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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文学与琴学思想的互融特色

2022-04-02林煜欣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张岱

林煜欣

内容摘要:张岱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家、琴学家、历史学家,其文学造诣极高,被誉为“小品圣手”与“绝代散文家”。张岱才华横溢,而在文学创作与古琴演奏上,他提出了“冰雪之气”与“生鲜之气”的独特理论。这两种理论虽然属于不同的领域,但在实践中也有共通之处,并对后世产生一定影响。

关键词:张岱 冰雪之气 生鲜之气

张岱,字石公,号陶庵,浙江山阴人,祖籍四川绵竹,亦自称蜀人。张岱为明末清初之际的史学家、文学家,其小品文为晚明文坛一绝,而得“四六圣手”之誉,被夏咸淳教授称为明末奇才。张岱出生于钟鼎之家,早期衣食无忧,放浪不羁,在声色犬马中享尽荣华富贵,好古玩,好繁华,好鲜衣。甲申之变后,国破家亡,张岱隐居深山,弹琴抒悲之间,作诗著文以表故国之思。张岱在文学与音乐上,都有较高的造诣,并提出了自己的独特见解。在文学上,张岱形成了“冰雪之气”的创作理论;在音乐上,张岱则提出“生鲜之气”的演奏观点。“冰雪之气”与“生鲜之气”,既是对前人理论的继承,也是张岱自我理论的革新与发展,而两气之间也具有共通之处,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与音乐演奏都具有启发意义。

一.诗文中的“冰雪之气”

张岱的文学创作大多呈现出淡雅流畅、自然随性的特点,有着隽永之灵性,形成了“冰雪之气”的文学风格。张岱在《一卷冰雪文后序》中提到:“至于余所选文,独取冰雪,而今复以冰雪选诗者,盖文之冰雪,在骨在神,故古人以玉喻骨,以秋水喻神,已尽其旨;若夫诗,则筋节脉络,四肢百骸,非以冰雪之气沐浴其外,灌溉其中,则其诗必不佳。是以古人评诗,言老言灵,言隽言古,言浑言厚,言苍蒨,言烟云,言芒角,皆是物也。”[1]“冰雪之气”,并不只是一个单一的名词,它具有丰富的内涵,对于作品而言,“冰雪之气”表现为对于意象的选择以及作品所体现出的文章内涵神韵,而对于创作主体来说,则强调作者自身的人格气节和静悟除杂、自然下笔的写作状态。

“冰雪之气”,在作品上表现为对于意象的选择以及作品所体现出的文章内涵与神韵。张岱在诗文创作中,尤其喜欢选取月雪、山川、琴书、云烟、墨竹等如冰雪一般超脱于世俗的自然高雅之物。如组诗《西湖十景》中的诗歌:“湖气冷如冰,月光淡于雪。肯弃与三潭,杭人不看月。”“高柳荫长堤,疏疏漏残月。 躠步松沙,恍疑是踏雪。”[2]月雪可知淡雅,湖气可感冷冰,通过对于月雪意象的选择,描绘出西湖的清灵脱俗,不染尘色,同时又加以冷冰二字,而在主观上给人冰冷生涩之感。又如“山川何有?苍苍渊渊。烟云灭没,躨跜蜿蜒。”[3]“皦皦山月,以园起止。载升载沉,若出其里。”[4]等诗句,也借山川、烟云等物将诗歌意境提升,使人有超然自逸之感。张岱的诗文,虽然语言朴素,文字简洁,但通过冰雪、清风、明月等自然意象的运用,使其呈现出了清新洁净之美,“蕴含着肃杀、冷峻、刚硬的美学特征”[5],自然而富有真意,冷峭而空灵,产生出冬日里冷水洒背的生涩刺骨冰冷之感。

同时,“冰雪之氣”也蕴含着对于作者人品的要求,是人格融入诗文,客体之物见主体精神的体现。张岱吸收了孟子“浩然养气”之说,将人的品格情操也融入到了诗文创作之中,认为“诗格源于人格,诗之高下取决于人之高下”[6],即创作者的品格决定了诗文的高度。在《一卷冰雪文序》中,张岱提到了冰雪能够“寿物”,减缓生物腐败的速度;也可以“生物”,茂盛万物生长。而“冰雪之气”放于文章中,则也能寿文而生文,使得文章不败而有生气。“盖诗文只此数字,出高人之手遂现空灵,一落凡夫俗子便成臭腐。”[7]然而,“‘冰雪之气并非是一种外在的规定和附加的要求,而是作诗者的本质的体现和外化”[8],若要使得文章空灵蕴藉,则作者需要有“冰雪之气”,拥有高尚的人格和情操。在文学作品中,张岱则常常以竹梅松琴等意象来表现自我不媚俗、顽强坚毅的品格。如其五言古诗《雨梅》写道:“古人爱观梅,原重其骨格。色香不足论,所重惟洁白。濯濯见孤棱,反得雨之力。在雨亦复佳,不必为叹息。”[9]梅花初开却受风雨,然而在大雨中,梅花的花香虽然流逝,但洁白永存,风雨不能使得梅花凋谢,反而让梅花在恶劣的环境下坚持挺立自己的傲枝,更显其梅花之高傲骨格。梅花是物,也是张岱刚劲骨格、坚韧品质的缩影。又如《竹月二首》《快园十章》其四等,都通过自然之物而表达自我的傲骨之风。张岱在经历甲申之变后,痛失故国,他放弃俗世名利而披发入山,潜心著书,绝不侍奉新朝,有着自己的民族气节和大义。他痛心于知己好友祁彪佳、陈函辉、王思任等人以身殉国的义举,而又敬重于此类高洁之士的抗清节操。在张岱心中,冰雪晶莹剔透,不受纤尘,虽为尘间之物,却脱离了尘世的俗气,洁净而清雅,正如自己所推崇的不染污秽的人格一般。故而在其诗歌文章中,“冰雪之气”也是其忠贞正义、“傲骨尚存,忍霜耐雪”[10]的遗民意识体现,是张岱对于诗文创作者自身气节人格的要求。

“冰雪之气”,还是创作主体在进行写作时注重自我感悟,脱俗自然的下笔状态。刘勰在《神思》篇中言:“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11]刘勰之虚静,是对于老庄心斋之法的发展,强调创作时的虚静无杂状态,而张岱的“冰雪之气”,也继承了这一观点。无论在读书还是在行文中,张岱都注重自身的内心纯净境界,突出静悟,如其《四书遇序》中所写:“古人见道旁蛇斗而悟草书,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笔法大进,盖真有以遇之也。”[12]这种遇的思维,正是“源于主体心灵的虚静和人格的脱俗”[13]。这种思维也贯彻到其创作状态之中,张岱主张写文章的时候气安而心静,应摒弃外物的束缚与内心的杂念,远离世俗,做到内心如冰雪般晶莹洁白,同时提倡行文落笔,顺畅舒意,文章需如冰雪万物一般,自然酝酿而成,瓜熟蒂落,做到“而石火电光,忽然灼露”[14]。

二.琴学思想“生鲜之气”

张岱出生于阀阅之家,家族有着极其深厚的底蕴,张氏家族中精通琴棋书画者也众多,而张岱受此文化精神熏陶,对古琴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在《陶庵梦忆·绍兴琴派》一文中曾记载到张岱于万历四十四年、四十六年先后学琴于王侣鹅、王本吾,并曾在半年时间内学得二十余曲,如《雁落平沙》《胡笳十八拍》《沧江夜雨》等,可见其对于古琴之爱之痴;同时,张岱也经常以琴会友,他曾言:“余结丝社,月必三会之。”[15]张岱曾与友人组织琴社,以弹琴为乐,并时常交流弹琴之感悟体会,而立志于振兴琴坛。古琴,对于张岱有着非凡的意义,而在常年的习琴弹琴中,他也对古琴演奏提出了自己的独特见解。gzslib202204021130

在《与何紫翔》一书中,张岱提出了自己的琴学理论:“弹琴者,初学入手,患不能熟,及至一熟,患不能生。夫生,非涩勒离歧,遗忘断续之谓也。古人弹琴,吟揉绰注,得手应心。其间勾留之巧,穿度之奇,呼应之灵,顿挫之妙,真有非指非弦、非勾非剔,一种生鲜之气,人不及知,己不及觉者。非十分纯熟,十分淘洗,十分脱化,必不能到此地步。”[16]在古琴演奏中,张岱认为应当以“生鲜之气”作为弹琴的指导准则。

“生鲜之气”,其实是指弹琴的一种鲜活的生命状态。在演奏中,张岱不喜“实与油”的风格。所谓“实”,则是弹琴过于呆板毫无自己的情感體会而使得琴曲失去生命;所谓“油”,则是弹琴过于油滑而使琴曲失去应有的意境。张岱认为,只有将得手应心作为基础,在演奏中“化板为活”、“练熟还生”,并将自我的思想感情与精神品格融于琴曲之中,才能体现琴者心意,实现琴曲的灵动,达到“生鲜之气”的鲜活状态。如《流水》一曲,则从滚拂指法的来回变化中,体现错落有致的音韵,从而将滚滚流水,浩浩汤汤之势跃于琴曲之上,给人大气磅礴之感。

“生鲜之气”的实现,既需要得手也需要应心,而从得手到应心,最终进入“生鲜之气”的境界,则需要“纯熟”、“淘洗”、“脱化”三个步骤。“纯熟”是针对得手而言,是最为基础的阶段。“纯熟”是学习琴曲时对于节奏、指法、音高、曲调等技术要求的绝对把握,要做到“纯熟”,则需要多练。而“淘洗”,则建立在“纯熟”之上,是形成“生鲜之气”的关键一步。“淘洗”是对琴曲演奏进行精细化的处理,对各个音符进行十分精巧的推敲与理解,需要清除冗杂的音符,对节奏音律加以简化提升,使琴曲在音律之上平畅有味,做到弦与指合。“脱化”,则为弹琴中最高的境界,其要旨有二:其一,弹奏时,需处于心无杂念之圆和状态,下指时无外物干涉,达到心境的超脱,这类似于文学中所倡导的虚静状态;其二,“脱化”需将主体之情操精神融入到琴曲之中,从而使得弹奏超越于曲谱与技术本身,将个体风格精神与曲子融合在一起,实现其生动鲜活,进入生命的状态。“生鲜之气”达到了弦与指合、情与意合的最佳状态,使得琴曲不为死曲,而有鲜活之气,并将人之品格风尚带入琴曲之中,一指音响,生气不断。

三.“冰雪”与“生鲜”之通

张岱在《与何紫翔》中对“气”总结道:“自弹琴拨阮、蹴踘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做诗,凡百诸项,皆藉此一口生气。得此生气者,自致清虚;失此生气者,终成渣秽。”[17]不论是弹琴还是进行文学创作,都需有一气贯之,而在文学领域与音乐领域,张岱则分别提出了“冰雪之气”与“生鲜之气”的见解。“冰雪”“生鲜”两气虽然适用的范围不同,但二者有其相通之处,“‘冰雪之气说是张岱在文学领域与‘生鲜之气说可对应阐释的精神实体”[18]。

无论是“冰雪之气”还是“生鲜之气”,都要求创作者以及演奏主体达到虚静与心无旁骛的精神状态。“冰雪之气”主张创作时的清虚状态,在静思神悟的一刹之间,写出莹洁光明的冰雪自然文章。而“生鲜之气”的“脱化”一步,也要求弹奏者在演奏时进入相安勿躁的状态,需排除主观杂念而于自然之中,悄然成曲。二气之间,都注重虚静清洁的内心之境,都坚持“蓄素守中”“素处以默”,去除心中各种杂念。

同时,二气之间,都体现出空灵生动、韵外之致,主客体完全混融一体的特点。两气的核心观点都是倡导在文学创作和艺术演奏中融入主体的精神与情操,从而超脱于意象与琴曲本身,体现空灵的韵致,达到一种鲜活的生命状态。在张岱的诗文与音乐中,情与景相融,冰雪山月、梅竹松菊不再只是简单的自然之物,而是带有自我淡雅的高尚情感的寄托;《高山流水》《梅花弄》也不再只是简单的琴曲,而是自我洒脱与人格精神的表达。它们都带有了生命,体现出灵与动,生与活,给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之感。张岱继承了“刘勰主张的内外兼修,文行一致的观点”[19]。他所认为应融入的主体精神,也必须是醇厚正德的风尚,由此,无论是文学创作或是古琴演奏,创作者、演奏者都必须拥有高尚的品格与道德修养,需有忠贞、坚强、刚毅、淡泊的个人修养与个性,做到文风、琴风皆如自身之风轨。

张岱的“冰雪之气”与“生鲜之气”是对于前人“知言养气”与“虚静清气”的继承与发展,二者虽然是在不同领域所提出的创作、演奏观点,但互相之间也都有所贯通,突出空灵韵味之致,清虚宁静之态。清新洁净的“冰雪之气”和得手应心、自然空灵的“生鲜之气”都强调文学创作与弹琴时心无旁骛的状态以及人的情操品格对于诗文与琴曲的影响,这成为了晚明文坛与琴坛中的重要理论思想,并对后世的诗文创作与琴曲演奏也提供了指导。

参考文献

[1]鲍恒.一片冰雪铸诗魂——试论张岱诗歌的总体特征[J].文艺理论与批评,1997(02):11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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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益民.张岱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4]张则桐.“冰雪之气”:张岱散文艺术精神论[J].浙江社会科学,2003(03):173 -176.

[5](明)张岱;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6]李建中,吴中胜主编;李小兰,袁劲副主编;王晶等编.《文心雕龙》导读[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

[7](南朝梁)刘勰;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

[8]卢玮,叶君远.论张岱诗歌的“冰雪之气”[J].厦门教育学院学报,2008,10(04):8-13.

[9]王爱国,翟茜.古代琴论经典文本的分析与研究——张岱琴学“生鲜之气”理论的现代阐释[J].音乐文化研究,2020(01):142-148+5.

注 释

[1](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225.gzslib202204021130

[2](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79.

[3](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

[4](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2.

[5]卢玮,叶君远.论张岱诗歌的“冰雪之气”[J].厦门教育学院学报,2008,10(04):8-13.

[6]鲍恒.一片冰雪铸诗魂——试论张岱诗歌的总体特征[J].文艺理论与批评,1997(02):116-122.

[7](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85.

[8]胡益民.张岱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279.

[9](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41.

[10](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2.

[11](南朝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493.

[12](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93.

[13]张则桐.“冰雪之气”:张岱散文艺术精神论[J].浙江社会科学,2003(03):173-176.

[14](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93.

[15](明)张岱著,夏咸淳,程维荣校注.陶庵梦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5:39.

[16](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19.

[17](明)张岱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19.

[18]王爱国,翟茜.古代琴论经典文本的分析与研究——张岱琴学“生鲜之气”理论的现代阐释[J].音乐文化研究,2020(01):142-148+5.

[19]李建中,吳中胜主编;李小兰,袁劲副主编;王晶等编.《文心雕龙》导读[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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