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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背影

2022-04-25刘炳琪

绿洲 2022年2期
关键词:铁牛姐姐

刘炳琪

1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不可能认定他是杀人犯。

他坐在桌子对面,隔着两米多的距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架的一侧缠着白色胶布。脸上稚气未脱,有股中学生味道。和我说话音调很低,怯怯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凶手。

这不是装出来的。他才十九岁。以他这个年龄也装不出来。

事实上,他真是一个性格懦弱的大男孩。

接下一个司法杂志邀约后,我给看守所的所长打电话,问能不能弄几个典型的刑事案子给我做素材。王志德介绍了这个叫彭双清的男孩。王志德说,别的案子差不多千篇一律,要么故意杀人,要么聚众斗殴出了人命,你来看看这个,对创作可能有启发。

事先征求过彭双清的意见,最初他不愿意。所长是个热心人。他曾说,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死囚还是犯小案子的人,包括自己和公安干警,在人格上一律平等。据说有个死囚在执行之前,不肯见爹娘,不写遗书,只要一见他就下跪,泪流满面地感谢王所长对他羁押期间的关照。所长说,他从来不多做什么,只是用责任和良心在工作。所長告诉彭双清,有了作家采访,说不定对案子有帮助,事情多些人了解更好,有时候舆论的作用挺大。

彭双清的话一直不多,往往是我问他答,高兴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说不上来时,低下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或者某一片地方。

其实,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我只想知道,案子之外的那些东西。

2

打开了话匣子,彭双清好像放松了许多。

彭双清说,有些事情没必要跟您讲了,王所长应该对您说过,反正我家在那个很穷的大山里,穷到什么程度?父母在世的时候,全家一个月难吃一两回肉,没办法,别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那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石头怎么能吃?打我生下来,能吃饱就很不错了。我出生时,爷爷和奶奶都在,他们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死了,得的什么病不知道。我父亲是独子,母亲家也没有什么亲戚,或者说,即使有,也没什么往来,还很远。父母发生意外以后,能够帮助我们的,除了邻居和村上干部,没有亲人。但是,我要说,父母关系一直很好,即使穷,从没见他们吵过架,那是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当然,随着政府加大扶贫力度,日子可以说越来越好,到了后来温饱已不是问题。

如果父母在会好一些。那年下大雨突发山洪,他们惦记种在半山坡的庄稼,顶着雨出去就没有再回来,找到尸体时,他们已经面目全非,很惨。是乡亲们帮着收拾,埋到了房子后边。那一年,姐姐十岁,我五岁。我们成了孤儿。

十岁的孩子还是围着父母撒娇的年龄,可是,姐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读三年级的她,白天带我去学校读书,把我藏在课桌下听课。课桌是桌板下有屉子的那种,屉子从顶上揭开,桌子三面有木板,我蹲在姐姐的腿前,老师和前面的同学看不到。晚上回来种菜,做饭,洗衣服,还帮我洗澡,她把父母该做的事都做了。

姐姐读完小学没有再读书。姐姐说,邻居们也不容易,没太多时间照顾我们,都要别人帮,说不过去,人家也有家有室,要吃饭穿衣,而且,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将来嫁人就好了。就这样,她成了有求必应的那个“妈”。

我对同学说过,这辈子,我不欠父母,不欠朋友,只欠姐姐,即使有下辈子,也还不清。

大山的晚上,特别是下雨天,是很可怕的。那些来过大山的人,总要对巍峨和秀丽留下不少赞叹,可对于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孩子特别是我这样的人而言,是噩梦和梦醒以后流不完的泪。

我最怕打雷的晚上。山里的雷打得惊心动魄,风会怪叫,闪电莫名冲过窗户,把黑寂寂的夜撕得雪白。我吓得在被子里打哆嗦,姐姐浑身颤抖抱着我。那时候,我不知道她也害怕,只知道,姐姐是我唯一的依靠。

从家住的山上到山那边的学校,有七八里地,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成年人也会感觉累,下雨刮风的日子,小小的一把伞,别说挡不住雨,风一吹都没法正常行走,常常是一身泥水回来。我不想上学了。姐姐好说歹说,开始我还听,后来有一天实在不想去,赖在家里不肯出门。姐姐骂我,我骂姐姐,姐姐打我,我也打姐姐,陈铁牛的妈妈听到吵闹声跑过来劝了好久,我们才停下来,然后,姐姐哭了,我也哭了,我们抱在一起哭。这是我人生十九年里,姐姐唯一一次动手打我。要知道,姐姐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老师说过,如果她不退学,上大学应该不会有问题。她以很好的成绩考入镇中学。镇中学离家很远,学校全免我们姐弟学费,还发困难补助,我还可以住到村小学,姐姐到镇中学转了一圈后就回了家,谁劝都没用。她不放心我,怕我受委屈。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得有多大的决心?姐姐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将来能考上大学。姐姐从没说过她的理想,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理想,我把自己能上大学当成她的理想。

为了有足够的钱供我上学,姐姐每年都会喂几头猪。这要在别的地方可能简单,因为不缺饲料,下河打水草和地里种菜比较方便,可我们这是山区啊,饲料我们买不起,所以,她更多的时间花在开荒和种菜上,从石头缝里要生活。她种的红薯加起来估计有一两亩,是在山坡上用锄头一溜溜开挖出来的小片地,多不容易!到了冬天,房子里堆的都是干了的红薯藤和红薯,藤给猪吃,红薯可卖可喂猪。小时候吃的煨红薯多,生活条件好了以后,不再怎么吃,主要是卖,卖了能换钱,我们俩的生活会好一些。有人说山里的红薯味道好,常有来收购,姐姐不在乎价格,熟悉的人知道家里的情况不会故意压价,实在卖不完的用来喂猪。多的时候家里喂了七八头猪,姐姐说,卖了,有一万多块,我的生活费有保障。她说得一点不错,到高中后我住校了,她不愿申请困难补助,说凭劳动,供我上大学一点没问题。我看过存折,有七八千,而且还在赚。她还养过母猪,后来卖了,养母猪比养大猪赚钱,主要是配种问题,一个大姑娘家,有些不好意思……

有时候我想,我们的生活太苦,有时候又觉得很幸福,因为有一个好姐姐。

3

回到所长的办公室,所长的谈话重点不是彭双清,而是彭双清的姐姐彭双红。所长没问我和彭双清谈得怎么样。

王志德说,一个半大女孩,养活一个半大小子,这得付出多少艰辛?

王志德的成长和彭双清很类似。当然,王志德的家庭又不一样,王志德有三个姐姐。王志德的父亲在王志德很小的时候,因修水利炸药误爆被岩石砸中过世了,母亲体弱多病,基本干不了体力活儿,是姐姐带着他们弟妹几个长大。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王志德被高一届的一个男生欺负。那个男生在学校号称“霸王”,学习成绩极差,经常惹是生非,老师拿他都没办法。一次,校霸欺负王志德,王志德以为要挨打,没想他的几个姐姐跳出来,三个打一个,硬是把霸王打得满地找牙。她大姐那时在读初中,说过一句让我听了深感霸气的话,欺负老娘可以,欺负我老弟不行,要不我死,要不你全家都死。王志德是不是太同情彭双红呢?

我说,你见过彭双红?

王志德说,挺朴实的一个女孩儿,也真难为她,问她什么只知道哭。你说,哭有什么用?

不哭也没用。

不过还算通情达理,她说,弟弟犯的事,也有她的份,弟弟是为了她,她愿意为弟弟付出一切,哪怕死。我倒是建议,别只顾写什么纪实文章了,如果有兴趣,你尝试深度挖掘,说不定能够写一部反映犯罪题材的小说,做前车之鉴,可能更吸引讀者。

你的意思是追根溯源,找出犯罪的本质和动机?

是的,现在人们猎奇的总是案件本身,死了几个人,又造成多大损失,往往忽略了案件背后的来龙去脉,如果能找到源头,让那些所谓的犯罪专家好好研究,难道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说彭双清坏吧?不坏,彭双红坏吗?不坏,他们只是为了生活而努力,可他们不懂得社会,目光放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当面临危险的时候,就可能发生悲剧。

在我的印象中,王志德绝对是一个好人,重感情,讲义气,但又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所以我们才几十年亲如兄弟。王志德最有意思的是抓小偷。王志德抓小偷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开完会的王志德出门看时间还早,决定先去江边溜溜。很多人喜欢旅游,去的都是外地风景,很少关注身边的美好。王志德却是想看没时间。江边上的人不是很多,来来往往的基本也是无所事事的人。散步或者散心,溜达溜达就好。走在王志德前面的不远处有三个人,两个女孩挽着胳膊说话,一个男子跟在后面。王志德以干过刑警的目光,很快发现那个男子不是他们一路。就在男子伸手从一个女孩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那一刻,王志德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他的后衣领:你好大的胆子!男子反应很快,双手一伸,就从王志德抓着的西装里脱身出来,手里多出一把尖刀。你他妈的少管闲事。王志德岂能被他吓唬住,一挥手,手里的衣服扫了过去,吓得小偷赶紧躲。问题是,那两个女孩一见这架势赶紧跑了,也没有报警,而小偷的边上又多了一个同伙。这家伙原来不是单独作案,还有帮手,一直伴随在绿化带的另一侧。二对一,王志德不得不亮出身份。老子是公安,想斗放马过来。小偷有点怯了说,你把我衣服给我,我不给政府添麻烦。王志德说,既然我看见了,哪能这么轻巧回家?去局里走一趟吧。哪个小偷愿意束手就擒?两个家伙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凶相。王志德算是看准了,帮手五大三粗,可能有点力气,拿刀的小子,薄身板估计挨不起王志德一拳。就在壮男挥腿踢过来时,王志德一个扫堂腿就把他放倒在地,壮男一个翻身刚要站起,王志德第二脚很快踢倒他的胸部,彻底把他放到栽有玫瑰的花园。拿刀的一直在边上未动,大概壮男是他的保镖,他只负责业务,刀是吓人的工具。小偷一看架势不对,转身就跑。王志德也顾不上壮男就追了上去。事后王志德说起这个故事还挺有意思。别看小偷瘦得猴似的,跑起来挺快,只是他不知道王志德是局里的长跑冠军。王志德一路跟跑,也不急着抓,他快王志德也快,他慢王志德也慢,足足跑了三公里,小偷才扶着树干说,你抓吧,我不跑了。王志德说,要不要再跑跑,我可能跟不上了。小偷说,你别骗我,你气不喘,汗都没出。

王志德从刑侦进入监管系统,抓小偷这样的事早已不是他的事。

王志德想留我吃晚饭。派出所的菜园我看过,很大,种上各色蔬菜瓜果,特别是七月,西瓜在阳光下泛着青光,很诱人。王志德说过,以前犯人们的主要劳动是种菜,现在,这些活儿大多是干警在做,也不差。我急着整理笔记,谢绝了他的邀请。

送我出门时,天空阴阴地下着小雨。王志德撑着伞把我送到车前。停下来说,你看这雨,哗啦啦起来没完没了。

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说,经你这么一说,我真准备去一趟彭双清的老家。

王志德笑了笑,说,也好,看看真相,希望你写的文章能打动人,特别是一些盲目没有生活理想的人。

我说,你是警察。

王志德说,别上纲上线,警察也是普通人,我帮你联系。

4

按照王志德提供的地址,我真去了一趟彭双清的老家。先是坐火车、长途车,然后挤上一个乡下拉客的破中巴,七弯八拐到达他说的那个小集镇,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进山的路,到达时已临近傍晚,陈铁牛的母亲接待了我。我下中巴时联系过彭双红,她让我找陈铁牛的妈妈。说她给陈铁牛的妈妈打电话。她在县城,一时回不来,让我回去时找她。

我本可以早一点告诉她,但没有这么做,我希望她少些准备的时间,好把真实情况全部说出来。

看来我错了。

我以为她到了老家。

陈铁牛妈妈现在一个人住,儿孙都在城里。她不肯去城里长住,说在山里待惯了,看不见山难受。陈铁牛家离彭双清家距离大概有四十来米,是住得最近的一家。

有些房子散落在山坡的小道旁,都很破旧,住着的人陆陆续续搬走了,嫌出门难,房子空在那被风吹雨淋。老人说,这两个孩子都懂事,但日子过得苦啊,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真是造孽!老人没有太多说彭双清,说得也是彭双红。

老人说,彭双红到了十五六岁,出落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虽然说不上漂亮,但健康,能干,上门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彭双红开始因为年纪小,不答应,到了后来,说谁能供自己的弟弟上学就嫁给谁。山里姑娘十五六岁谈婚论嫁不奇怪,彭双红之所以不敢答应,完全是为了照顾弟弟。山里人家没几个富裕的,有几个家境好一点的,也只愿意供弟弟到十八岁。十八岁彭双清才上大学,彭双红为的本是弟弟,怎么能答应?说来说去没有结果。还有想占便宜的,特别是彭双清住校读中学以后,有人半夜三更来敲门,彭双红就养狗,四条,平常种地外出带了去,浩浩荡荡,威风凛凛,晚上回家,两条放在屋外,两条放屋内。彭双红很聪明,怕人使坏下药毒狗,有个风吹草动就使唤狗,里应外合,没人敢来了。狗也是极聪明,那是彭双红训练的结果,只要她一吆喝,叫对谁凶就对谁凶。只是这一等,年龄慢慢大了,我也劝她嫁了算了,她不干,非得等弟弟参加工作,或者别人愿意供养弟弟。不过,去年我给她介绍了一个,也不知谈得怎么样了。我没问陈铁牛,陈铁牛不和我说这些。

彭双红一心想弟弟考上大学,然后离开大山,所以,她弟弟上了大学,还不准他打工助学。她让他一直读下去,能够硕士博士最好,那样她就不用再操心。

我想起来了,以彭双清十九岁的年龄,彭双红应该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岁的女孩子不出嫁,在乡下特别是山区真的不多。我曾经在采访途中,遇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带着两三岁的小孩,我以为是她的。我说,你儿子好可爱。她马上解释,这是我外孙。她十五岁出嫁,十六岁当妈,女儿十九岁出嫁,二十岁当妈,想想自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孩子还只有十来岁,差不多隔了整整一代,多么惭愧!彭双清的姐姐为了弟弟,不肯出嫁,又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我在陈铁牛家住了两天,不仅看了彭双清的家,还去了他的学校。彭双清的家是幢破旧的土坯木质房,部分用的土砖墙,另一些则是土墙上搭的小木楼,比起陈铁牛家的红砖楼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彭家的前坪用低矮的土砖加篱笆围起来,同样破败不堪,院子不大,长满荒草,应该是很久没人住的原因。而在学校,那几个教过他的老师,差不多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大的委屈,以彭双清的性格绝对不会杀人。在学校时,凡有同学欺负彭双清,彭双清不还手,只会哭,还有,假如天色不好,放学晚了还要一个人走的话,也会害怕到哭,多次被老师送到山下,因为山坡上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坟墓。老师们都要我为他伸张正义。但我要说,大山的路真的难走,彭双清上学的路真难走。

年过半百的女校长送我到的山下。路上,校长说,我跟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这孩子本质真不坏。

彭双清读六年级时,同桌小孩丢了一支签字笔,看到彭双清手里有同样款式的一支,硬说彭双清拿了他的。在山区,有这样笔的人不多。彭双清说,笔是自己的,姐姐托人从县城带回来,同桌笔的墨水也没自己的多。彭双清有两支笔,说如果同桌想要,可以送一支。同桌拿回了笔,却认定是彭双清偷了他的,状告到老师那里,好在老师要他们各自检查书包,最后同桌在自己书包里找到了笔,还了彭双清清白。老师问彭双清,为什么你没拿人家的笔还要给一支。彭双清说,我还有,他的丢了,他又那么喜欢。老师说,人家污蔑你是小偷。彭双清说,我给他说了,他的墨水没我多,他只是想要一支笔,我不是小偷,我心里清楚。

我去的日子很晴朗,少有人走的小路布满青苔,弯弯曲曲,有的路段坡度至少超过45度,而且,特别荒凉,可以想象,遇到雨天,彭双清不想上学多容易理解。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陈铁牛回来了。

5

陈铁牛开着一辆七成新的二手皮卡车。老母亲不愿意住城里,他又不能回乡下住,所以,隔十天半月都要回来一趟,给老母亲送点吃的,也给点钱。他这次回家是因为我到来。彭双红没有他方便,彭双红告诉了我来的事,说是大作家,托他接我一叙。陈铁牛正好到镇上办事,拐弯就回来了。

陈铁牛在回县城的车上说,他跟彭家并没有什么联系,自己十几岁出去打拼,离家的时候彭家姐弟还是小娃娃,彭家一些事情多是从母亲嘴里知道。不过,他和彭双红更熟,这孩子每次碰到他都会打招呼,彭双清不一样,难见到是一回事,有时碰到,也不吱声,低着头经过,特别是后来几年,更少见到,如果不是彭双红和自己的内侄确立恋爱关系,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彭双清有联系。陈铁牛在菜市场摆了个摊位,卖肉,卖了好多年。

车子行走在弯弯窄窄的泥土路上,一会儿轰油,一会儿刹车,特别到了弯多靠近崖边的地方,弄得我胆战心惊,我说,不用那么急。陈铁牛就笑,怕了是吧?不用怕,跟您大作家说,这上坡下坡拐弯,在我心里熟得跟自家屋前小路一樣,闭着眼睛都能跑。

我打开了车窗,让清新的风吹进来,凉凉的,有一股甜味儿,如果只是度假,偶尔住住,我想应该不错。

陈铁牛说,老婆的侄子黄跃飞在部队当兵快八年了还没对象,去年探亲时来看我们,说起找对象高不成低不就,一拖就拖到二十七岁了,有些烦躁,正好被暂住我那的老娘听到了,我老娘说,现在时髦的女孩靠不住,要找就找彭双红这样的,能吃苦,本分,长得也不差,年龄正合适,放在家里放心,而且,除了这个弟弟,家里没有任何负担。鬼使神差,黄跃飞从包里拿出军装换上,跟我老娘跑到山里去看彭双红。哪知王八对绿豆,一下子对上眼了。黄跃飞只有一个条件,让彭双红进城,说城里随便找一份工作都比山里强,不在乎工资,能够养活自己就可以。黄跃飞打算退役后住到城里。至于彭双清,以他中士的工资,负担生活费没有问题,就当自己还是个拿津贴的义务兵。这小子可能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情痴了,还没开始,就巴不得掌管天下。黄跃飞家里条件还可以,母亲身体健康不要赡养,父亲在建筑公司做木工,每月有一笔相对稳定的收入,黄跃飞今年已转选上士了,听说工资又增加不少。彭双清上大学也就三年,以后可以自食其力。我大舅哥悄悄登门看过彭双红,比较满意,对儿子表示支持。这样,彭双红先让彭双清来找我,说租房,最好还能帮助找一份工作。彭双红以前不了解城里,听说饭店当服务员有一千多块钱,吃住都包,动了心思,何况还是黄跃飞要求的,她若到城里来,不仅可以照顾弟弟,同样可以赚到钱,也不会给黄跃飞增加负担。彭双清这才上得门来。我老婆是个快嘴,容易搭话,彭双清没了压力,原来他还是有话的。我楼上恰好有套房子出租,而且离他学校比较近,他很高兴,留下了联络方式。我让他找房东,毕竟是他们姐弟住,要他们认可才可以,第一次没谈拢。房东说,问他又不说话,我说的他又不满意,怎么谈?最后还是我帮他把房子价格谈下来,两室一厅,四百八十元。这样我们逐渐多了联系。

彭双红来看了房子,很高兴,交了押金。彭双红短时间不能来,家里喂的猪要卖,地里的菜地及七七八八的事要处理。彭双红没来之前,彭双清从学校搬过来,早出晚归,回来了也不出门。我老婆觉得这孩子不容易,假设我们收摊早他又在家的话,会上楼叫他过来吃饭,添客不添菜,多添一双筷嘛。据他说,为了自己,也为了姐姐,他一直发愤学习,可惜底子差,高考时,只上了三本线,他的师兄说,上三本没意思,学费高,出来还不好找工作,不如报考职业学校,现在满世界都是大学生,眼高手低,职业学校的学生反而更受欢迎,而黄跃飞的出现更加坚定了他的选择。说实话,他对我这个内侄有些崇拜,除了军人身份,黄跃飞在部队干的是工程兵,开挖掘机,说战友转业以后,每月工资在万元以上,收入不是一般大学毕业生能够比的,所以彭双清填志愿时,干脆全部填写了职业学校,学制三年,第一志愿填报县城这所省里办的职校,说是离家近,往返省路费。他知道上大学花钱不说,真要读研,还得多吃很多苦,多耗好几年,姐姐能等吗?做人不能太自私。他早些工作,有收入,姐姐就不用管他了。老师也很赞成。

我说,彭双红就这样进城了?陈铁牛说,是的,这个过程我很清楚。那又怎么卖起菜来了?陈铁牛叹了口气。这也是命啊,也怪我,不是我胡说八道,彭双红不会干这一行,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不过,真想了解,我建议你和彭双红谈谈,她更有发言权,但我要补充一点,要是彭双清这孩子被判了死刑,不说他不服,我们也不服。他是被逼的不是,一个老实孩子,不是急昏了头,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怎么敢杀人?你是作家,人脉广,有面子,多帮他呼吁呼吁,看有没有好的路子走,我们是亲戚,哪怕帮他出点钱也可以。算是拜托了。

走路子无非是走关系,他太高看我了。

我只是笑了笑,算作回答。

6

彭双红比我想象的端庄。也许在彭双清看来,比自己开朗就是活泼的人,其实,彭双红与我交谈一直很拘谨,这点姐弟俩差别不大。

是我约的彭双红,在县城一个小茶楼。

陈铁牛本来想我去他家里,或者干脆去彭双红租的房子,说乡下人待贵客都是在家里,我想了想,还是找个单独的地方好,我需要和彭双红安静地说话。彭双红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陈铁牛把我拉过去。陈铁牛对县城了如指掌。彭双红接我电话以后赶了过来。

茶楼紧靠小河,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小河清清的流水。我想如果只是朋友聊天,应该是个好去处,而且县城很安静,路上没那么多车,也没那么多人,坐在窗前,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若有三五文友,此时谈天说地,估计能弄出几篇像样的文章。

彭双红告诉我,黄跃飞最初和她谈到进城时,她是犹豫的,毕竟在大山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习惯了,而且过了闯荡的年龄,对城市太陌生,假设弟弟毕业有了工作,不需要自己再操劳,没有了负担,生活同样不差。但弟弟也建议她进城,说供他读书,就是为了好好生活,尽管山里通了电,比以前方便很多,毕竟还是山里,有个什么事,相隔那么远,彼此关照不上,再说,黄跃飞人挺好,值得信赖。彭双红知道弟弟好心,更怕黄跃飞不高兴飞走了,想想弟弟刚上大学,以前由于穷,弟弟一直营养不良,再长期吃食堂怕影响身体,这才接受黄跃飞的建议。

彭双红最先到了一家餐馆打工,工资一千二百元,不算高,去除房租和弟弟的生活费,小有节余。确实比待在山上好多了,至少没有风吹雨淋,她白了,也胖了些,和同事们一起,还学会了打扮。彭双清直夸姐姐是个美人胚。黄跃飞按时给她打钱,她都存起来,不用。

姐弟俩一个上班,一个上学。轮到她休息,就在家做饭,彭双清看书或者帮忙打打下手,吃完饭一起看电视。他们在二手市场买了台电视机,质量还不错。偶尔一起散步,沿着政府广场再到河边。彭双红说,城里这样好,真应该早些出来。彭双清说,你早点嫁给黄跃飞就好了,这么大了,不能老想着我。彭双红说,不要催我,缘分来了门板都挡不住,要是没人要我,就陪着你。姐弟在一起是快乐的,他们又回到了从前。家务活大多是彭双红干,她很少让彭双清做这些。

我看了看彭双红手机里的租房相片,家具不多,应该是房东留下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

现在是夏天,彭双红穿一件红色上衣,黑色有点紧身的长裤,一双白色旅游鞋,打扮得体面而不土气,确实如彭双清所说,彭双红脸上已经沒有山区女孩脸上特有的红晕,长相周正,不说话和大街上见到的城市女孩无异。

彭双红到陈铁牛家吃饭时谈到工资时才改变主意。

陈铁牛说,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当老板,不说挣的都是自己的,而且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休息,自由得很。陈铁牛在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商品房,四十多万,正在装修。如果他没有赚到钱当然不会这样说。初来城里时,他在一个建筑公司打工,没有存到什么钱,靠卖苦力,只够养活四口之家,何况老母亲还要靠他,所以出来单干杀猪卖肉。彭双红不可能去杀猪。陈铁牛说,哪怕卖蔬菜也比打工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果说彭双红以前想的只是把弟弟培养成大学生的话,那么现在,她开始考虑买房子,不然弟弟在什么地方结婚,还回大山吗?凭她的收入,估计干到头发花白也攒不够买房的钱。这就是姐姐,心里的那份责任感又开始复苏。彭双红利用工余时间去菜市场转悠了几次,对蔬菜的收购流程做了些了解,发觉真的比上班收入要高,只是名声没有上班那样好听,这才正式决定加入卖蔬菜行列。她并没把想法告诉黄跃飞,怕他反对。

陈铁牛当初随便一说,没想到彭双红较了真,没有办法,只好在自己边上挪出一块地儿来,至于手续等问题,他熟门熟路,帮着办。陈铁牛主要考虑的是老婆黄春花,怕说自己不支持未来侄媳妇创业,黄跃飞是独子,唯一的亲外甥,大舅哥有托,把彭双红放在身边也放心一些。黄春花认为在餐馆打工不是长久之计,而她和陈铁牛摆摊确实赚了钱。

彭双红就这样从一个城市陌生人变成了城市劳动者。有了陈铁牛的帮助,还有彭双红的勤劳,第一个月赚的比原来打工两个月工资加起来还高。彭双红说,卖菜真的比上班轻松不少,除了要起得早。她一般四五点起床进菜,中午回来,菜卖得早回来得早,即使没卖完,下午再摆一摆,不会拖到弟弟下课还不回家。进菜的地点不远,在陈铁牛的屠宰点边上,可以和陈铁牛一起前往,省去路上耗的时间和摸黑的担心,她让弟弟晚上不吃食堂。彭双红是农村姑娘,本身就很勤劳,对于卖菜这样不要下大力气的活,在她看来都是幸福工作,再说,不需要朝九晚五,有了自由,和乡下的生活有了相似的地方,更能适应。

彭双红说,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真不该去卖菜,穷就穷一点,反正饿不死,弟弟也不会有事。她希望政府能宽大处理,假设弟弟有个三长两短,她可能活不下去。

彭双红自始至终没有哭,我想,如果有泪,她应该流干了。看得出来,她还是一个坚强的女孩。

7

和王志德见面是在十天后。

我打电话说,能不能安排再见一次彭双清?

王志德问,采访结束了?

我说,结束了,不去采访可能还好一些,采访了,觉得满脑子都是彭双清。

写出来。

写不出来,不知道怎样才能写好。

那你出来吧,我们聊聊天,喝点酒,找找灵感。

就这样,我们坐在江边渔船上的渔人饭店。

我去的时候,王志德已经在等了。夕阳斜斜地照过来,感觉渔船也被染上了温暖。王志德趴在窄小的窗户上看江水。

雨走了几天,江水早已恢复昔日的宁静,水位并不高,浅浅的波浪轻轻拍打渔船。我说,你也在找灵感?

王志德回过头来,笑了。都说人生反复无常,你看这江水不也是吗?大雨时还汹涌澎湃,现在与池塘有什么区别?

我说,你还真诗情画意了呢,人在这个世界,只是万物中的一种,逃避不了自然规律。

是啊。王志德做个请的手势,一起坐下来品茶。王志德说,你说彭双清不也是这样吗?姐弟俩想过好日子,平地里起了波澜,生出这么多事。事先他们应该没想过,可遇上了,又该怎样面对,特别是他的那个姐姐,你说多少年后,她能像这水一样安静下来吗?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悟?

实话说,今天我们那一个犯人毙了。

既然是重罪,毙不应该吗?

是的,确实罪该万死,但我看过他的经历,又觉得很惋惜,才三十二岁。

说说。

他出生一个极普通家庭,父亲是工人,母亲是菜农,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很正常的事情,工厂效益下滑,甚至找对象房子都是问题,菜农家的女孩也厌恶与土地打交道的生活,算是各取所需。问题是随着时代发展,地位发生了转换,当初是农家女看上了正式工人,觉得山鸡变凤凰,后来是农家女变成拆迁户,老公下岗,农家女瞧不上打工的老公,如果相互理解还好,可是有的人不这么想的,都觉得当初的选择是个错误,决然分道扬镳,问题是孩子怎么办?女方有了钱,为了自己玩得尘土飞扬,男方靠打工讨生活,顾不上儿子。孩子本来无辜,叛逆期遇上这样的父母,结果可想而知。打架,辍学,几次出来又进去,后来吸毒,到抢劫,强奸杀人,而且还是个团伙,假设有父母管教,有家庭温暖,能不能走到这一步真还难说。

没有人本质是恶人,方向没把握好,才会向罪恶的深渊越滑越远。

我也了解过彭双清刺伤的那个人,据说本来就是当地一霸,而他的父母,不过是普通市民,甚至他的父亲还是别人眼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人。他应该是从小性格扭曲,认为善良会被欺负,把没人敢惹当成自豪,文盲法盲加流氓,你说,真要评定,他是耍狠,彭双清是要人命,他和彭双清谁好谁差?

这时老板拎来一只鸡,对王志德说,正宗土鸡,给您看看。

王志德说,不用看,别偷梁换柱就可以,好好煨个汤,给我这位朋友补补,你看瘦得跟火柴棒似的。

看到老板离开的背影,我说,别拿我做幌子,我不用这么奢侈,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并非所有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人要学会把控生活。

王志德说,我带了一瓶酒,今天把它掰了,正好填补你死去的脑细胞。

8

现在该说说案情经过了。

彭双红虽然只是卖蔬菜,而且有陈铁牛的关照,但只能说,陈铁牛也是和彭双红一样的小贩,本身并不具备权威性,相反,由于彭双红的贸然进入,甚至还在菜市场引起过一些不愉快。

菜市场卖蔬菜的以婆婆姥姥居多,像彭双红这样年轻的姑娘很少,所以从她一进入,生意就好,一方面是她年轻热情,对哪个顾客都笑脸相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太懂规矩,觉得有赚就可以,不知道卖菜也有潜规则。她靠这个不知道赢得了好多回头客,到后来当然精了,有黄春花指导的缘故,也有小贩间接的提示,学会了和大家一样耍些小滑头,但客人并没减少,人家还是觉得她实诚。因为她只卖新鲜菜。她说在乡下,不新鲜的菜用来喂猪,虽然价格和人家同步了,什么隔夜菜又泡水装新鲜这样的事,她不干。她要赚良心钱,从这点上来说,做得不错。

但是,最受影响或者对彭双红生气的是对面卖蔬菜的张胖子。菜市场的人都这么叫她。别看张胖子长得身宽体胖,其实心眼并不大,而且经常短斤少两,被市场批评过,她把生意日益衰退的原因归罪于彭双红的到来。开始碍于陈铁牛和黄春花,除了冷眼没有别的,到后来,生意越来越差,有的到她摊位看过的,甚至谈了价,转身就在彭双红这里买了,等于当面抢她生意。她气不过,斥责彭双红。彭双红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或者说不懂这些,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偏偏张胖子得理不饶人,说话还难听,陈铁牛又不好明着帮彭双红,大家都是在市场谋生活,彼此给点面子还是应该的。彭双红倔强的性格就暴露出来了:生意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生意不好关我什么事?

这样的事连续发生了几次。两个人的关系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张胖子坐的时候脸朝南,彭双红脸朝北,除了暗地里较劲,平时都不看对方一眼。

有谁说过,一个乞丐不会嫉妒富翁,却会嫉妒比他要钱多的乞丐。如果再加上心不宽,更容易想邪了,张胖子大概就是这样的人。气一气,过了气头就算了,偏偏张胖子放不下,下决心要挤走彭双红。张胖子私下找黄春花说彭双红坏话,叫陈铁牛收回地盘,别让彭双红卖菜了。毕竟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侄媳妇,黄春花也不好坏了和张胖子之间的关系,只能打打圆场,劝一劝张胖子,数落一下彭双红,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好话说了没用,张胖子决定来硬的,叫了三个人来教训一下这个不懂事的丫頭。张胖子没让自己弟弟出面,她弟弟常来市场,很多人认识,而是让弟弟安排了他的狐朋狗友。

张胖子叫人来的那天,陈铁牛下乡收猪没回来,黄春花没见过他们,也没人注意到张胖子扭过来而且挂上得意笑容的脸。他们装作买菜,一切毫无征兆,而彭双红正想着收摊回家做饭,她的菜卖完了。

三个人里的光头先过来看彭双红的摊子,生姜多少钱一斤?

十五。

你他妈的抢钱啊?比猪肉还贵。

彭双红赔上笑脸。大哥,你问问市场里,哪里不是这个价?

瘦子出面了。市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问你多少?

最低十四块五,少一分不行了。

光头一脚将装在竹筐里的生姜踢翻在地上。现在怎么卖?

这一切刚好被赶来接姐姐的彭双清看到。你们干什么呀?不买就不买,为什么踢东西?

站边上没说话的高个子看来了个帮腔的,还那么瘦小,直接拎起了彭双清的衣领。小子,有你什么事?找打呀?

彭双清吓得脸都白了。有话好好说,你放开。

高个子真还把他放开了,只是使了把劲,把彭双清推倒在彭双红的菜摊子上。菜摊子垮了,彭双清沾了一身的菜叶。彭双清站起来后一身发抖。他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如果说,开始彭双红没有反应过来,还笑着讲话,那么现在,她不可能再有笑脸了,被推倒的是她亲弟弟,是她一直呵护有加的亲人。她变了脸:你们到底是来买菜的还是来闹事的?凭什么动手打人?

光头冷笑着。打人又怎么样?就你这样的臭娘儿们,有本事到大街上卖自己的肉去啊,卖什么菜?还最低十四块五呢,你怎么不说二百五?

光头不只是笑,抬起脚将刚站好的彭双清补了一脚。

彭双清又坐回了菜摊。

彭双红气极,操起了扁担,这是她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可是还没举起来,就被高个子抓住了。瘦子趁势抓住了彭双红的胳膊。彭双红使劲挣扎了几下没挣出来。一个再强悍的女孩,力气怎么赶得上年轻力壮的男人?

光头伸手抓住了彭双红的头发,拉向自己怀里。臭娘儿们,想打是吧?老子倒是要看看,你的大腿粗还是老子胳膊粗。

黄春花的大声喊叫并没有起到作用。

彭双红一脚踢向光头,光头闪过,没有踢着。彭双红又踢了第二脚,光头似乎愤怒了,使劲把彭双红头发往下拉,瘦子闪到彭双红后面,将彭双红双手反剪起来。

彭双红能用的除了脚,就是嘴了,她对着光头大骂。但起不到作用。

光头有些得意忘形,左手抓住彭双红的头发,右手使劲扯掉了彭双红的外衣,伸到她的胸部一顿猛拧。

菜市场的其他人本以为是吵架,开始还围观,劝一劝,现在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简单买菜纠纷,谁也不敢惹几个凶神恶煞的闹事者,连热闹也不敢看,赶紧回到自己的摊位。他们担心报复。

如果说彭双清开始还害怕的话,那么,现在看到这丑恶的一幕,眼睛突然红了。他不能容忍别人欺负姐姐。他扑了上来。

抢得扁担的高个子没有给彭双清机会,还没有靠近,他的胸膛就被捅了一个扁担,不过,下手不是很重,有不愿意下狠手的意思,没有打倒彭双清。彭双清借机反手抓住,扯了两下没扯住,高个子的第二扁担落下来,如果不是闪得快,将直接打在头上。这一扁担扎实砍在了彭双清的左肩上,这次应该算是发怒了,比第一次用力得多,将他打到了陈铁牛的肉摊前。

假设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制止,情况可能会好转,黄春花一个女的除了喊喊话帮帮势,也不敢上前,其他人更不吭声。失去理智的彭双清不再需要任何帮助了,他顺手操起肉案上的剔骨刀,在高个子以胜利者的姿态准备转身的时候,迅疾送进了高个子的左胸。

高个子大叫了一声,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光头迟疑了一下,松开了彭双红,往外跑,彭双清追上去,将刀扎在了他的腰上。

然后追瘦子。

瘦子跑得快,彭双清握着刀跳过几个菜摊,一直追到菜市场外。没有追上。

菜市场瞬间乱成一锅粥。

彭双清又回到菜市场,高个子躺在地上,地上流着一摊血,彭双清踢了一脚,没有反应。

光头捂着刀口往另一个出口跑。彭双清看到了,又想追,彭双红拖住了弟弟。

张胖子早不见了踪影。

彭双清一直站在菜摊前,直到警察来都没有动。彭双红哭得喊天嚎地,黄春花抱着她的肩膀……

9

王志德通知我可以见彭双清时隔了几天。

这次的程序走得有些慢。

我把彭双红带的东西直接交给彭双清。

彭双清抚摸着姐姐捎来的东西,哭了。我没有劝他,等他哭完了,才告诉他彭双红很好,会在家等他,让他不要担心,而且已有相关部门出面在帮助彭双红和关注他的案子,县武装部受黄跃飞部队的委托还过来询问了情况。

这一次,彭双清比第一次见我放开多了。

待彭双清冷静下来,我说,如果重来,你还会那样吗?

彭双清眼睛里放射出仇恨,会,我会在他们还没有欺负到我姐姐的时候动手,我要杀光他们。

有谁说过,一个善良的人,假设仇恨湮没了理性,心里可能住上一头豹子。

现在的彭双清是不是比一头豹子还可怕呢?

不想和他辩论是非问题,也不想告诉他,恶人自有法律来收拾。

我说,如果你能出去,最想做的是什么?

彭双清沉默了。

我说,读书?

彭双清不说话。

我说,打工?

彭双清还是不说话。

我说,难道你只想报仇?

彭双清突然又哭了,我什么也不想,跟姐姐回山里去。

走出门,看到等候着的王志德。我说,会从轻吗?

王志德说,一死一重伤,而且重伤的那个,这辈子可能站不起来了,不说刑事,就是民事赔偿也是个大事啊。

真的没可能吗?顶多防卫过当吧?

王志德拍拍我的肩,兄弟,不是同情就能解决得了的事,相信法律吧,法律是公正的。

一个月后,王志德给我打来电话。那时,我正百无聊赖地看河水。我喜歡在黄昏时,溜达到河边,看着清澈的河水静静东去。王志德说,彭双清一审被判了死刑。王志德说完重重地叹了气。

我感觉一股冷风直蹿脊梁,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王志德说,还可以上诉呢,不是终审。

我抬头看了看天,一朵云一动不动地飘在天上,四周死般的寂静,河水像面镜子,没有一只鸟飞过。

王志德接着叹了一口气,说,你的文章还写吗?

我说,你觉得我能写吗?

我不知道,彭双红得知消息以后会怎样?彭双清会不会再大哭一场?

责任编辑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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