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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善老汉的瓜

2022-03-29吴宏博

东方少年·阅读与作文 2022年3期
关键词:堡子瓜地瓜棚

吴宏博

我住在一个叫金沟的堡子里。堡子,其实是我们关中人对村子的称呼。这个叫法或是缘于旧时村子外围高大的城墙、城门。那时的村子,就像一个可以防匪患、兵灾的坚固堡垒一样。

金沟堡子不大,百十户人家,跟关中大地上绝大多数的堡子没什么两样。堡子名字虽然叫“金沟”,但在这靠天吃饭的北方旱塬,乡亲们的日子其实并不怎么富裕。特别是仁善老汉家里,境况更是一般——我们全堡子都姓李,唯独他家姓张,因为不是本家,彼此排不上辈分,所以我们小孩子都私下里喊他仁善老汉。

那时的我只有十岁左右,是堡子里那帮小捣蛋鬼中的一员“猛鬼”。我整天带着蛮娃、狗胜几个捣蛋鬼,除了逮知了和掏鸟蛋外,还干了不少让大人头疼的勾当。

那是三年级暑假里最热的一天,天空一丝浮云都没有。正值正午时分,太阳火辣辣的。我和蛮娃、狗胜合计着去摘仁善老汉地里的西瓜解馋。为什么要在太阳最毒的时候行动呢?因为这个时候道路上和田地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蛮娃告诉我们,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每天的正午时分,看护瓜园的仁善老汉和他那条大黄狗都会进入午睡状态。

我们出了堡子,顶着太阳向仁善老汉的瓜地奔去。如我们所愿,路上除了一队队为了果腹而忙碌的蚂蚁,什么喘气儿的都没撞见。

我们摸索到瓜地附近,远远地观察地形。只见瓜地的尽东边是一片玉米地,玉米苗已经很高了,藏我们几个小毛孩没一点问题。真是天助我们!

我们猫着腰摸进了玉米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进,生怕玉米叶子和身体碰撞出的沙沙声惊醒了仁善老汉和他的大黄狗。到一处玉米长势不太好的地方时,我捡起一个土块砸了一下前面正猫腰前进的蛮娃屁股,压低声音说:“趴下,匍匐前进!”蛮娃回头,见我和狗胜正像毛毛虫一样往前蠕动着,他先是一愣,但马上明白了我们的意思,朝我俩竖了竖大拇指,也连忙趴到了地垄里,动作不怎么标准地匍匐前进起来。

我们一边沿着玉米地垄前进,一边观察外面一步之遥的瓜地,努力寻找靠近玉米地且个头大一点的西瓜。

我们爬着找着,猛一抬头,才发现一不小心竟然已经来到了仁善老汉的瓜棚旁。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静下来观察了瓜棚半天。仁善老汉的瓜棚很简陋,是用几根粗大的杨树干搭成的倒V字瓜棚,上面用一些树枝撑着几片破苇席遮阳。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仁善老汉正光着膀子躺在瓜棚下的简易床上睡大觉,他的大黄狗也在瓜棚的阴凉角落里伸着红舌头打盹。

我轻轻提着嗓子说:“蛮娃,看来你的情报很准确!”蛮娃得意得差点笑出声,吓得狗胜赶紧去捂他的嘴。瓜棚里的仁善老汉不知是不是睡得不舒服,竟然突然翻了个身,背朝我们又继续睡了。我们趴在玉米地里,大气都不敢出,哪怕干硬的土疙瘩硌得肚皮发疼。过了一阵,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远处高高杨树上知了的叫声传来。

我们在瓜棚附近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西瓜,小的离玉米地非常近,容易下手,大的不仅离玉米地远,还离大黄狗的嘴很近。

蛮娃说:“摘那个大的吧,能保证熟。”

狗胜说:“能保证被狗咬还差不多!就摘这个小的吧。”

我赞成狗胜的意见。

我们悄悄爬出玉米地,放哨的放哨,拽蔓的拽蔓,扯瓜的扯瓜。“嗵”——蔓和瓜分离得太突然,我没有抓牢,瓜一下子砸在了松软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汪汪!”狗叫声随即响起。

我们顾不得捡瓜,落荒而逃,钻进玉米的海洋就是一阵狂奔。

黄狗继续“汪汪”着,却并没有追来,原来它是拴着的。可我们胳膊上、脸上的疼痛却来了——玉米叶子就像锯齿一样,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记。这些印记就像古时候犯人脸上刺的字,显眼且耻辱感十足。

我们做贼心虚,都没敢回家,在外面晃荡,打算等天黑了再回去。那样父母就看不清我们身上那些划痕了。

天渐渐黑了,我趁着夜色溜进了家门。父母不知是真没注意到我身上的划痕,还是压根儿没觉得划几下是什么大事,总之没有问起。其实,那个时候的孩子整天在外面疯玩,磕磕碰碰是常事,哪个家长会在意这些小事呢?只是我们自己做了错事,在内心把它们放大了而已。

天色渐晚,我钻进了被窝。这时,屋外竟然有人敲门。

“哦,是仁善叔啊!快进来快进来!”母亲的招呼声传进房间,我吓得在被窝里缩成一团。

用肩膀掀开门帘的仁善老汉,怀里竟抱着一个大西瓜。他笑着说:“今天有几个淘小子去摘瓜,落下了一个,我抱过来让你家博娃尝尝鲜!”

父亲边伸手给仁善老汉拉凳子边说:“仁善叔,你看这……”没等父亲把话说完,仁善老汉抢了话头说:“就一个瓜而已,谁吃不是吃。”

母亲问:“谁家孩子这么淘气,竟然去偷瓜了?”

仁善老汉瞥了一眼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我,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我睡着了,没看清!”

父親还想说些感谢的话,却被仁善老汉挡了回去。他说:“当年你爷送给我爹那碗麦种的恩情,我爹一直都跟我念叨,我不能忘啊!”

临要出门时,仁善老汉扭过头说:“博娃,什么时候想到我那儿吃瓜,别忘了叫上蛮娃和狗胜,知道你们三个关系好!”我坐在被窝里,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送走仁善老汉,母亲说:“这瓜这么大,明天你叫蛮娃和狗胜来家里一起吃吧。”我这才发现,这个西瓜并不是我们拽下来的那个小西瓜,个头比黄狗嘴旁的那个大西瓜还要大。

我爬出被窝,问父亲:“那碗麦种是啥意思?”

原来,仁善老汉他们家当年是逃荒到我们金沟堡子的外乡人。他们穷得叮当响,在村外开垦了一块荒地,却没有种子,最后是我父亲的爷爷送给了他们家一碗麦种,他们才渡过难关。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懂,当年全堡子日子过得最紧巴的仁善老汉送瓜给我,到底是因为感恩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也一直没敢去问他那个正午里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这些疑惑,这辈子都成了谜,因为我再也没机会去问仁善老汉了。他已经辞世,而我,也已不再是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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