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毛晋诗歌中的藏刻书活动

2022-03-02杭凯琳封树芬

今古文创 2022年7期

杭凯琳　封树芬

【摘要】毛晋作为著名的藏书家、刻书家，同时还是一位诗人，其诗歌创作研究相对来说较为薄弱。其诗歌创作中多有涉及藏书刻书活动，不仅提供了毛晋藏刻书来源、藏刻时间及友人交游等相关信息，与汲古阁题跋相互佐证，而且还补充了汲古阁藏刻书资料。这对全面研究汲古阁及毛晋有着重要学术意义。

【关键词】毛晋;诗歌创作;藏书;刻书

毛晋作为明末清初著名的藏书家、刻书家，人们关注与研究重点一直聚焦于其藏书刻书活动之上，但作为虞山诗派的重要人物，毛晋广泛而丰富的诗歌创作也不容忽略。毛晋诗歌内容较为详尽地记述了其生活经历，也详实地记录了其藏刻书活动，约有四十余首诗歌与其藏书刻书活动有关，主要收录于《和古人卷》《和友人卷》与《野外诗卷》中。研究毛晋诗歌创作，将有助于进一步完善毛晋藏书刻书活动研究。

一、提供藏刻书时间

目前，关于毛晋藏刻书时间，毛晋撰写的题跋及汲古阁刻本序言中提供了部分信息，在诗歌中亦有相关内容的记载，这些内容可以相互佐证并补充。比如《舟中读本草经疏》题下小注“缪仲醇先生授余梓行海内二十余年矣”①，而诗中又有言曰“藏弆敝箧二十载”，根据缪希雍《本草经疏题辞》载，天启五年三月，将此书付于毛晋，毛晋集同邑李枝、云间康元浤、松陵顾澄先及舅氏戈汕相与校雠，六月遂付刊印。则写作此诗已是顺治时期。又毛晋与德州卢世㴶唱和诗《寄毛大子晋》中，卢诗自注曰“子晋近将《丁卯》《甲乙》两集授梓” ②。按，《丁卯集》《甲乙集》均收入汲古阁刻八唐人集中，据八唐人集前云间杨文骢序知，此两集刊于崇祯十二年，唱和诗即作于此时。

毛晋诗歌中亦有提到书籍尚未刻完的时间。如毛晋与林古度的唱和诗《冬日喜得子晋书兼寄新刻河汾诸老集及秋水篇二王帖》③，作诗背景是毛晋在崇祯壬午（十五年，1642）、癸未（十六年，1643）年间，搜寻《宋遗民》《忠义》二书，《西台恸哭记》《月泉吟社》《河汾》《谷音》等诗一并刊刻传播于世，诗中毛氏自注曰“拟续吴渭老月泉吟社”，可知作此诗时在崇祯十五年冬，此时以上诸诗尚未刻录完成。

二、交代书籍来源及刻书缘由

毛晋诗歌对于书籍来源与刻书缘由亦有交代：与友人的唱和诗中不乏抒发友人赠书之喜、记述托付印梓之事;与藏书众多之人交流、借书;亦有记述自己在市集收集残本的经历;碑文也是汲古阁藏本来源之一，拓碑活动也反映在毛诗之中。这些诗句都能作为毛晋藏刻活动的书源探寻作线索佐證。

（一）友人赠予及托付

毛晋《铁网珊瑚歌》序中，详细交代了自己搜寻朱性甫先生名为“铁网珊瑚”的书卷之过程：

朱性甫先生据所见闻法书名画、诗文卷轴，手自抄写，汇成若干卷，名曰“铁网珊瑚”，不减米襄阳《宝章待访录》，吴中推为墨宝。二百余年来，收藏赏鉴，不入寻常家，既而荻溪王氏流借诸士大夫，竟成虞渊之簿。凡妮古之士，梦想惓惓，不复得一寓目。余昨岁偶从云间书肆中购得不全本，中心惜之。今冬史髯翁至支硎山中，复得数册，慨然贻余。镜圆剑合，狂喜移时。时褒、衮两儿侍侧，展卷共读秦约《虞相古剑歌》，即次其韵以纪之。④

正诗曰：“残编落落如晨星，延平再合来支硎”，在毛晋遍寻无果的情况下，同为藏书家的友人史兆鬥，在支硎山购得数册赠予毛晋，使得“镜圆剑合”。毛晋用“狂喜移时”来形容情状，心中的喜悦可见一斑。随后毛晋与毛褒、毛衮二子共度卷中收录的秦约《虞相古剑歌》，取韵作诗来纪念这一件事。

友人还会托付书籍于毛晋请之付梓。在毛晋与友人木增的和诗《月夜怀宝主人却寄》中，根据毛晋“驿使传来梅近远，邮书题寄月亏圆”⑤与其自注“时托梓行《华严忏仪》”等信息，可以得之笃信佛教的木增遥寄《华严忏仪》而来，欲请毛晋刻印，毛晋欣然应托付之命开始刻录。木增如何将《华严忏仪》送寄江南，也有毛诗可考。按《送法润禅师载华严海印仪还南诏》诗序：

崇祯十三年四月八日，余因汰如明公讲《华严》，解制入华山……独有一僧，缘绀泉鸟道而上，前舁经一簏，状貌缀饰，迥别吴装，目睹而异焉。弹指间，直至座下，擎一锦函，长跪而请曰：“弟子从云南悉檀寺而来，奉木生白大士命也。木大士位居方伯，从鸡足山叶榆崇圣寺觏《大方广佛华严经忏法四十二晌》，相传一行依经录者。兵燹之余，普瑞藏诸寺中，自唐迄今，未入《大藏》。故特发愿刊布，敬授把事。度岭涉江，就正法眼。” ⑥

当时毛晋正在吴门华山听华山僧释汰如讲解《华严解制》，适有《三昧海印仪》不远万里而至，法润禅师道源受木增所托，翻山越岭携带圣寺藏经至江南请毛晋刊印。与以下记载相互印证：

汰如明公讲《华严》于华山，有异僧自云南匮《华严忏法》至，丽江土司木生白之命也。此书自西夏一行禅师录出，惟鸡足山崇圣寺有本，未行于中夏。木公遣使度岭越江，诣吴中求刻布之。府君欣然不辞。⑦

诗序又提到，崇祯十四年辛巳（1641年），木增再遣使寄书于毛晋，并携带琥珀等异品赠送：

越岁辛已，木公再驰一介，遥寄尺书，赠以琥珀、薰陆诸异品，谆切郑重，云山万里，如接几席。

木增再次寄书的活动记载，与下文相符合：

越岁。木公又遣使致兼金琥珀薰陆诸品购府君书，捆载越海而去。自来书行之远，乃为夷裔所慕，未有如此者也。⑧

诗文相互佐证，完整还原了毛晋刻录《华严忏仪》的缘由，以及书籍长距离流通的过程。

在与胡震亨《火后寄虞山子晋》的和诗中，毛晋自注“先生向有《秘册汇函》，与沈先生合梓，半烬于武林之火，托余补亡”⑨，是言胡氏与沈姓友人曾合力编纂《秘册汇函》，后半毁于火，于是托付毛晋补录散失部分。毛晋后来购得火后残板，与家藏旧本配合校雠编录为《津逮秘书》。此与毛晋撰《津逮秘书跋》相一致：“迩盐官胡孝辕氏复以《秘册》二十余函相属，惜半毁于武林辛酉之火。予为之补亡，并合予旧刻。崇祯庚午七夕后一日海虞毛晋漫题。” ⑩诗与书跋相互佐证了《津逮秘书》的前身与编录由来。

与徐勃《己卯正月廿有二日携寿儿同吴门林若抚访毛子晋舟至蠡口阻风夜泊得蒲字》的和诗写道：“看罢梅花又泛湖，船窗勘卷喜研朱……相逢快读连床句，流别殷勤问掣虞。” ⑪徐勃嗜好收藏、阅读古书，曾期许与毛晋交好，并将家中所藏元集托付于毛晋，之后便有了此次蠡口交游共研诗句。然而元集在邮寄过程中杳然丢失，成为憾事，在崇祯十三年毛晋在为元人龚子敬《存悔斋诗》书跋中有所记载：

余家藏元人集未逮百家，意欲择胜授梓。关中徐兴公许以秘本五十种见寄。奈鱼雁杳然，惄如也。⑫

（二）亲属授予

毛晋的舅祖缪希雍曾著有《神农本草经疏》一书，在天启五年授予毛晋进行校雠，随后毛晋也将其刊刻于绿君亭。毛晋《舟中读〈本草经疏〉》题下注曰：“缪仲醇先生授余梓行海内二十余年矣”，诗正文详细叙述了毛晋与友人一同读此书的情状，并介绍了《本草经》等医书的渊源。诗序提到“开宝诏颁重定本，序列仍参陈拾遗。谱注如山莫能读，仲醇先生怒张目”，说明了医书注释散逸，因此缪仲醇先生“命余开枣镂成书”，交代了毛晋刻录《神农本草经疏》的缘由。与缪希雍梓行《本草疏》题辞相符：

……历三十余年，遂成此《疏》。学士大夫见而奇之，欲予付诸梓人，予未之许也。予以昔人尝云：“切忌说破，恐塞断后学悟门”，将兹是咎。外孙毛凤苞文学曰：“不然，世间上根人少，中下人多。设使上根人出，自得无师智获，睹此书当不言而喻，默默相契;下根人读之，如盲人谭五色，总不能别;惟中人已上之资，得窥其概，则所得多矣。其为利济，宁有量耶！请亟登梓，以拯夭枉。”予日： “善。”且曰：“舅祖许可，凤苞愿力任其役。”乃悉检《疏》稿付之。即集予同里门人李枝，通家子云间康元法，松陵顾澄先二文学，并其舅氏隐沦戈汕辈董督校雠，早夜孜孜，惟恐或后，其用意可谓勤矣！志存及物，有君子之嗜尚焉，良足多也。予年已髦，倘书成而得早行于世，亦足以副海内求明斯道者之企望也。⑬

（三）毛晋自寻

汲古阁的藏书大多自然是毛晋自行收集保存，其中收全之困难，在毛诗中也有记述。仍然是《铁网珊瑚歌》的序言，提到在收集朱性甫《铁网珊瑚》书卷时，毛晋自身也在“云间书肆”进行了采购，但遗憾并未得全本：“余昨岁偶从云间书肆中购得不全本，中心惜之”⑭，才有后来史兆鬥的赠予。而《夏日以谁家促席临低树分赋得谁字》中毛晋“传人倒箧搜遗集”⑮，根据，毛晋自注“搜亡友诗，入又王《鼓吹集》”，则是在寻找亡友诗，后寻入了《鼓吹集》。

（四）借问藏书

毛晋常与其他藏书家交好，其一目的也是交流所藏书籍，方便付梓。在《仲秋江上》这首唱和诗中，毛晋的交流对象是苏州藏书家王广，于是毛晋“开樽问借书”，可见王广书籍之丰厚，与毛晋交流亦颇深，可能是毛晋书籍交流的重要对象之一。

《答赠韩芹臣太史》中所提到的韩芹臣生平虽不详，但诗言“间关二千里，图书欣满载” ⑯，可见韩某藏书之丰厚，毛晋也为从韩芹臣处得书满载而归欣喜。

《酬谢熊雪堂少宰》中的熊文举则是一位捍御城邦、抵抗流寇的官员，而在书籍保护方面，他也有所贡献。“数行远辱问藏书，会赏遗编劫火余” ⑰，说明他收藏了一部分劫火遗篇，毛晋远道而来便是为赏鉴这些藏书。

（五）拓碑收集

毛晋刻录的不只是书本内容，碑文也是其刻录的重要对象之一，而在其记述郊游的野外诗卷中，常有拓碑活动的诗作掠影。

在《重建空心亭》?的序中，毛晋于空心亭处“拓得元段判官天祐、国朝李尚书杰二记”，诗中则详细描述碑文“余藓色”的状态。关于碑文作者信息，段天祐是元朝进士，擅长书法，而“李尚书杰”应为明朝成化二年进士李杰，字世贤。从此诗可以考究毛晋拓此碑的地点、内容、当时石碑的状况，与其他有关空心亭的史料互相佐证，亦能有助于对碑文作者段天祐、李杰的研究。

（六）书画收藏

在毛诗提到的众多藏品中，书画作品相较于典籍并不出众，但也在其诗歌中有所记载。《仲春望夜喜仲荣从江上来……次韵奉答》：“入门执手如梦寐，贻我闺人画中宝”⑲，是毛晋赏鉴周荣起女儿淑禧之十八罗汉暨九歌图的记述。根据《汲古阁集笺校》收录的周荣起《汲古阁听雨同麟士人伯及溯闻端和两上人子晋因出观寒拾二像千二百五十阿罗汉长卷并宋刻诸书种种妙好得未曾见喜而作歌》记述：顺治八年（1651）二月十五日，周荣起拜访毛晋，后一日周荣起披阅《十八罗汉》及《九歌图》，毛晋则拿出所藏寒山、拾得二像和千二百五十阿罗汉长卷，宋刻诸秘书，竟日展玩。“变幻须眉见龙象，坡仙列颂天人诗” ⑳是毛晋对画作内容的描绘，可见毛晋对淑禧画作的赞赏。

三、展现毛晋刻书精神

毛晋诗歌真实还原了刊刻书籍时的状态，即使精神不佳甚至抱病在身，他也未曾停止刻书之举，展现了其为传承书籍而呕心沥血的精神。如《偶和曰补长句中庵叠韵见赠再用韵报之》中，“肥瘦互商初拓字，干千相柝互抄书” ㉑事务繁多、判分疑义，便是毛晋抄书拓字生活的生动再现。而《元旦和石林韵三首》中则描写了毛晋在地僻人散处刻录校雠书籍的场景：“纸封兰榭弥三月，病叶离披手自删” ㉒，与《曹溪一滴庵》中“长伴一灯经一卷㉓的静谧忘我状态遥相呼应。

毛晋的《仲秋确庵移居陶家旧庐》是在友人陈瑚移居到汲古阁对岸的陶家旧庐时，写的一首赠诗，而其中“托思消摇篇，新义劳辨析” ㉔则真实反映了毛晋在无时无刻念记其刻书工作;而在《五君咏次颜特进韵》的序中，毛晋言自己“负疴三月”，却继续“诠次中晚唐诗数十种” ㉕，可以得知毛晋在久病中编排了晚唐诗歌，这一种坚持展现了毛晋对刻书事业的衷爱。

毛晋的藏刻书活动所带来的交游经历、情怀感受为其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两者关联密切，使毛晋成为虞山诗派重要传承者之一，为当时的文化交流做出了一定贡献。

注释：

①（明）毛晋：《汲古阁集笺校》，东方出版中心2019年版，第183页。

②（明）毛晋：《汲古阁集笺校》，东方出版中心2019年版，第98页。

③（明）毛晋：《汲古阁集笺校》，东方出版中心2019年版，第110页。

④（明）毛晋：《汲古阁集笺校》，东方出版中心2019年版，第32页。

⑤（明）毛晋：《汲古阁集笺校》，东方出版中心2019年版，第89页。

⑥（明）毛晋：《汲古阁集笺校》，东方出版中心2019年版，第194页。

⑦（日）三浦理一郎：《毛晋交游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52页。

⑧（日）三浦理一郎：《毛晋交游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53页。

⑨（明）毛晋：《汲古阁集笺校》，东方出版中心2019年版，第111页。

⑩（明）毛晋：《汲古阁书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