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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郑玄《诗经》阐释学的特质

2022-03-01康国章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训诂大雅小雅

康国章

(安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郑玄(127—200),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先通今文,复受古学,糅合今古,乃成一代宗师。《后汉书·郑玄传》云:“造太学受业,归事京兆第五元先,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东郡张恭祖受《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以山东无足问者,乃西入关,因涿郡卢植,事扶风马融。”[1]郑玄一生著述宏富,“凡玄所注《周易》《尚书》《毛诗》《仪礼》《礼记》《论语》《孝经》《尚书大传》《中候》《乾象历》,又著《天文七政论》《鲁礼禘祫义》《六艺论》《毛诗谱》《驳许慎五经异义》《答临孝存周礼难》,凡百余万言。”(《后汉书·郑玄传》)

东汉的政治环境非常有利于古文经学的发展,最高统治者多次奖掖古学家,汉安帝延光二年(123)正月,“诏选三署郎及吏人能通《古文尚书》《毛诗》《穀梁传》各一人”(《后汉书·孝安帝纪》);汉灵帝光和三年(180)六月,“诏公卿举能通《古文尚书》《毛诗》《左氏》《穀梁春秋》各一人,悉除议郎”(《后汉书·孝灵帝纪》)。从学术阵营上来看,郑玄大致可归为古文经学一派,《后汉书·郑玄传》云:“中兴之后,范升、陈元、李育、贾逵之徒争论古今学,后马融答北地太守刘瓌及玄答何休,义据通深,由是古学遂明。”但是,鉴于自身复杂的学术经历,郑玄显然不会保守古文家法,他于《六艺论》自谓:“注《诗》宗毛为主,其义若隐略,则更表明,如有不同,即下己意,使可识别也。”[2](P4)事实上,东汉之《诗经》学融合今古者众,专守一家者寡,钱基博《经学通志》云:“独东海卫宏敬仲、扶风贾逵景伯,于中兴之初,学《毛诗》于谢曼卿,而逵作《齐鲁韩诗与毛氏异同》,又有《毛诗杂议难》十卷,见《隋书·经籍志》,则非笃信于毛者也。独宏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河南郑众仲师、汝南许慎叔重,亦稍稍治《毛诗》。然在廷诸臣,犹崇韩故,兼习鲁训。而作《毛诗传》者自扶风马融季长始也。北海郑玄康成初从东郡张恭祖受《韩诗》,既事马融,治《诗》乃一于宗毛;毛义若隐略,则更表明;如有不同,即下己意,而为识别,如今人之签记,积而成帙,凡二十卷,谓之曰《笺》。郑《笺》行而毛学昌,三家微矣。然郑《笺》兼用韩、鲁,以补缺拾遗于毛,与《毛传》时有异同。”[3]陈奂《郑氏笺考征》云:“郑康成习《韩诗》兼通齐、鲁,最后治《毛诗》。笺《诗》乃在注《礼》之后,以《礼》注《诗》,非墨守一氏。《笺》中有用三家申毛者,有用三家改毛者,例不外此二端”[4]。

郑玄立足于古文之学,却能打破门户之见,参合诸家,兼融今文经学,笺注《毛诗》,既夯实了《毛诗》在中国学术史上牢不可破的地位,也整合了两汉以来的《诗经》研究成果,学术影响极为深远。《后汉书·郑玄传》论曰:“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皮锡瑞《经学历史》云:“郑君博学多师,今古文道通为一,见当时两家相攻击,意欲参合其学,自成一家之言,虽以古学为宗,亦兼采今学以附益其义。学者苦其时家法繁杂,见郑君闳通博大,无所不包,众论翕然归之,不复舍此趋彼。”[5]

在《诗经》解释方面,擅长以史说诗、以时政解诗、以礼注诗、发明训诂术语,是《郑笺》最为显著的四个特征。

一、以史说诗

诗的大意和背景是《诗经》文字训诂的重要基础,《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为此,《诗序》阐释了相当多的诗作背景,常系某诗于某时某人,如在《卫风》10篇诗作中,《诗序》标注出确切历史背景的就有7篇,分别是:“《淇奥》,美武公之德也”;“《考槃》,刺庄公也”;“《硕人》,闵庄姜也”;“《氓》,刺时也,宣公之时”;“《芄兰》,刺惠公也”;“《河广》,宋襄公母归于卫,思而不止,故作是诗也”;“《木瓜》,美齐桓公也”。《郑笺》解释《诗经》时经传兼注,还在注解中补充了大量的史实,如《卫风·伯兮》,《诗序》仅解释为:“刺时也。言君子行役,为王前驱,过时而不反焉。”《郑笺》补充史实道:“卫宣公之时,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郑。伯也为王前驱久,故家人思之。”又如《鄘风·桑中》,《诗序》解释为:“刺奔也。卫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郑笺》补充道:“卫之公室淫乱,谓宣、惠之世,男女相奔,不待媒氏以礼会之也。世族在位,取姜氏、弋氏、庸氏者也。窃,盗也。幽远,谓桑中之野。”又如,《王风·扬之水》云:“扬之水,不流束薪。”《毛传》:“兴也。扬,激扬也。”《郑笺》:“激扬之水至湍迅,而不能流移束薪。兴者,喻平王政教烦急,而恩泽之令不行于下民。”郑玄还撰有《毛诗谱》,他在《诗谱序》中说:“太史《年表》自共和始,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谱》。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傍行而观之,此《诗》之大纲也。”[2](P9)

二、以时政解诗

郑玄以时政解释《诗经》的做法与其人生遭遇有着直接的关系。汉灵帝建宁四年(171),郑玄因党锢之祸被拘,《后汉书·郑玄传》云:“玄自游学,十余年乃归乡里。家贫,客耕东莱,学徒相随已数百千人。及党事起,乃与同郡孙嵩等四十余人俱被禁锢,遂隐修经业,杜门不出。”陈澧《东塾读书记》云:“郑笺有感伤时事之语。《桑扈》‘不戢不难,受福不那’,笺云:‘王者位至尊,天所子也,然而不自敛以先王之法,不自难以亡国之戒,则其受福禄亦不多也。’此盖叹息痛恨于桓、灵也。《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笺云‘喻有万民不能治,则能治者将得之。’此盖痛汉室将亡而曹氏将得之也。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笺云:‘衰乱之世,贤人君子,虽无罪,犹恐惧。’此盖伤党锢之祸也。《雨无正》‘维曰于仕,孔棘且殆’,笺云:‘居今衰乱之世,云往仕乎,甚急迮且危。’此郑君所以屡被征而不仕乎?郑君居衰乱之世,其感伤之语,有自然流露者;但笺注之体谨严,不溢出于经文之外耳。”[6]《郑风·清人》之序云:“高克好利而不顾其君”。《郑笺》:“好利不顾其君,注心于利也。”汉末政衰,其世风必然如此。

三、以礼注诗

四、发明训诂术语

(一)某,某之称。主要用以指称特殊称谓。如,《小雅·楚茨》云:“君妇莫莫。”《郑笺》:“君妇,谓后也。凡適妻称君妇,事舅姑之称也。”《郑风·萚兮》云:“叔兮伯兮。”《郑笺》:“叔伯,兄弟之称。”《卫风·氓》云:“送子涉淇。”《郑笺》:“子者,男子之通称。”

(二)某,某之属。以别名释总名,或者以例举的方式解释语义。如,《齐风·敝笱》云:“其从如云。”《郑笺》:“其从,侄娣之属。”《周颂·载芟》云:“以洽百礼。”《郑笺》:“以洽百礼,谓飨燕之属。”《大雅·荡》云:“虽无老成人。”《郑笺》:“老成人,谓若伊尹、伊陟、臣扈之属。”《鲁颂·泮水》云:“济济多士。”《郑笺》:“多士,谓虎臣及如皋陶之属。”

(四)某,或曰某。相当于《毛传》中的“一曰”,字义有别解者,兼而存之。如,《周颂·小毖》云:“肇允彼桃虫。”《毛传》:“桃虫,鹪也,鸟之始小终大者。”《郑笺》:“鹪之所为鸟,题肩也,或曰鸮,皆恶声之鸟。”

(五)某,如今某。这是一种以今比古的训诂辞例。如,《鄘风·君子偕老》云:“副笄六珈。”《毛传》:“副者,后夫人之首饰,编发为之。”《郑笺》:“副既笄而加饰,如今步摇上饰。”《郑风·缁衣》云:“适子之馆兮。”《郑笺》:“卿士所之之馆,在天子之宫,如今之诸庐也。”《小雅·采菽》云:“邪幅在下。”《郑笺》:“邪幅,如今行縢也。偪束其胫,自足至膝,故曰在下。”《周颂·有瞽》云:“箫管备举。”《郑笺》:“箫,编小竹管,如今卖饧者所吹也。”

(七)某,古某字;某,今某字。这一组训诂术语的主要作用是以古字说明今字之义,或以今字释古借字。如,《小雅·鹿鸣》云:“视民不恌。”《郑笺》:“视,古示字也。”《小雅·鸳鸯》云:“摧之秣之。”《毛传》:“摧,莝也。”《郑笺》:“挫,今莝字也。”

(九)某,当为某;某,当作某。这一组训诂术语主要用以指出字误现象。段玉裁《汉读考周礼六卷序》曰:“当为者,定为字之误、声之误而改其字也,为救正之词。形近而讹,谓之字之误;声近而讹,谓之声之误。字误声误而正之,皆谓之当为。”[7]如,《周颂·昊天有成命》云:“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毛传》:“缉,明。熙,广。单,厚。肆,固。靖,和也。”《郑笺》:“广当为光,固当为故,字之误也。”《郑风·丰》云:“俟我乎堂兮。”《郑笺》:“堂,当为枨。枨,门梱上木近边者。”《小雅·都人士》云:“垂带而厉。”《郑笺》:“厉,字当作裂。”《卫风·硕人》云:“说于农郊。”《郑笺》:“说,当作襚,《礼》《春秋》之襚,读皆宜同。”

(十一)某,读如某;某,读曰某。这一组训诂术语主要有两种作用:一是明假借,如《邶风·北风》云:“其虚其邪?”《郑笺》:“邪,读如徐。”《小雅·宾之初筵》云:“式勿从谓。”《郑笺》:“式,读曰慝。”《小雅·菀柳》云:“上帝甚蹈。”《郑笺》:“蹈,读曰悼。”二是指出音近义通现象,如《召南·野有死麇》云:“白茅纯束。”《郑笺》:“纯,读如屯。”《唐风·山有枢》云:“宛其死矣,他人是愉。”《郑笺》:“愉,读曰偷。偷,取也。”《小雅·角弓》云:“莫肯下遗。”《郑笺》:“遗,读曰随。”《商颂·那》云:“置我鞉鼓。”《郑笺》:“置,读曰植。”

(十三)某,读当为某某之某。以熟语释书面语。如,《邶风·终风》云:“愿言则嚏。”《郑笺》:“嚏,读当为不敢嚏咳之嚏。”

(十四)之言。用“之言”为训者,皆存在音近义通的现象。详而分之,则有以下四种情况:

1.明假借

《召南·甘棠》云:“勿翦勿拜。”《郑笺》:“拜之言拔也。”《邶风·绿衣》云:“曷维其亡。”《郑笺》:“亡之言忘也。”《小雅·十月之交》云:“抑此皇父。”《郑笺》:“抑之言噫。”《小雅·巷伯》云:“既其女迁。”《郑笺》:“迁之言讪也。”《小雅·四月》云:“曷云能穀。”《郑笺》:“曷之言何也。”《小雅·鼓钟》云:“忧心且妯。”《郑笺》:“妯之言悼也。”《小雅·楚茨》云:“既齐既稷。”《郑笺》:“稷之言即也。”《小雅·信南山》云:“先祖是皇。”《郑笺》:“皇之言暀也。”《大雅·灵台》云:“於论鼓钟。”《郑笺》:“论之言伦也。”《大雅·生民》云:“以弗无子。”《郑笺》:“弗之言祓也。”又:“载震载夙。”《郑笺》:“夙之言肃也。”又:“诞实匍匐。”《郑笺》:“实之言适也。”又:“或簸或蹂。”《郑笺》:“蹂之言润也。”《大雅·行苇》云:“黄耇台背。”《郑笺》:“台之言鲐也,大老则背有鲐文。”《大雅·凫鹥》云:“凫鹥在亹。”《郑笺》:“亹之言门也。”《大雅·公刘》云:“芮鞫之即。”《郑笺》:“芮之言内也。水之内曰隩,水之外曰鞫。”《大雅·常武》云:“既敬既戒。”《郑笺》:“敬之言警也。”《周颂·载芟》云:“有依其士。”《郑笺》:“依之言爱也。”《商颂·玄鸟》云:“景员维河。”《郑笺》:“河之言何也。”《商颂·长发》云:“有虔秉钺。”《郑笺》:“有之言又也。”

2.系联同源词

《卫风·载驰》云:“载驰载驱。”《郑笺》:“载之言则也。”《唐风·采苓》云:“舍旃舍旃。”《郑笺》:“旃之言焉也。”《小雅·天保》云:“无不尔或承。”《郑笺》:“或之言有也。”《小雅·甫田》云:“倬彼甫田。”《郑笺》:“甫之言丈夫也。”《小雅·南山有台》云:“乐只君子。”《郑笺》:“只之言是也。”《大雅·生民》云:“载燔载烈。”《郑笺》:“烈之言烂也。”《大雅·生民》云:“胡臭亶时。”《郑笺》:“胡之言何也。”《大雅·行苇》云:“舍矢既均。”《郑笺》:“舍之言释也。”《大雅·荡》云:“而秉义类。”《郑笺》:“义之言宜也。”

3.推源

4.解释比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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