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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朝二十不孝》看井原西鹤的孝道观

2022-03-02张琼戈

今古文创 2022年7期

张琼戈

【摘要】 在关于《本朝二十不孝》的先行研究中,大多是研究其创作意图、与其他孝行谭的对比等,很少有研究涉及日本町人阶层的孝道观与日本庶民阶层的孝道观,甚至是和中国传统孝道观的异同。本文主要从具体文本出发,通过分析《本朝二十不孝》中出现的不孝行为的类型及故事内容的特征来进一步探讨书中所体现的西鹤的孝道观,并根据当时町人崛起的时代特征来分析町人之孝的形成与特点。

【关键词】 井原西鹤;《本朝二十不孝》;孝道观;町人

井原西鹤是日本江户时期著名的浮世草子作家、俳谐师。他一生创作了20多部作品,而《本朝二十不孝》便是其中流传甚广的著作之一。《本朝二十不孝》共5卷20章,描写了20个不孝子的故事,主人公有儿子、女儿、妹妹、儿媳等,他们皆因各种原因变成了不孝子,最后也都得到了相应的报应。

一、故事梗概

下面是书中6则比较典型的不孝故事梗概。

卷一1讲的是大商人之子世六整日沉迷于酒色,挥霍无度,却还嫌手里的钱不够,找京中专门放高利贷的传九郎借了一千两,并约定父亲死后返还两千两,即“死一倍”。但他借到的钱很快就因各种原因而消耗一空,所以他每天为了钱财而祈祷父亲早日归西。一天,他终于如愿在父亲晕倒时趁机下毒,不料却自己误吞毒药,当场一命呜呼,且恶报即现,尸体肿得五倍大且眼鼓毛缩。

这是不顾家业,挥霍家财,为了钱财谋害父亲的不孝例。

卷二4讲的是衣料商有四个儿子,他临终前对四个儿子说:“我死后你们要把兄长当成父亲,听他的话。另外,虽外面都认为我们家产丰厚能有五万两,但其实只有两千两,所以为了不让别人起疑心,遗书中我就写了每人两千两。”但父亲死后,弟弟们觉得到手的钱财太少,认为一定是兄长欺骗了父亲,便找兄长要钱,最后逼得兄长自杀以证清白。

这是违背父母意志,为财弑兄,不敬兄长的不孝例。

卷三4讲的是旅店商人之女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但她很孝顺,每日都祭拜父母。人们可怜她,就给她介绍好的姻缘,可直到二十五岁她都没有婚配,每日过着穷苦寂寞的生活。但很快,有个因不孝而被赶出家门的,四处漂泊的浪人来到了这里,靠一张嘴赚了一些小钱,表面看着很风光。于是,便有人撮合他们两人结婚。但婚后,男人看不惯妻子每天祭拜父母,便把祭拜的牌位摔了。妻子很伤心,但想到孩子,只得作罢。一天,他们五岁的孩子当众说出了自己父亲杀人的罪行,有理有据,男人听到风声后,把自己无辜的妻子杀死后自杀了。

这是女婿不敬已死的岳父岳母,不事不祭拜,对父母不孝的不孝例。

卷四2讲的是鲣鱼商之子助太郎,在十九岁那年结了婚,接管了家业。他的母亲怕年轻的媳妇管不住下人,便日日盯着下人们干活,因此家中大小事务都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媳妇却十分厌恶婆婆,留书一封离家到了尼姑寺,不管婆家怎么劝都不肯回去。丈夫助太郎对妻子很痴情,也弃家住到了寺旁。对此,婆婆为了最爱的儿子,绝食自尽了。然而,助太郎只认为母亲是寿数已尽,并不感到悲伤,媳妇却在听到婆婆的死讯后很开心,和丈夫回了家,还把年老的父亲关在房里,方便他们恩爱。一天,婆婆留下的遗书被人发现,世人知道真相后对这对夫妻十分厌恶,两夫妇也整日闭门不出,最终互相刺死了对方。

这是丈夫为了妻子不孝父母,不为父母之死而悲,媳婦不敬公婆的不孝例。

卷四3讲的是米糠商之子万太郎的继母,对万太郎很好,但万太郎却一点都不领情。一天,他故意让继母替自己把袖子里的虫子取出来,还故意让父亲看到了继母把手伸进自己袖管的动作,对父亲诬陷说是继母调戏自己。父亲听信了他的说辞,不听后妻的解释,把她赶出了家门。但恶有恶报,万太郎的恶行被人们知道后,逼得他无处容身,在躲藏的路上被天雷劈中,一命呜呼。

这是欺骗父亲,谋害继母的不孝例。

卷五2讲的是笔墨商之子团兵卫酷爱喝酒,还加入了一个大酒量人聚集的同好会,他对自己的酒量很自满,常常硬灌自己。母亲劝他,他还怒瞪母亲顶嘴。最后,他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都喝得酩酊大醉,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这是沉迷于不好的兴趣,不敬父母,父母去世时不在场的不孝例。

二、“不孝”的特点

通过《本朝二十不孝》全20则的具体故事内容,可以把其中的不孝行为主要分为“生不孝”与“死不孝”两类。

表1

并且,结合具体内容与表1可以看出,西鹤书中所展现的不孝主要有以下3点特征。

(一)与中国儒家的孝道观有很多相似之处

《本朝二十不孝》中出现的不孝行为,大部分能都与儒家孝思想共通、对应。

首先,是与孟子的五不孝论,下表展示的是文中能与孟子五不孝论(《孟子·离娄下》)相对应的章节。

表2

由表2可知,20卷中共有12卷涉及了五不孝论。并且,当时的《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是人们的初级教科书,《本朝二十不孝》中也在卷五3中提到了四书,可见身为商人之子的西鹤有很大概率是读过《论语》《孟子》等书的。由此可推断,西鹤的孝道观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孟子和其他儒学家的思想影响。

其次,是与孔子的孝道观的共通之处。

①“敬”。《论语·为政》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意思是孝敬父母要真心实意,不只在物质上满足父母,也要使父母得到人格的尊重和精神的慰藉。这与《本朝二十不孝》中的很多不孝例相对应,如卷一2中文太左卫门不仅指使父母干活还对父母拳脚相向;卷五1章中女儿不听母亲教诲,还朝母亲扔鞋等等,这些都是不敬父母甚至伤害父母的不孝例。

②“孝悌”。《论语·学而》子曰:“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即孝敬父母而友爱兄弟才是仁爱的根本。这点,卷二4中特别提到了不敬兄长,甚至为了争家产而逼死了兄长。

③“忧”。《论语·为政》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这句话结合回答对象孟武伯骄奢淫逸的实际来理解的话,意为父母应只担心子女会有些不可抗的疾病问题,而不应费神担心其他。因此,为人子若有诸多不义的行为,而令父母担心伤神就是不孝。《本朝二十不孝》中也有很多让父母忧虑过度甚至自杀的不孝例,如卷一4、卷二3、卷五2等7章中均是不孝子或是离家,或是沉迷于不好的兴趣而让父母担忧的不孝例。

④“祭”。“死孝”方面,《论语·八俏》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祭祀先祖是孝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孔子认为,祭礼虽只是形式,但心意一定要诚且真。关于“死不孝”,《本朝二十不孝》中主要有4篇。其中除了卷三4是女婿不祭拜岳父岳母,还打翻牌位这一则是有关祭祀的外,其余故事则是特意展现了不为父母之死忧伤、不敬父母灵魂、父母去世时不在场,这些在父母死后对父母不孝的例子,这可以看作是西鹤对孔子“死孝”观念的具体化、拓展化。

(二)不孝子都将恶有恶报

《本朝二十不孝》的序中提道:“如今之世无需外求,各营本业,足以购万物以尽孝,此乃常也。然世间常人稀,而恶人多。凡生而不尽孝者,皆难逃天咎。”

可见,西鹤将孝与天道相连接,认为经营家业、孝敬父母是人的天性,但当今社会中常常有人受外物所扰而迷失于天性之外,变成恶人、不孝子。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不孝之人终将都会受到天罚。因此,除卷五的最后一则故事是不孝子帮助他人而有善报,最终悔改为孝子的故事外,其余19则故事中的不孝子的结局都是悲惨的。

(三)不孝子多沉迷于玩乐,不顾家业

本书中的不孝子多是町人出身,且大都沉迷于酒色,只知挥霍,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废生活。从上述的序言中也能看出,江户时代的经济发展导致很多人受到了金钱的迷惑而变为不事家业、不孝父母的“恶人”。因此,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逐渐壮大的町人阶层对待孝的观念自然也会有所变化,这点将在下面的第2章详细论述。

三、町人之孝

西鹤本就是商人之子,所以自然对町人阶层非常熟悉,书中的故事也大多取材于现实经历,甚至也有人因此把本书归入了“町人物”。

表3

从表3中每卷人物的身份背景可以看出,本书主要描写的就是町人阶层的不孝,且不孝的原因大多都是因为沉迷酒色或不好的兴趣而不顾家业,不养父母,甚至为了钱财迫害父母、兄长。

町人阶层在17世纪后半叶就已积累了超越武士的巨大财富,出现了商人坐拥天下财富的社会形势。然而,由于政权掌握在武士阶层手中,所以处于“四民”之末的町人即使掌握了财富也摆脱不了等级身份制的压迫,随时都有可能因幕藩领主一纸令下而被剥夺财产。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西鹤在本书中也反复使用了“世事无常”“人生如梦”等形容去描述当下社会,认为江户时代的“浮世”一方面是指架构在金钱之上飘飘欲仙的生活,一方面是漂浮不定、变化无常的社会。因此,在这样的“浮世”中自然也就产生了书中的那些逃避现实、只知享乐、肆意挥霍的不孝子。

并且,书中还有大段关于当时社会背景的描写,暗指当时变化无常且盛行享乐之风的社会环境影响了人们的思想观念,令世上“恶人多而善人少”。由此也可以推断,《本朝二十不孝》的写作目的绝不只是为了劝孝,也是为了在揭露人性的同时,批判那推波助澜的社会。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社会的颓废背后,在町人的享乐之风背后,还隐含着町人人生观的核心,也就是金钱主义和享乐主义。他们试图以这样的不断挥霍来强調金钱本位的理念,并证明自身町人阶级存在的价值。因为只有肯定了金钱的价值,才能肯定自我的价值,这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对封建儒学理念的一种挑战。因此,虽然町人阶层并不主张奢靡主义,但他们还是坚持金钱至上的理念,正如序中所说“如今之世无需外求,各营本业,足以购万物以尽孝,此乃常也”,在町人看来继承家业、以赚取的钱财孝敬父母才是正道,才是孝。

当然,这对于庶民阶层中的农民来说也是一样的,在农民阶层也有着家业永续的意识,但农民更重“家”,而町人更重“业”。农民之所以勤于耕种、积累财富,除了改善生活这一最基础的目的外,更多是因为在幕府的统治下,村中有各项规定限制去确保农民的生产。所以,农民们大多是为了不受惩处、能一家人安安稳稳度日而勤于家业。

与之相对,处于“四民”之末的町人所看重的家业则指的是家族从事的商业种类、经营方式,而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因为在严格的等级身份制下,他们只能经营商业而不能有其他谋生,所以家业的延续问题也就成了町人关心的首要任务。

关于家业,町人中商人的商家家训中也多有体现出家业的重要性,如“欲在家传商卖之外新增业务时,须店中一统协议”(《市田家家则》);“守祖传家业”(《伊藤松坂屋之家宪》)等。并且,大阪豪商鸿池家的《鸿池家家训》第一条就提出了家业至上的宗旨,不仅把家业置于玩乐之上,也置于学问之上,认为“修学问而不顾及家名”是“小人之学”。这是因为,处在最底层的商人固然可以积聚财富,从而提高自己的经济地位,却不可能染指武家政权,提高自己的社会政治地位。因此,日本商人不会像中国商贾那样期望通过子弟考取进入仕途来改换门庭,成为“上等人”,而是专心经营商业。

因此,町人只有勤勉于家业并积累财富后才能立足于世,传承家业对他们来说是处世之基,是他们唯一可以“抵抗”阶级社会压制的屏障。

四、总结

本文主要围绕《本朝二十不孝》的具体内容,探讨了书中的不孝类型,并将西鹤的孝思想与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相对比,想借此明确西鹤孝思想的来源及特点。并且通过分析江户时代的时代背景及町人阶层的阶级特征,论证了町人之孝的特点与形成原因,由此也证明了西鹤在吸收了儒家孝思想的同时也结合了当时町人社会的实际,形成了独特的“町人之孝”。

参考文献:

[1]张海萌.谐趣三味[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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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井原西鹤.井原西鹤集[M].东京:国民图书,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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