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水

佐藤学的《静悄悄的革命》一直享有很高的口碑。书中行文谦逊务实，特别是对教育实践体察之微予人深刻印象。虽人皆言教育以真为则，然佐藤学也发现其间虚言大言之多，直叹“充满千篇一律的措辞、抽象的语言以及教育界流行的言辞的报告我们宁可不要”。高谈阔论，言不及义者，不知凡几。幸有真人真言，明皎如光，不至我等所见所行皆雾锁烟迷。佐藤学还将这种真实、真挚从关于教育的讨论引至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呼吁师生之间最真诚的倾听和交流，驱逐教室里每一寸“历史遗留”的冷漠。

什么历史遗留？就是教师被职业化的惯性挟持，从未怀疑的语言习性，一切归拢于效率的快速操作，感觉安全稳妥的常规化动作，不自知的表演路径等等。比如表现为认真倾听但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尊重学生真实心意，一味将学生发言简化为无任何内容生成的观点或碎片，粗率“化入”教学要点和流程，拧灭本来就稀薄的思想火花以及交流欲望。书中还有一例很值得援引：要求学生以石头剪刀布的手势分别对应赞成反对和提问，佐藤学提出这种做法“一开始就把那种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意见排除在外了”，而“教学中价值最高的也许恰恰是这种模糊的多义的意见”。

他对这种踪迹摇摆的前思想时期持有极大的兴趣，也可看到一种对人的认知方式变化着迁就着的体贴，特别是当教育对象是儿童的时候，不是认定为“小儿科”的简陋，而是鉴赏为初璞之美，这种对“未明”状态的耐心和等待、引导和鼓励越发体现教育最不同寻常的价值，它怜悯的呵护和伶俐的捕捉共同缔造了对儿童极高品质的爱。说“未明”，其实是未彻明，因为光已经进来一些了，已经和原本的土地尘息升腾出一些图像，这时的倾听，正如作者所说， “不是听学生发言的内容，而是听其发言中所包含的心情、想法，与他们心心相印”，你必是要寻着那气息，去感受他/她所感，而不是一心执行你的计划，你的计划里可能有人，但那是你所计划的人。计划不是教育，教育必是那面对真实的人、真实的心声的功夫，是对人类表达自身、发展自身的意愿深处的洞悉。他执意要进行“交往中的培育”，他与他所关注和影响着的教师中真实的行走者，将一个个学生的面貌和心声铭刻进教育研究之途，不厌其烦，不厌其细——这些几乎所有人都不耐烦的地方也正是冷漠的藏身处。

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你充满热情地走进课室，但又不无冷漠地进行你课堂上常规的问答……如此相悖竟不是偶然的个例。相较其他，教育更加渴望人的完成，但人恰恰是最难完成的。教育在那些最难的地方停留，等待美丽图绘的析出，需要的是人人都谈及的耐性，更需要冲决自己难以觉知的冷漠的信心，以及琢磨而出的，与学生建立真正连接的新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