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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种田人

2022-03-17王琳茜苏欣玥敖瑾

南都周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棉田棉花农业

王琳茜 苏欣玥 敖瑾

第一眼见到那片土地的全貌,艾海鹏和凌磊心里都有些犯怵。

不是“接手”前人已经耕耘劳作过的田地,而是肥力稀薄、近乎“原始”的土地,坑坑洼洼、田埂纵横,甚至不少地块儿还泛着白碱,共计3000亩,面积约等于2000010平方米,望不到尽头。而他们即将在这里,两个人,用8个月的时间,将这里变为一片雪白棉田。

——两个人、8个月、3000亩棉田。这一切听起来,像是一个天方夜谭,广州的一家科技公司决定去做这场实验。

双脚仿佛陷入一片绿色的水面,叶片随着人的动作而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动静。这是艾海鹏6月份巡田的场景,棉花植株已经基本长成,差不多到人的膝盖,形状近似于枫叶的棉花叶片又绿又密。

这一切都是在“超级棉田”里发生的。今年 4 月,极飞科技在新疆尉犁县正式启动国内首个无人化棉花农场实验项目——“超级棉田”:由来自公司的两名 90 后员工艾海鹏和凌磊,借助机器人、人工智能等高科技手段挑战管理 3000 亩高标准棉田,验证无人化管理模式应用于大规模种植场景的可行性。(注1)

“这一株长得太高了,都80厘米了。棉铃都有点脱了。” 艾海鹏拿着卷尺,对棉花植株高度进行抽检。对于那些长得太高、不利于结棉的,他就像一个因为孩子抽条太快而隐忧的年轻父亲,总要遗憾地拨弄两下叶片,晃一晃茎秆,好像在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告诉棉花: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成为“超级棉田”的管理人之前,艾海鹏和凌磊都是极飞的植保无人机飞手,监测田地的状况,和机器、和棉田打交道,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艾海鹏是学农业出身,却不想回到最传统的、人工劳作式的农田,那样的地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可能也没有什么创造力,“只要把业绩干好就行了”;在这样的观念下,农业无人机作为国内近几年的新兴领域,强烈地吸引到了他这样的年轻人,似乎是必然的。

童年时期的艾海鹏,就是在农场里度过的,父母亲人都从事这方面的劳作,因而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他也填了这方面,“感觉可能有一些亲切感吧”。但那个时候,艾海鹏从来没想過,他最后第一次真正进入这个行业,是以无人机飞手的身份。

那是艾海鹏刚毕业的时候,彼时,极飞科技公司也刚刚开始向农业方面进军,探索无人化、智能化的生产模式促进新疆棉花产业转型升级。已经过去几年,艾海鹏还记得那时的心情,极飞发给自己的邮件中写道,他们希望能够“用农业无人机去改变中国的植保现状”。

“这是一件非常有想象空间的事儿”,田地上空有无人机飞过,农业与科技相结合,好像科幻小说里的情节,刚毕业的艾海鹏迫不及待地投入了进去。

农业无人机的操作并不复杂,两个月左右,就能够操作熟练。而这次的“超级棉田”项目,结合极飞的系统和设备管理棉田,对艾海鹏和凌磊来说,也不是全然陌生的体验,早在去年,他们就已经在4亩小型棉花试验田里进行过农业智能化的尝试。

那片小型试验田当时的亩产是440公斤,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但这次,相同的手段——借助无人机、无人车、物联网等高科技,面对的是更加艰巨的目标——管理 3000 亩高标准棉田,亩产目标定在300公斤左右。

新疆棉花通常在4月播种,当年9月到10月收获。传统棉田里,棉花十分“娇气”,整个生长期都需要仔细关注,播种、浇水、打药、脱叶,及时根据棉花的长势、气候和土壤状况,调节水肥用药,稍有闪失,收获时就可能差之数十上百公斤。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艾海鹏和凌磊对应付棉花这件事,还是信心十足的,毕竟从无人机开始,他们就在和棉花打交道了。3月份,极飞的一众大马力拖拉机、卫星平地机、翻转大犁等大型机械轰隆隆地来,一举将高低不平的土地规整为高标准农田,看着平坦、肥沃的土地成形,两个人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注2)

但很快,4月20日,3000亩的棉花刚播完种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就遇到了一场大风。

第一场大风超过了7级,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袭击了尉犁县这片刚刚起步的棉田。狂风掀起松散、柔软的表层土,把盖进土里的棉花种子一并卷走,艾海鹏和凌磊不得不重新播种。

好像较劲一样,5月1日,大风再次袭来,5月12日,一场沙尘暴又不期而至。

沙尘暴来临时天色漆黑,能见度很低,艾海鹏和凌磊只能强顶着风,到棉田查看受灾状况。眼睛被吹得发疼,沙粒也往脸上剐,只能看到一条条白色的农田地膜被狂风刮起。

“眼睛都睁不开了!”艾海鹏一手举着摄像机,在风里大喊;衣摆被狂风掀起、卷到头上,凌磊没心思管这些,蹲在田埂边上,徒劳地用手按着一条塑料地膜。风灾中,人和棉花一样狼狈。

狂风终于平息,他们用遥感无人机在棉田上空巡飞,将田地的图像实时传回电脑上,检测棉田的受灾情况,结果触目惊心:第二次风灾后,屏幕显示棉田受灾面积达到1000多亩。地膜被损坏的地块中露出了黄色的土壤,在一行行排列整齐的棉花苗中,像一个巨大的伤口。

尽管他们已经对风沙的侵袭有所准备,但还是低估了它的破坏力——播种时,艾海鹏采用了“麦棉间作”的方法,在一行棉花旁边种上一行麦子,让长得快的麦子为棉花挡风。但狂风来临时,麦苗显得和棉苗一样脆弱。

灾后巡田时,艾海鹏意识到:最初定下的、亩产300斤的目标基本上是完不成了。努力落空的感觉让人很难接受。最初,为了赶上最合适的播种时机,他和凌磊花了大量的精力去推动棉田的施工进度,想尽各种办法将种子种了下去,播种后的出苗率也十分可观。

“我们那个时候看到满地绿油油的苗,心里就觉得,哎呀,今年这个产量肯定是不错的。然后就在你喜滋滋的時候,一刮风……算一下棉花这个品种的生育期,就知道这个重新种下去之后,产量肯定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艾海鹏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痛,“感觉很痛苦,很不爽。”

但土地不可能撂荒,棉花还是要继续种下去。最忙碌的时候,甚至来不及焦虑,强迫自己赶快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艾海鹏和凌磊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加快速度进行重播,“就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感觉”。

相比于重新播种,重新铺设被损坏的地膜和滴灌带是更艰巨的工程。扁平状的滴灌带为棉田输送水分,就像血管;而地膜保证这些水分不会被快速蒸发,就像人的皮肤。黑色的滴灌带和白色的地膜顺着田垄延伸开去,一条就有上百米长。风灾过后,艾海鹏和凌磊请了专门的工人来收走损坏的地膜和滴灌带,将它们从地面上扯出,卷成一团扔掉。这是两个人无法完成的工作量。

除了“血管”和“皮肤”,农田里还有更多因为恶劣天气等原因损坏,而需要不定期维修的机械:裸露在地表的智能水泵,竖在田地里用于监测农田情况的“稻草人”探头,甚至播种机、收割机等大型农机也会突然罢工。

实现智能化和无人化的农业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在最开始的阶段,艾海鹏和凌磊做的依旧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儿。他们需要日夜不停地监管各类仪器:智能水阀是否报警,犁地机有没有卡在田里,哪架无人机出了问题飞不起来,哪个田间探测器故障无法上传数据……一旦发现问题,就需要他们下地去进行人工调整。

艾海鹏曾经体验过在第一次播种时播种机就停摆、滴灌带被卷断,只能从头开始调试机器的感觉:“刚开始很不智能,我比传统的农民还要辛苦。”只有通过不断的调试和改进,机器和智能系统、智能系统和人之间才能越来越好地配合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人和机器一起成长。对于艾海鹏来说,超级棉田中的智慧农田管理系统不仅仅是一个好用的工具,而更是寄托他对于未来农业想象的一个“产品”。反复的维修、调整,也是给“产品”升级换代的过程。

最让艾海鹏印象深刻的改进,是田里的智能灌溉。超级棉田使用膜下滴灌的灌溉方式,长长的滴灌带连接在地面的出水口上,给每一株棉花供水供肥。田里的200多个水阀通过一个系统统一管理,每天的排水量都有定数。

“就像一个监控系统,如果只有两个摄像头,你坐在监视器前就可以看到所有问题的发展;但如果有200个摄像头,你就看不过来了。”水闸统一管理的好处就在于人不再需要时刻关注每个闸门的灌溉情况,系统会帮忙调控水量,艾海鹏和凌磊只要实现设定好灌溉时间和灌溉量,并规定好安全水位的上下线,就可以“放手”了。一旦灌溉出现问题,灌溉系统就会报警、自动关闸。这大大减少了艾海鹏和凌磊的工作量,“不用再白天黑夜地去盯。”

艾海鹏和他的智能农业管理系统,就像一对默契的拍档,相互配合、互相信任。到了后期,甚至可以实现“坐在办公室里浇水施肥”,只要一台平板电脑,就可以实时操控田地里的农机。将任务交给智能农业系统这个好搭档,只有当系统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才会通知他们。

“酷”是艾海鹏经常用来形容新农业的一个词汇,他想把农业做得很酷,这样才会有更多年轻人喜欢上农业,愿意到农田里来。艾海鹏觉得,“酷”就是打破传统,与众不同:“他们(传统农民)要在地里面使劲走,晒得很黑的,我们就不用了,机器可以在地里代替我们干这些事。”

在棉田地头,极飞农业物联网设备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守卫”:实时监测采集棉田的图像、气象和土壤数据,全程记录棉花 140 天全生育期,并将一切信息传递给他们。

艾海鹏(左)和凌磊(右)在棉田(图源极飞科技公众号)

工人将被损坏的地膜收走(图源极飞科技公众号)

艾海鹏和凌磊在智慧农业系统中查看田地情况(图源超级棉田b站账号)

无人机在为棉田打药(图源极飞科技公众号)

棉花越长越大,“超级棉田”也在尉犁县出了名。经常会有农户开着车从远处过来,也不和海鹏他们打招呼,只是站在田边安安静静地望一望。在“超级棉田”的B站账户下,也有很多人在持续地关注着这片棉花的生长状况。

“希望我们把这个整套的解决方案做好之后,能让所有新疆的种棉花户都受益,大家都能把成本降低,都能提高产量,腰包鼓起来。”这是艾海鹏的愿望。3000亩的棉田,连接着无数农人和土地的未来。

全新的农业管理系统面前,艾海鹏和凌磊更乐意称自己为“体验者”、“挑战者”,而非单纯的“用户”。农户在使用一类新型技术的时候,更多考虑的是收入和成本;而艾海鹏和凌磊考虑得则更多是如何更好地改良产品,为农人们提供“更新奇,更可靠”的新型农业管理技术。

在艾海鹏眼中,这就像苹果第一代触屏手机被推出:以前的人们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需求的原来是这样一个屏幕。他有自信可以给农民很多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东西,“我们相当于在打磨这个产品,最多不超过三年,我觉得就差不多了”。

当然,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刚刚起步。艾海鹏和凌磊能做的,就是在管理这3000亩棉花的过程中,不断地发现智能系统存在的问题,并且将自己的切身体会反馈给极飞的研发团队,再由团队来共同解决这个问题。极飞的工程师和研发人员也经常会加入他们,亲自到农田里参与种植,体验产品,“我们自己使用,自己发现问题,自己解决。农户可能只会说这个飞机效率有点低,但他提不出来怎么具体提高效率。”

“人工一亩地,除草、浇水、施肥,其他的可以统称为杂活。我们今年是把除草、浇水、施肥用机器做了,这三块工作占的成分就是60%。”艾海鹏细细将农田工作的每一门类都数了一遍,60%的无人化是今年的目标,而明年,这个数字还要继续增加。

极飞科技联合创始人龚槚钦认为,年轻人其实并不排斥种地,但能满足90后、00后设想的,关于未来的农民生活场景大概是“住在县城里,开着特斯拉上班,带着极飞的机器人和无人机设备管理农场,并且收入不菲”,不是靠体力劳动获得的线性收入,而是借助机器和人工智能带来成指数倍增长的收入。(注3)换句话说,只要让农业变成一个又“酷”又有钱赚的行业,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新鲜血液愿意投身田地之间。

而艾海鹏觉得,这段话,更像是一个梦想——凡是任何事儿要做成的话,都会先经历非常痛苦的时期,像这个项目也是,起初甚至要比传统的农作方式还要辛苦。

哪怕是这次的“超级棉田”项目,虽然也算是顺利完成,但由于五月份的那次风灾,还是很大程度上地影响到了棉花的产量,最终实际上每亩仅产了250斤左右,只能说是和投资持平、没有亏本,但远远没有达到这个项目被制定下来时,他们“赚到人生中第一个一百万”的美好梦想。

但这是不可回避的,“你必须经历这样一段时间,然后你才能做到就像我们说的‘又酷又轻松’。”

在中国广阔的农村地区,青壮年劳动力外流、务农劳动力老龄化,已经成为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0年至2020年的十年间,我国农民工总量從2.4亿增长到2.85亿。据国家统计局数据,当前农村55岁以上农村超龄劳动力的占比已经超过34%。

极飞曾对目前正在农村务农的种植者进行了评估。快则5年,晚则10年,这些种植者就要退休了。退休之后,接班人可能是他们自己的后代,或者其他行业里的人。如果愿意接班的人越来越少,种植这件关系着所有人衣食住行的头等大事,就将无法持续下去。

解放传统农田中辛苦劳作的人力,让机器替代人劳动,这是艾海鹏和凌磊,以及超级棉田项目的初心。至于如何降低成本、提高产量,如何让更多农民接受并且学会使用这种高科技的管理方法,是在“把这个事做成”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像艾海鹏和凌磊一样的新农人们,正在将年轻的想象力注入农业这个古老而传统的行业。棉田之外,还有更广阔、更值得想象的空间。

2021年11月1日,B站账号“超级棉田”发布了棉花丰收的视频。绿色的采棉机在棉田里穿梭,将采下的棉花打包成圆圆的一大捆,安置在田地里。艾海鹏和凌磊爬上两三人高的棉花捆,坐在上面,望着这片与他们相处了8个月的棉花地。在他们身后是落日,更远处,是一片雪白的、连到天边的棉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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