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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素志

2022-04-25黄水成

绿洲 2022年2期
关键词:野果

黄水成

多泥

“七月七,多泥青吉吉;七月半,多泥乌一半;八月半,多泥乌变粄;九月九,多泥可做酒……”

小时候最让人惦记的山果当属多泥,不光我们小孩惦记,全村男女老幼都惦记,应该说是世世代代都惦记,所以才会有这首童谣代代传唱下来。

多泥就是桃金娘,其貌不扬,是长在山野间的一丛丛小灌木。多泥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称呼,山菍、多莲、乌肚子、当泥……几十种之多。当然,别称越多,越说明它受欢迎的程度。在闽南,这种桃金娘科属灌木漫山遍野。而且,越是瘠薄的浅山,越是靠近村庄四周山野长得越稠密。其实也不奇怪,以前村庄四周山野,常年有人上山放牧、砍柴、割草,这里林木稀疏,且相对低矮,正适合身材并不高大的多泥生长。深山密林中少有灌木,它们抢不到阳光和雨露,那是巨人们的竞技场,并不适合低矮的灌木们。

多泥不像梨和桃,也不像柿子和蜜柚这些水果,集中开花授粉,同时成熟。多泥的花期长,几乎每年谷雨时节便开花,直到盛夏都花期未了。多泥花开五瓣,很是周正好看,花瓣盛开,从花萼中露出一大丛的花蕊,就像许多细细的触角一样,在风中摇曳。多泥花颜色多样,紫色、粉红、粉白,在多泥的花期里,东一丛、西一簇的多泥花开得甚是好看。不仅在盛开时,其實多泥的花骨朵就很有模样,像一颗颗很紧实的布纽扣,从芽胚到花骨朵,纹理清晰,模样可爱,细数一株多泥上的花儿,从花苞到花朵,就像一组慢镜头,展示花儿的不同瞬间,连接起来就是一朵多泥花的生长全过程。

多泥花一开,我们就开始惦念。这些遍布村庄四周的多泥,就像长在唇边的野果,看着它们就像翻日历,细数采摘的日子,就像等待某个节日一样。期待的日子就像车轮一样匀速地转着,等多泥花期一过,就迎来了夏收,再等夏收一结束,就日渐进入多泥成熟季。每年夏季农忙一过,正是乡亲们缓口气的时候。这时,乡下的农活也换季了,经过夏季一个多月农忙,顾不上打理的菜园子日渐撂荒,家中的柴火也烧得差不多了,大人们从繁忙的农活开始转向打理菜园子,忙着上山拾柴。

时光打个转,就到秋季入学时。乡下的孩子心野,总是人在课堂,心在山梁,老想着课堂外的有趣事情,这时最牵挂的自然是漫山遍野乌黑发亮的多泥。往往还没到周末,就开始召集小伙伴,提前从犄角旮旯找出尘封的竹篓子洗净,一到周六上午放学,大家飞奔回家,书包一丢,吃碗剩饭胡乱填下肚皮,或抓上几条地瓜边走边啃,便往山上跑。

大家都熟知哪座山头的多泥最多,从不绕弯路。从我们上端村,到肥猪下槽那座山冈再往坪岽,再绕回瓦窑窼或从赤泥岭回来,这几座山头的多泥长得最稠最密,是我们年年光顾摘多泥的最佳路线。一到山上,大家各自散开,从山脚到山冈再到山顶,再从山顶往山脚,沿着一丛丛多泥丛拉网前进。山冈上,一整片一整片的多泥丛中,一颗颗圆溜溜黑得发紫的多泥,就是无声的邀请。这些乌黑发亮的多泥就像一颗颗黑珍珠,挂在枝叶间飘摇欲坠,仿佛就等一对对发亮的眼睛与一双双灵活巧手的及时到来。仿佛一年的等待,一年的辛劳,都为了此刻的重逢,轻轻一碰便落入掌心。此时,仿佛整座山冈都成了多泥果园,成了我们采集的乐园。

每颗多泥底部都留有花萼退去的五个小叶片,就像一个微型的壶,很卡通的造型。果实越饱满,这叶片越显得不成比例的小,却很方便用手捏着。这时,捏着小叶片再轻轻一挤,从树上摘下来那个小眼儿便会爆裂开来,多泥那蓝莓果冻般的原浆便溢出来,还有多泥中间那根乳白色的小芯也跟着出来。去掉白芯,贪婪的小嘴一嘬,一股幸福感便从心底涌上来。每看见一颗熟透的多泥,都是一阵欣喜,大家边摘边尝,幸福成倍增长。从每一丛多泥,再到每一座山梁,多泥铺出一条幸福的大道,顺着这条大道,大伙儿在山上越走越远,多泥越摘越多,大家沉浸在丰收的季节里。尝够了多泥,也装满了竹篓,再迎着霞光,大家一块唱多泥的童谣回家:“七月七,多泥青吉吉;七月半,多泥乌一半;八月半,多泥乌变粄;九月九,多泥可做酒……”

多泥直接吃最爽口,这种酸甜适度的野果也有人用来酿酒。虽没尝过,但我相信,这和葡萄一样甜的多泥,酿出来的酒也一定好喝。这一竹篓的多泥足够全家人分享一阵子,有些人甚至会拿到集市上卖,还有些人用来泡酒。而我们多是用来解馋,用来慰藉辘辘饥肠。金色的童年,因为有多泥相伴而变得流光溢彩。这些长在山上的鲜果,成了童年最好的礼物,烙在心上成了永恒的记忆。

盐肤木

那年,在自考途中歇息时,见到路边一棵野果很诱人,那是一种比粽子果还要小的小野果,大小和薏米相差无几,一大串一大串地压在枝头上。密密麻麻的颗粒上像覆盖了一层白白的霜,看到这层“霜”,大家纷纷摘下来品尝一番,一入口,除了酸,还特别咸,有股咸梅的味道,提神、醒脑、还不晕车。一时间,大家欢呼雀跃。

我们这帮乡下人,大家都特别熟悉这种野果,但由于方言阻隔,我们却叫不出它的大名,更不要说写出它的名字。同伴们大都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这专业让人听起来颇有一股“秀才味”,竟然没有一个能标准地叫出它的学名,很是气馁,干脆用客家话音译,叫它“盐皮泼”。

“盐皮泼”长得很随性,它不挑肥拣瘦,沟坝、滩涂、坡地,不管贫瘠肥沃,乡野间,只要向阳处随处可见它的身影。“盐皮泼”胃口虽好,个头却不高,枝枝蔓蔓特别多,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看起来像灌木。初看,“盐皮泼”长得有点像漆树,不仔细分辨很容易混淆。但细看之下,差别就大了。漆树的叶子比较细长,叶面光滑如镜。而“盐皮泼”的叶子,就像在一柄长长的芭蕉叶上,修剪出七八对带锯齿状的叶子,纹理清晰可见,有点像桑叶。这种树木质也不硬,中间还有个中空的树芯。这树芯专业称木髓,木质软的灌木最常见,在乡下常被砍来当柴烧。就这么普通的“盐皮泼”,它却结出世上最咸的果子,听长辈说,缺盐时,它就是最佳的替代品。而让我们惦念的也是它这咸梅般的味道。

童年的乡野,山上常年到处都有熟透的野果挂在枝头。这些是我们唾手可得的免费零食。三月李来四月桃,五月上山摘杨梅,六月七月梨儿烂,八月多泥黑灿灿,九月露,柿子红嘟嘟,十月霜,白茫茫,山上野果都掉光。其实到十月霜降后,大部分的野果落光,但也有一些经霜的果实才进入成熟期,就像这“盐皮泼”,它正要隆重登场,它必须到霜降时成熟,才会由涩转咸,好像它的咸味是冻出来似的,霜降好比是它出炉前的最后一次淬火。5BE8C435-CB42-4040-8467-3E30085047C2

山上野果非常多,有许多至今都叫不出名字。小时候到田里放鸭,或到山上放牛时,总会见缝插针地到山上野一阵子。更多的时候是嘴馋,到山上摘些野果打牙祭。长在地面上的地菍,长在藤刺上的野莓,长在树上的板栗、椎果、枇杷……只要是熟知的野果都在我們采集范围。特别像多泥那样长在灌木上的浆果,更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我们熟知村庄周边山林上的绝大多数野果,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成熟,甚至知道它们分布在哪座山头的某处坡地上,从不会错过与它们邀约的日子。

像杨梅、椎子、板栗这些野果采摘要费些工夫,但带来的收获能全家分享,甚至可以卖钱,为家里创收,往往是结伴专程去采摘。像地菍、野莓还有“盐皮泼”这些小东西,只是我们童年顺路遇上的“伴手礼”,也就解馋而已。实在摘不到野果时,有时连那浑身是刺的山樱子都会摘来尝尝,只要刮去表皮的刺,剥开再洗去果囊里果核和针毛,就能生吃。有些野果除了果实,连它的嫩芽甚至叶子都能吃。有些野果像地瓜一样是长在土里的,若遇上了野葛和怀山药,那绝对是意外收获,往往一挖就能挖几箩筐,够全家果腹好些时日。当然挖葛和挖怀山药都是体力活,往往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小孩子还是志在野果解馋。酸甜苦涩咸,山上什么样的味道都被我们尝了个遍。那时,山里的孩子普遍缺营养,其实缺的是高蛋白与脂肪热量的摄入,从不缺乏各种维生素。童年,正是这些不计其数的野果维持了我们原本匮乏的各种维生素,而且都是最天然的水果。在温饱之外去采摘野果,我们也在无意中体验着充满游戏般快乐的原始采集生活。

童年的野果滋养了我,但随着年岁渐长,许多野果渐渐退出记忆库。但总有一些野果深入骨髓,成了永恒的记忆。而这些入心入脑的野果中,“盐皮泼”绝对上榜,它那独特的咸梅般味道无比霸道,成了童年记忆中最另类的野果。

前阵子,在乡下见到一位家传老中医专门挖掘“盐皮泼”制药,觉得十分好奇,向他讨教后才明白,“盐皮泼”是一味中药材,全身都是宝,在清热解毒、散瘀止血及治疗头疼脑热、支气管炎诸多方面都有显著疗效。天哪,听了这位老中医介绍,才知道,原来我们童年把它当野果打牙祭,其实是在间接吃药。我无法一一考证童年时吃过的其他野果是哪一味良药,但对“绿色是健康的卫士”这句话,深信不疑。

那天,老中医还告诉我,“盐皮泼”的学名叫——盐肤木。回来一查,才知道,就因盐肤木的胃口太好,吃得太咸,它像人流汗一下,把难以消化的盐碱排出体外,体表外就留下一层盐霜。

赤楠

每次路过花市,都会想起小时候山上常遇到的那一头绿葱葱的赤楠,赤楠它多精神,每一丛都是一架天然的盆景。

赤楠,我们称它为子鳞籽。在山上东一丛、西一簇的,到处都是。一年四季,它总是绿意盎然,所有细嫩的枝叶都齐齐向上,每次遇上,感觉它有无穷的力量在向上蹿,总也看不够它。小时候上山拾柴时,每次看到赤楠,就像碰上老熟人,总要上前和它磨蹭一会儿,摸摸它的枝叶,再看看是否有无那乌黑的小果实可以打牙祭,然后才慢慢走开。

赤楠的叶片细碎,但很细密,看起来就像鳞片一般,总是成对密密排列在枝条上。枝干呈赤褐色,树皮也像鳞片一样,很有沧桑感,加上它一头绿蓬蓬的枝叶,赤楠多像一个童颜老叟。这么有美感的赤楠,结出来的果实也令人赏心悦目,虽然只有一颗黄豆般大小,但长得一点也不苟且,有板有眼的,颗颗滚圆,像极了微型的石榴。成熟后,果实呈深蓝色,视觉上更接近乌黑色,像蓝宝石般亮晶晶的,看见就想摘来尝尝。小时候常摘乌黑的赤楠果来吃,虽然核大皮薄没什么嚼头,但那味道酸甜参半,解馋还是不错的。

赤楠也叫山乌珠,山乌珠译成客家话就是乌黑的珍珠。吃乌黑的赤楠常被“染嘴”,几颗下肚后,从嘴唇到牙齿再到舌头,满嘴深蓝,就像吃了蓝莓后留下的染色体,但谁也不会在意。包括桃金娘、地菍、野莓们,山上许多野果熟透后都蓝得发黑,一旦入口就会染蓝你那根贪婪的舌头。

小时候,水果几乎是生活中很陌生的词。但细想之,童年的我们真不缺水果,山上的赤楠、菝葜、盐肤木、多泥、野莓、地菍……四季野果填补了我们的辘辘饥肠,我们吃到了世上最鲜美的纯天然水果。也正是这些酸甜苦辣咸的野果,让我们认识了五花八门的植物,包括许许多多日常中的植物,我们都是通过果实来认识它们的,苦瓜、丝瓜……无不如此,只要记住它的果实,便记住了这个物种本身,果实成了人类命名物种的最简标识。

以前在山上看到赤楠总是长在灌木丛中,一副永远也长不大的样子,以至认为它是灌木无疑。后来在灵通山景区的原始森林中,看到一棵有碗口粗高六七丈的赤楠,眼前突然嗡地炸了一下,哇,原来它是乔木,是一棵需要耐心等待的乔木,而非灌木。冷静一想就不觉得奇怪了,纷繁的世界,经验有时并不可靠。只要不被打扰,或许一棵草都能长出你的经验之外。

生活中,很多东西只有相似却没有相同。仔细打量赤楠,发现它像一棵袖珍版的红榕,叶片、枝条、树干甚至它们的树皮和颜色都像同一型款的大小号,是否可以说赤楠就是一棵慢性子的红榕,一棵长得细细小小的红榕?然而,它有红榕的生机,却没有它那般野,安静得令人心疼。

我喜欢赤楠的静态之静,它不像梧桐、木棉、枫树这些高大乔木,它们太过喧腾,太过生猛,太过霸道,一拉架势就把自己长成一尊天王老子似的模样,与它们对视常有压迫感。赤楠则完全相反,即使一棵赤楠同时散开千万枝叶,你能感受到它旺健的生机,却依然不会觉得它闹,就连开花结果这样的大事,也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它绿腾腾的背后给人却是安静的力量。在成片的大树下,它是一棵安静的树;在灌木丛中,它是一丛优雅的灌木;在葱茏的山坡上,它是一处绿茸茸的风景。

和许多名贵硬木一样,慢性子的赤楠看似柔,却不弱,它的枝干既坚且韧,乡下人喜欢挑赤楠当家什,但凡有点形状的赤楠,都会被用作石磨转芯、推把、刀把、面杖、杠子……不仅如此,木质坚硬、纹理细腻的赤楠更是根雕艺术者的最爱,枝丫横生、根须粗壮的赤楠,天生就是一个“雕塑”,无须多费工夫,看准了,三五刀下去就能成型。往往还有天成般的艺术效果。5BE8C435-CB42-4040-8467-3E30085047C2

然而,根雕是凝固的符号,像赤楠这么优雅的造型更适合当盆景。密枝、细叶,虬枝飞舞,加上常年绿意盎然,和它凝神对视片刻便能让人安静下来。在快节奏的日常中,多需要这种柔和的色调,来稀释生活中闹哄哄帶来的燥气,把它摆在客厅、书房既雅且有生机。野外,所有新抽的芽叶都呈淡黄色,明显有别于老枝叶的深绿色。赤楠的新枝叶除了淡黄色,芽芯上还呈浅红色,就像一盏盏火焰,恍惚中,映照了心头的一方山水。

一架赤楠,无论闹市或陋室,都是一方清幽的山水。

牡荆

很多年来,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一种从小与它打交道的植物,只因方言的差别,我无法准确地写出它的名字,但它始终烙在我心灵深处,神仙也无法剥离——牡荆。

牡荆客家方言叫“补荆子”。其实客家话是上古方言,它保留了许多上古汉语的痕迹。然而,没有文字的方言,不可能正确地表达它原本的意思。“牡荆”和“补荆”二字在客家话中音相近,我怀疑,它原本就叫“牡荆”,“子”字是客家话的尾音,如普通话的儿化音,并不表达具体某个意思。客家先人从中原一步步走向南方的千山万水时,生活中许多日常的事物叫着叫着,就日渐忘了它的书写,只能凭发音来区分物与物的不同。或许正因如此,童年再熟悉不过的“补荆子”,竟成了我需要刻意寻找,才能复原精神原乡的“原件”。

牡荆在乡下随处可见,甚至比盐肤木还不挑剔,山南山北,沟渠滩涂,到处都有它的身影。牡荆应属灌木,叶片细长,边沿呈锯齿状。枝干浅黄色,树干中间也有一个树芯。木质不硬,但特别韧,拧一拧可以当藤蔓来捆柴。牧荆总是成丛成片扎堆生长,叶柄上长出三五片叶子,成复数出现,乡下人常说的分三杈或五杈,据说还有七杈的叶子,但极为罕见。

印象中,河边的草地上长着成片牡荆,多得好似人工栽培。每年三四月到河边放牛时,成片的牡荆长得绿蓬蓬的,新长的枝叶鲜嫩鲜嫩的,每片叶子似乎都蕴含着一个无声的欢腾,那是看得见的一股生长力量,令人心情欢畅。但牡荆有一股很浓的味道,这味道有点像樟脑,似乎还要浓郁些,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随意摘几片叶子在手上搓几下,这味道便扑鼻而来,闻起来特别醒脑,而且驱蚊。但牛却拒绝这个味道,它从不搭理牡荆,这让成片的牡荆少了一个天敌。

然而,在乡下常用牡荆来烧碱。记得每年端午节或重阳节前,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斫上十担八担的牡荆回来,晒干后放在石头埕上烧。晒干的牡荆如干草一般,那一大堆牡荆烧起来,如一堆盛大的篝火,一群小伙伴们围着它蹦呀跳呀,老鹰抓小鸡、捉迷藏、跳房子,火光烛天的背后,孩子们总是提前上演节日的舞蹈。

待次日再看昨晚这堆篝火,这堆小山一般高的牡荆,最后都化成了少得可怜的一小堆灰烬。这时,母亲总会很小心地把它装进一个陶瓮里封起来。过些日子,只见她挑担糯谷去碾米回来,节日的脚步就临近了。这时,就到了牡荆灰大显身手的时候,母亲总会抓一大把牡荆灰放在沙铝锅里,再泡上开水,待其沉淀后,滤出干净的碱水。碱水呈金黄色,让它和糯米一起浸泡一夜,乳白色的糯米就变成金黄色,非常通透好看。用它包粽子,或用它再磨浆蒸饭,都别有一番风味。乡下人的碱粽和碱饭都用草木灰碱做,这味道才显得纯正。如今的食用碱都在商场里买,草木灰碱渐成记忆,碱粽和碱饭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牡荆除了烧碱,它还能酿油。大概是小学三四年级时,突然来一伙人,他们在店凹旧糖厂那里大量收购牡荆来酿油。一百斤大概能换一块钱,这在当时已经是不错的营生。那阵子,我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斫牡荆,然后挑上它走到二三里外的旧糖厂卖给他们。那时个子小,一担也就卖个四五毛钱。但对从来没有零花钱的我们已是一笔不小的收获。店凹是坪东和坪洄两地的小集市。记得正是柿子上市季节,一个腌柿子大概是两毛钱。这样挑一担牡荆买一个柿子吃,还能剩几毛钱,当时觉得这买卖无比划算。高兴之余,便觉得有使不完的劲,一天就能斫三四担牡荆去卖。不过,这种好事往往是一阵风,当时来钱的路子少,只要能换钱的活路,几乎成了一场全民运动,男女老幼都上阵,这样村前村后大片的牡荆,不过十几天工夫就被斫光,在旧糖厂的露天操场上堆得比山还高。谁能想到,牡荆能酿油,能换钱。听大人说,酿成牡荆油,比黄金还贵。相比之下,那烧灰化碱简直是暴殄天物,但我依然想念那金黄色的碱粽和碱粄。

在乡下,牡荆除了烧碱,还有许多药用。最常见的是用它的根熬汤治头风,还有人用它的根或果来泡酒治耳聋,还有用它的花熬汤治心虚惊悸。但它的用法也颇讲究,乡下人执着地认定罕见的东西往往有特效。叶子七杈的牧荆最难寻,它的根自然是偏方的首选。就像街上叫卖的佛掌榕,佛掌榕的叶子也分杈,三杈五杈很常见,七杈则稀罕得多。叫卖者总会在一旁摆上几片七杈的叶子,以示纯正、金贵。

在缺医少药的年代,在乡下,几乎人人都是神农,手上都有几个偏方,这些偏方未必科学,但试的人多了,就有一些好的偏方得以世代相传。也全靠这口口相传的偏方解决日常的头疼脑热。母亲曾有严重的风湿,每到秋冬,脚肿难行,但她从不抓药,总是用牡荆或艾叶熬一大锅热汤泡脚,泡到浑身发汗为止。时间一长,她的风湿竟然也慢慢好了。

多花勾儿茶

多花勾儿茶,这名字听起来陌生无比,文绉绉的还带股学究味,但若说起童年时常玩的竹筒炮就再熟悉不过了,多花勾儿茶的果粒就是竹筒炮里的“子弹”,我们客家话俗称它“逼爆”(音译)。

小时候我们的玩具几乎都是自制的。每年清明一过,上山摘金银花或拾柴时,若遇上成串红得发紫的“逼爆”,就顺手折几串回家。到家后,寻根细竹子,裁下四五寸长一截当炮筒,再削一根细长比炮筒短一公分的小圆棍当撞针。为方便操作,还把撞针一头扎紧再裁下一端的竹节上,当手柄,这样只要往炮筒上先填塞一颗“逼爆”推到底,再填塞一颗“逼爆”快速推送,利用空气压缩原理,自然就把第一颗“逼爆”打出去了,而且还顺利留住了第二颗“逼爆”挡在筒底。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的竹筒炮,比现在店里的玩具枪有趣多了。村里十几个小伙伴们在操场上一块打起仗来,那相当有阵势。5BE8C435-CB42-4040-8467-3E30085047C2

竹筒炮制作简单,操作简便,而且它的“子弹”来源也不只是单一的“逼爆”,随便撕张纸,把它浸湿揉个小纸团就是竹筒炮的子弹。而当时,纸张在乡下是珍贵的,在资讯不发达的年代,一张旧报纸都是神圣的,它一再被阅读,直至翻烂才作罢。家里能找到的除了作业簿就是课本。一些胆大的捣蛋鬼有时会撕作业簿甚至课本来当竹筒炮的“子弹”,被大人发现后,后果不堪设想,呵斥是最轻的,往往一时痛快换来一顿皮肉之痛。久而久之,再也无人敢撕作业簿和课本来当“子弹”。

其实,除了“逼爆”外,山上那些硬核小颗粒的野果都可当竹筒炮“子弹”,赤楠、菝葜、酸藤子的果实,包括像藿香蓟这样有点黏性的草叶树叶,摘下来搓几下也可以。但真要玩得嗨起来,还是“逼爆”才过瘾。这些只比麦粒稍大些的椭圆果实,核硬且饱满,推送起来手感好,装填速度快,打出去也有力度,玩起来利索,打起仗来才有冲杀的架势。

然而,“逼爆”本身却从不喧嚣。多花勾儿茶还给人特别安静的感觉。藤蔓不管人家死活也要踩到别人头上去,荆棘也总是张牙舞爪一副玩命的样子,甚至连茅草和芒萁都很张扬,一拉架势就铺天盖地铺排开来。而多花勾儿茶既不拉帮也不结派,一株兩株零星分布,总是静静地躲在山坡或沟谷的林地边缘,它和灌木、茅草、荆棘都能当邻居。稀疏的枝条加上那小小的椭圆形叶片一点也不招摇,连它的花儿都开得那么细碎,就像一个无求之人,只要有处扎根,日子便安好,轻盈、从容、安静。若不是那一大串一大串,色泽金黄如玛瑙、黑紫发亮如珍珠的果实,几乎很难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一年当中果实成熟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天,它也就那么轻微地显摆一下,好像刻意充当一个补缺补漏角色似的把自己藏在草木间。总被忽略,却依然存在,才是世上最佳的配角。

此外,这种鼠李科勾儿茶属植物,从头到脚都给人特别干净的感觉。多花勾儿茶的枝干黄绿色,枝干连同叶片都光滑无毛,看上去特别光亮。它的叶子脉络分明,阳光下叶片还有些透明,给人特别单薄的感觉。它那干净看上去有些透明的嫩叶还可代茶饮,也赢得了茶的美称。它不像其他很多花花草草,不是刺就是毛,甚至还像锯子般会割人。而且,这种介于藤蔓和灌木间的植物,特别坚韧,还有扁担藤、金刚藤的美称,枝干常被用作牛鼻圈。

听大哥说,多花勾儿茶近年在乡下开始走俏,据说它的根可入药,有祛风除湿、散瘀消肿和止痛诸多功效。乡下人用它泡酒试着治腰椎间盘突出,大哥说姨妈就是吃这药酒把腰椎间盘突出治好的。这话未必是真,我怀疑姨妈除了腰椎间盘突出可能还伴有风湿肿痛,乡下的许多偏方很大程度上是对人下药,往往有运气成分,然而却也并无道理,即使是断肠草这样的剧毒之物,也有人拿当偏方使。偏方是有待进一步验证的处方,山上的每一抹绿色都是有待于认知的秘方,或许在某一天,它们将成为大众的健康卫士。

然而,最让人喜欢的还是它们的果实,这些金黄或者紫黑的“逼爆”就像一个发令枪,瞬间激活蛰伏在心里的游戏界面,童年温馨的场景即时回放。

责任编辑去影5BE8C435-CB42-4040-8467-3E30085047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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