景转向另一个场景、从故事里转向故事外、从故事外转向故事内等等。所以,零聚焦叙述位置上转换的任意灵活,便决定了叙述者对故事内容上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小说中的零聚焦叙述特别喜欢表现复杂的故事情节,展示更为广阔的社会内容。叙述人可以全面地掌握小说中所有的信息和细节,灵活自如地控制整个小说的发展。但是,零聚焦叙述也存在自身的弊端:首先,零聚焦的叙述者掌握着小说当中的所有信息和脉络,致使读者会怀疑叙述者讲述的客观性和真实性;第二,故事的结局缺乏开放意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缺少了意料之外的快感。

《孔乙己》作为鲁迅先生最青睐的短篇小说之一,在鲁迅先生小说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其作品以准确简短的字词表达、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悲天悯人的充沛情感以及灼灼照人的意蕴光彩取得了诸多评论家的关注,受到了众多读者的喜爱,让广大读者回味再三。鲁迅先生在该小说中运用了“零聚焦”叙述视角,如作“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等内容的描述。显然,对于其他人来说,孔乙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毫无地位的人。孔乙己之所以能够引起他们的兴趣和好奇,是因为孔乙己能够给大家带来难以言说的快活,人们只是想要拿他寻欢作乐,没有人真正地关心孔乙己的尊严。面对众人如此不堪地对待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禁使人后背发凉。然而,这是作者的有意为之,鲁迅先生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之上将孔乙己在众人心目中昏沉、麻木病态的形象和不受重视的地位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还有,“他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这里是对孔乙己的外貌描写,从身材到面色和皱纹间伤痕的细节描写,为下文叙述孔乙己偷东西被打的情节进行了铺垫。他穿长衫,但是却不像其他穿长衫的,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而孔乙己却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于是便排出九文大钱。这样的对比描写,突出了孔乙己的生活的贫穷和辛酸,但是他始终想要通过穿长衫这个标志来保持自己是读书人的身份。可见,作者采用此种叙述角度,是想要说明即使在封建科举制度被废除的情况下,封建教育遗留的腐朽思想依旧对知识分子毒害至深。

二、《孔乙己》的内聚焦叙述

内聚焦叙述的范围仅仅局限于故事中人物的视野,叙述范围缩小了很多。而且,由于内聚焦的叙述者往往是借助故事中人物的眼光来观察世界,所以内聚焦更能传达人物的感受,洞悉人物的心理变化。第一人称内聚焦的叙述视角可以有力地激起读者浓厚的阅读兴致,使得读者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对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产生一种陌生化的意味,从而进一步增强了读者阅读的积极性。同时,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有利于缩小读者与作品之间的距离感,使读者拥有一种亲切感。然而,内聚焦叙述也有自身的局限性:第一,内聚焦在视觉位置上会受到阻碍,叙述者无法知道的信息,读者也无从知道,这样则会难以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其二,内聚焦的叙述视角带有很强的主观意识,叙述者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有时会产生偏见而具有一定的片面性,这也就需要其他叙述视角类型的配合与补充。

小说《孔乙己》从第二段开始,由“外聚焦”的叙述视角转变为了“内聚焦”的叙述视角,叙述者开始在文本中充分的表达着自身的存在。先由第三人称的叙述开始代入整个故事发展的环境,在之后的小说中就以小伙计、店门口帮忙的、专门温酒的人等个人的视角进行故事的叙述,例如在孔乙己到酒店喝过半碗酒后,与旁人的对话的叙述。首先从温酒人的视角,刻画了孔乙己脸色的变化、不屑置辩的神色、颓唐不安的模样以及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的模样。然后紧接着转换视角描写众人的哄笑,通过别人的议论来叙述孔乙己虽然读过书却没进学堂,不会营生、好吃懒做,但却从不欠账。又如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进行故事的叙述,并且在简短的叙述中将自己的身份进行着变换。首先是“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亭酒店里当伙计”,接着就转换叙述身份是“在外面做点事罢”的人,最后又“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虽然进行了身份上的转换,但是其叙述视角一直都属于“内聚焦”叙述,只描述了作为个体所能看到的和所能了解的现象。与此同时,因为叙述者自身参与了故事的进行,使读者对人物有近距离的了解,增进了读者对人物的亲切感,增强了小说的可信度,从而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效果。譬如小说中有一处这样描述:“你读过书吗?”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地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 孔乙己,酒店伙计“我”见证了他的命运,来喝酒,被其他主顾和掌柜笑话;教“我”认字却被我不以为然,到最后大约确定是死了。另外,“我”作为一个小孩,利用孩子的角度接触这些封建势力和封建思想,给予读者更深层的思考。随着封建帝制的推翻,新一代青少年本应该生活在更加理性的社会环境中,但是封建残留依然毒害着人民。对于他们来说,想要打破这一切,就必须从旧思想当中解放出来,不允许再有第二个孔乙己。这应该也是作者的写作目的之一吧。而相对于鲁镇的咸亨酒店,它不仅是当时社会现实的一个缩影,更是孔乙己活动的主要环境和舞台。作品通过这个典型的环境载体来刻画孔乙己的人物形象,并以此反映孔乙己悲惨命运始终的。很显然,这样刻画出的孔乙己也更具真实性,更为确切。

但是,“内聚焦”叙述视角是一种有限的叙述角度,只能将叙述者观察到的写入作品中,对于不得知的信息只能靠主观推测和推断了。在文本中,对于小说中“温酒的人”没有观察到孔乙己的生活状态的内容就无从得知,只能依靠揣测和推断。小说《孔乙己》中“孔乙己”的言说受制于酒店温酒人“我”的观察,“孔乙己”到底死了没有,因为“我”没有见到,也未听人讲起,所以在文章的结尾也只能通过“大约”“的确”等字眼来搪塞揣摩了,集中反映出中国旧社会知识分子地位与命运的悲剧性与荒谬性。

三、《孔乙己》的外聚焦叙述

外聚焦叙述是一种限制性聚焦类型,聚焦的位置在故事之外。这样,在外聚焦的叙述视角之下的叙述者知道的信息内容要比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知道的少很多,叙述者甚至不会知道人物的出身、居住环境以及人际交往等相关内容,也无法了解到人物内心的真情实感。叙述者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尽力站在客观的立场上,避免主观想象,力求把整个故事的本来面目展示在读者的面前,使读者能够耳闻目睹或者亲身体验事情的发展过程,给出自己判断与评价。诚然,外聚焦叙述也存在自身的问题:其一,外聚焦的叙述视角适合短小的篇章,对于结构宏大、人物众多、情节曲折、多线交织的长篇小说来说,无法担其重任。其二,外聚焦对于事件与人物描述只作客觀中立的记录和描述,涉及的只是事件与人物的表层现象,它既不能对事件进行深入分析,也不能对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详细的描述,一定程度上缩小了小说的表达范围,使小说单调又缺乏生气。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小说《孔乙己》的开篇采用纯客观的描述,具有典型的“外聚焦”的叙述特征,它隐藏了叙述者的存在,接受者也没有十分明确地表现出来。在第一段里并没有叙述具体的故事情节,而是以一种客观中立的角度将整个故事的发展代入鲁镇的咸亨酒店中,给读者介绍了即将发生的故事的相关背景情况,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真实感,但是对于文本的表述却缺乏一种活泼。另外,虽然孔乙己身上有着许多不好的陋习,但是他喝酒的钱一定会还清,这是值得人们肯定与同情的,说明孔乙己还是比较注重自己的声誉的,他是个守信之人。也是因为这样,才有孔乙己拖欠着掌柜十九个钱很久没还,让人们想起孔乙己很久没来喝酒,到后来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孔乙己的命运是悲惨的,人情的麻木冷漠在小说的结尾也得到充分的体现。然而,对于孔乙己是否已经死了是需要读者参与到故事的情节发展当中,凭借孔乙己很久没来还酒钱等情节进行主观推断的,这便给读者留足了想象的空间,耐人深思和寻味。鲁迅先生是以一颗人道主义的悲悯之心去体察孔乙己的悲惨境遇的,但是对于孔乙己自身存在的一些荒谬可笑、无可理喻的性格特征和举止动作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讽刺。更为深刻的是,整个小说似乎都洋溢在一片笑声之中,孔乙己从笑声中进入读者的视野,又在笑声中缓缓退出读者的关注,给人一种惋惜之情。小说全篇一共十四次提到了“笑”,而这些似乎滑稽可笑的背后,是对孔乙己不如意遭遇的悲叹,也是对孔乙己被科举深深残害而不自知的愤怒,从小说外在的喜剧性中体味到了其内在的悲剧性。小说还通过“外聚焦”的细节描写反映出当时人情的冷漠,如:当鲁镇咸亨酒店的掌柜得知孔乙己许是被丁举人打死了之际,“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算他的账”,当得知孔乙己这个老主顾鲜明的生命消亡殆尽之时,掌柜却表现出若无其事的反映,他的动作没有一丁点的变化,依旧是慢慢地拨弄着算珠,体现了其内心的冷漠。作者用冷静简洁的外聚焦叙述手法从侧面刻画出掌柜对孔乙己的漠视,产生一种触目惊心的艺术效果。

四、小结

综上所述,《孔乙己》这篇小说之所以能够拥有非凡的艺术创造力,获得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与鲁迅先生灵活使用叙述视角有着密切的联系。小说使用三种视角进行巧妙转换,在极其简练的叙述语言与极其舒展的叙述风格当中,文章内容叙述显得井井有条,过渡自然。更为巧妙的是,文本包含着作者对于孔乙己这个悲剧人物难以言说的同情与悲悯,而这是在不动声色之中将孔乙己的悲剧演绎出来的,给读者在阅读作品时形成一种反刍,使读者陷入沉思。在面对复杂的情感时,除了一种人道主义的悲悯,艺术手法的高超还体现在更深层次的暗示与批判。作者在不到三千字的一个短篇中,充分地揭示出孔乙己的生命卑微。鲁迅先生使用多种视角进行讲述,这既丰富了故事内容的底色,又彰显了文本的多重意蕴,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通过关注文本的叙事技巧,改变不同的叙述人称进而转换叙述视角,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将故事中所有的人物、事件的来龙去脉交代的一清二楚。并且,在描述个别人物的时候转而采用这个人物的内在视角来叙述故事情境,从而使得整个故事结构紧密,富有生动性,达到更好的叙述效果。正如马克·肖勒在《技巧的探讨》中所言:“技巧是作家用以发现、探索和发展题材的唯一手段,也是作家用以揭示题材的意义,并最终对它做出评价的唯一手段。”鲁迅先生在叙述方法与技巧方面具有建设性的意义,不仅使得《孔乙己》这篇小说成为中国短篇小说史上的精妙之作,而且也使孔乙己这样一个具有象征意义性的人物在中国的艺术殿堂中熠熠閃光。由此可见,鲁迅先生撰写小说所蕴含的叙事经验不仅具有前沿性的重要作用,同时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当中一笔丰厚珍贵的遗产,值得人们进一步地探索与学习。

参考文献:

[1]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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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法旺,男,山西晋中人,长春光华学院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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