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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寅亮《论语湖南讲》的心学特色

2022-02-26唐明贵

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阳明本体

唐明贵

(聊城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葛寅亮(1570—1646),字水鉴,一字参疑,别号屺瞻,明杭州府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他精通理学,是万历二十九年(1601 年)辛丑科二甲进士,一生几仕几归,任职期间,修书院,重讲学,从之问学者数百人。归里期间,亦“讲学湖南(指杭州西湖之南——笔者注),四方士大夫执经列门墙者千计”[1]770。在讲学过程中,他与弟子质疑析理,相互论难,弟子笔录之,“复呈先生削正,如是者几三十年”[2]2,最后形成了《四书湖南讲》一书。该书包括《大学诂》一卷、《中庸诂》一卷、《大学湖南讲》一卷、《中庸湖南讲》一卷、《论语湖南讲》四卷、《孟子湖南讲》三卷。本文主要研究《论语湖南讲》的心学特色。

一、学宗阳明

葛寅亮对阳明学极为推崇,称其“入室禅宗,开坛儒学,世出世法,几于一之”,自谓“每读先生书,彽徊向往,愿为孰鞭而无从”[3]352。其弟子柴世埏则直接将他列为阳明的入室弟子,指出:“姚江阳明先生尝以良知为学者教父,我湖南葛屺瞻师起而入其室,一灯荧然,处境虽稍不同,而其特行焯焯,俾海区拭目,则未之或异。”[3]352因此,在学术上,寅亮是皈依阳明学的。

在葛寅亮看来,心居于本宰之位,“惟是心者,身之主宰,百体所由禀命”[2]81。作为本体,它“包乎天地万物,原极广阔”[2]112,但也“虚圆,难以把捉”[2]81。在诠释《先进篇》“回也其庶乎!屡空”句时,他从心体的角度对此予以了解读,指出:“庶乎,谓庶几相近也。”此处所言“相近”主要体现在“求道”上,“所近者何物,圣门惟有求道一事不必明言而自可知”。而“屡空,正是庶乎处”,因此,“在心体上看观”颜渊,其“无伐善,无施劳”之所为是能“空善、劳”,“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之所为是能“空人、我”,“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是能“空己私”。这些行为相较于圣人的“绝四,更无起灭,如太空”还有一定的差距。“颜子三月不违,略有起灭,故云屡空耳。”对于此段解释,其弟子提出了质疑,“‘空’字考之五经四书,曾未见有赞心体者”,葛寅亮在回答时指出:“空字,从心体上看,其说有三。”一是就本文而言,“屡空原与屡中相对,而货殖是带过的话,不与屡空对,屡中既指心,则屡空亦必指心矣”。二是就颜子生平而言,其所作所为如“无伐善,无施劳”等,实际上“已造于空”,而赞赏其安贫乐道之所为有专节:“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在回也!”其中的“‘贤哉’之语,乃借人忧以剔出其乐,亦是状其心体”,而非刻意赞赏其安贫乐道也。三是从字义上来说,“空乃活套字,凡虚无者,俱可言空”;若作处贫来讲,“屡空”二字又太新,在《四书》内亦无此解。“惟作心体,有鄙夫空空如也,虽彼此高下各异,而其从心上说只一般。”而且这一解释也有经书的依据:“《易》云:‘天下何思何虑。’《诗》云文王‘不识不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非空而何?”[2]478

由此出发,葛寅亮认可王阳明的“乐是心之本体”的说法。在《学而篇》首章解释时,他引用了阳明先生的说法:“乐是心之本体。人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忻合和畅,原无间隔,但为客气物欲搅此和畅之体,始有间断不乐。时习者,求复此心之本体也。悦则本体渐复矣。朋来则本体之忻合和畅,充周无间。本体之忻合和畅,本来如是,初未尝有所增也。就使无朋来而天下莫我知焉,亦未尝有所减也。圣人亦只是至诚无息而已,其功夫只是时习。”[2]259把原本属于情感体验范畴的“乐”打造成心之本体,并与“时习”“朋来”搭挂起来。葛寅亮在回答弟子柴世埏“阳明子谓乐是心之本体,此理窃信不及。盖论本体,乐者无过婴孩,谓何婴孩堕地,不笑倒哭”之问时,阐发了自己的观点,指出:“婴孩在母腹安适,即是其乐处,忽然堕地,恁般惊恐,怎得不哭?其哭者,正谓失所乐耳。”婴孩是因为失所乐处受到惊吓而哭,这即是说心体在本然状态下具有“乐”的特征。由此推展开去,如果人心一味追求快乐,一旦求之不得就会忧愁,一旦遭遇不顺则怒,一旦“失其乐则哀”,造成“七情转展相生”,心绪不宁。实际上,心之乐,就如同“乾之元,元统天而贯乎四德”,“乐亦统心而贯乎七情”,所以“以乐为本体”。颜子能做到“不以人情之忧夺所乐,其于本体亦庶几矣”[2]374。

在此基础上,葛氏进而指出:“凡论学,俱以心体言。”[2]257通过心体把“学”与“乐”联系起来。在他看来,“学乃是论功夫”,孔子“只因世上肯向学的少,故把个学的快活处诱人,待他要寻快活,肯去用功,再与说主意未迟”[2]257,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论学以“心体”而言是没有问题的。一旦弄清楚了这一问题,就是“箪瓢陋巷”,生活清贫,“都不觉得,心中原有的快活不因此改换,故曰不改其乐”[2]373。在他看来,“本体上的乐少不得有所缘,如心缘于利禄者,乐在利禄;心缘于道德者,乐即在道德”[2]373。因此,学圣人之道旨在使心缘于道德。

葛寅亮还重点探讨了心性关系。在他看来,无论是平时,还是出世,都需要在“心性上用功”:“心性功夫在未仕前做,乃所以信之,故平时既在心性上用功,则出仕时亦必是心性上作用。”[2]345既然心性工夫如此重要,那么二者的关系如何呢?葛氏明确指出:“性,是人心所具之性。”[2]352这就是说,性不外于心。在阐述《阳货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章时,他进一步论述道:“性之义何居,如水之性寒,火之性热,姜之性辣,梅之性酸,凡物皆有性,此所谓性,乃是心之性也。”从词源意义上来说,亦是如此:“盖性字从心从生,即指心之有生处。心得其性则心生,心失其性则心虽存而实死矣。”比如“水性本寒,而煮于釡则热,水之性已死也。寒本不在水外,性本不在心外,二而实一者耳”。心性是合一的,不能看作两个,“若两个,须心自心,性自性,两下如何安顿?”两者的关系不好协调。二者既然合一,那么何有心与性之异名?这是因为,如果分别言之的话,则“心有本体有作用,作用属情,而本体属性,本体每为作用所埋没”,所以“以性之一字表显其心,使觅心者好为识认”,这也符合“随物而表其本体”的原理。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说,心与性,单言是互相包含的,“凡单言性该得心,单言心该得性”,而“心与性并言”,虽“有别”,但甚微。总之,两者“是一是二,各不相妨”[2]617-618。这其中明显包含着阳明学“心体即性”的思想。

二是重悟。由于阳明学深受禅宗影响,所以他们比较注重证悟入道。而葛寅亮亦对佛学有研究,不仅先后为报恩寺、栖霞寺、瓦官寺、天界寺四座寺庙撰写碑文十通,而且还编著有《金陵梵刹志》,叙述金陵(南京)诸寺的沿革、制度、诗颂等。故他也比较重悟。在葛氏看来,“道在心悟,不在言传也”[2]352,因此,性与天道“夫子未尝不说,但人只作一句说话听过,那便能心下理会得”,即使有“外来之触发”,也不能“感而忽通”[2]352。那么,如何求得心悟呢?他认为可以通过受“外边触发”的“知”来实现。在释读《公冶长篇》“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时,寅亮指出:“闻是外边触发”。这就是说,闻是受到外来的触动而引发出的某种心境或情绪,因此,说“回闻一、赐闻一”,就表明“闻处原无多寡”,是一样的。而“知是心中证悟”,这就是说,知即是心的领悟,是可以量化的,“十乃数之尽头”,因此,知十可以说“是一贯”,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而“二乃数之”相对而言,仅仅限于推测而已,“此便是小悟大悟之别”[2]347,在悟的程度上是有区别的。不唯如此,在葛氏看来,这个“知”也有分层:“要晓得知有两样,有参悟之知,属之生知;有考证之知,属之学知。”有生知和学知之分,“生知者,才举念便晓得,恰像生来便知的”,孔子都自认不是生知者,而是学知者:“好古敏求,是将古人所发明者,上紧精研去求通晓,求亦不是向人求乞,特借古人方法触我心灵耳。此夫子明以学知自认。”但生知和学知也是有交叉的,两者“亦可合亦可分,生知学知,皆有参悟之知,惟生知之参悟不错,学知之参悟未免有错,二种人实不同”。但是“生知必取证于学,而学知亦必反求于自心之知,二种人又自相兼者也”[2]404。葛寅亮进而指出,学知首先要通过温故触发悟端,在《为政篇》“温故而知新”章下,他指出,此句话是“全要人开悟头”,其中的“故与新是活套字眼”,不必指实。“只从前已知的,便是故”。“温”字之意是“不令放冷,即时习之”。在这一阶段,“或从性地,或从见闻,所借之筏,各随根器”,仍停留在较低级的阶段。通过进一步的学习、归纳总结,“上触起悟端,于平日所未知的,忽然了彻,是为知新”,至此时,“方是吾心实有证悟”[2]286。强调因已知触发心悟而知新,且将知新与“心”和“证悟”搭挂起来,进一步突显了知新的重要性。其次要多用参提工夫。在诠释《子罕篇》“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章时,葛寅亮指出,颜回在开始学习孔子之道时,极力寻求而不得其要,“得夫子指点”后,“用功愈坚”,“仰从高处求,钻从深处求,瞻从眼前求”,“多方去用参提功夫”,虽小有所得,但未能得窥真谛,此之谓“舒而忽郁”,故“不觉喟然叹息”。究其原因,就在于孔子之道“无踪迹,如捕风捉影一般,所以又仰又钻又瞻,费尽摸索”,“住手不得,一法上紧去做,于所有力量直至罄尽无余”,“如此用功之笃,不觉蓦地大悟,道体现前”[2]442。这就要求人们在学习过程中,多从高、深、眼前处着手,不断求索,终能了悟,求道成功。

二、融会朱王

晚明时期,有识之士有鉴于朱王二学之弊,主张融会两家的呼声日益高涨,葛寅亮也是其中的学者之一。

首先,葛寅亮认为,程朱和阳明在一些经文的解释上是有不当之处的,如《雍也篇》“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下,朱子《论语集注》中有“怒于甲者,不移于乙”[4]84句,葛寅亮弟子徐元朗对此不认可:“不迁怒,谓不将心迁到怒上,《注》云怒甲移乙,恐说得太甚。”并就此问题发问,葛氏在回答时亦持相似的观点,指出:“若谓怒这人,移到那人,诚无此理。怒只是怒这一个人,然前已怒过,向后再见他举止言动,及所做的事,未免触起烦恼,能于此毫无所动,便是成心尽化之人,夫岂易得?”[2]367两人都不认可朱注。与此同时,葛氏对阳明后学对该段经文的注释也不赞同。如王畿认为“颜子心尝止,故能不迁;心常一,故能不贰”,其弟子魏士准问“此说何如”,葛氏答曰:“若本文云不迁心不贰心,即依此说诚妙。今既说不迁怒不贰过,如何装一心字换却本文过、怒字?”有偷换概念之嫌。魏士准认为“龙溪此说是言其所以然”,葛氏对此亦不赞成,指出:“即以所以然言亦未是。若果能常止常一,则已是圣人矣。颜子不迁不贰,分明还有过、怒在,怎便到得?”[2]367两次否定了王畿之说。

有鉴于此,在程朱说和阳明学的取舍中,葛寅亮有时是批朱扬王。如《子路篇》“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章,朱子在解释时引用了胡安国之说,指出:“夫蒯聩欲杀母,得罪于父,而辄据国以拒父,皆无父之人也,其不可有国也明矣。夫子为政,而以正名为先。必将具其事之本末,告诸天王,请于方伯,命公子郢而立之。则人伦正,天理得,名正言顺而事成矣。”[4]142葛寅亮认为此说不当,指出:“待子为政,是设为之辞,以探夫子策卫之先着。正名者,当时卫辄不父其父而祢其祖,故欲正父子之名。其间作用,胡氏谓废辄立郢,此诚不通。”在他看来,王阳明之说较为接近经义:“惟阳明子所论,谓使其父子感化,交相逊国,而奉蒯聩为太公,庶为近之必也。”[2]517有时是择善而从,如《颜渊篇》“颜渊问仁”章,对于其中的“仁”,程朱学派和阳明学派见仁见智:“昔有以生字训者,程子云未尽;上蔡指觉的便是,朱子又道上蔡之病在以觉为仁;医家云手足痿痺为不仁,明道谓此语最可玩味;晦庵又间取喻于桃仁杏仁,明道又谓公则近仁,阳明又云公爱。”诸家所说不同,而葛寅亮却独从二程“万物一体”之说,在他看来,仁在《论语》中“乃最紧要字”,“凡讲中俱以万物一体言者,惟提出一体,则处处可通。如以生字训,须一体,生意方不断灭。以觉训,唯一体,故疴痒便自觉得。手足痿痺,政是一体内隔绝处。桃仁杏仁,乃一体中生意所醖酿者。公则不私己,爱则不伤人,皆视为一体之意。所谓人者,我是此人,人亦是此人,一体中岂容分别?所谓人心者,即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不忍人亦是一体。诸说都未尝不是。今独提万物一体者,正从此章看出”。这是夫子因材施教的结果,诸弟子中唯独颜回“承当得起”,故孔子“直截指示他”。只不过考虑到天下广大,“而所论一日克复,要取必于天下归仁”,所以需要“以万物一体为分量”,“学者须识此宗旨,于仁方有成就”[2]490。

其次,朱学和阳明心学在某些问题上的观点是有偏差的。如在知行问题上,葛氏指出,“知原有两样”,程朱等人谓“知先行后”,而王阳明则主张“知行合一”。实际上,“行先之知是见解,行后之知是证悟,行在中间,知是彻首彻尾有的”。由此来观照程朱和阳明之学,前者“执见解为知,遗了证悟;阳明执证悟为知,略了见解”[2]280。认为阳明学太过执着于“行后之知”,而忽略了“行先之知”,而程朱理学则太过执着于“行先之知”,而忽略了“行后之知”。

最后,在葛氏看来,朱王二学虽各有千秋,但也是有相通之处的,“如尧舜之执中,文王之敬止,颜子之约礼,周莲溪之寻孔颜乐处,李延平之观未发气象,二程之主敬,阳明先生之致良知,皆可贯得,总之平日在此着力,则证悟时亦即在此得力”[2]336。因此,可以会通之。如程朱重修,陆王重悟,二者是可以相济的。这体现在《为政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章的解释中,葛氏指出:“学多为求修,而所乏者悟,则其修亦是盲修;思多为求悟,而所乏者修,则其悟亦是影悟。后世或尚修,或尚悟,各聚两家之讼,不知正宜相济,不宜相攻,夫子早已道破。”[2]288这就在修养工夫上为会通两家打下了基础。

三、自由解经

受阳明自由解释学风与独立解脱精神的影响,葛寅亮的《论语》诠释呈现出了形式自由、内容多样的风貌。

一方面,体例有所创新。儒家经典诠释著作的编写格式主要有以词句解释为主的传注体、经文注文兼释的义疏体以及汇集众说的集解体。葛寅亮的《四书湖南讲》在写作体例上与前贤和时人相比有了较大的改动,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分标三例,凡剖析本章大义者曰《测》,就经文语气顺演者曰《演》,与其门人问答辨难者曰《商》”[5]312。如《阳货篇》“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下,葛寅亮先通过《测》剖析了本章大义,指出,本章是承接上章“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言的,“上知”者,乃天性使然,是“相近之极者”,即“生而知之”的上等人;“下愚”者,乃深受后天习染的结果,是“相远之极者”,即“困而不学”的下等人。“相近之极者,不能移而相远;相远之极者,不能移而相近”,所以说“唯上知与下愚不移”。继而他分析指出,就人性而言,“唯上知方不移”,如非上知之人,其人性难保“不染于习也”;就后天习染而言,“唯下愚方不移”,如非下愚之人,受习染影响后,“犹可挽其复归于性也”。由此可见,此章“大有警策人意”。紧接着,他顺经文语气予以了推演,指出,孔子说“性、习最能相移”,唯独上知之人,与“全露其性”者,“一定相近”;下愚之人,与“牢锢于习”者,“一定相远”。如此一来,上知与下愚“便再不移易”。最后,葛寅亮又与弟子们以问答的形式就其中的问题进行了商讨。其弟子施惟中指出,关于上知、下愚这一问题,前贤多“以气禀说”解释之,而“今独将上知属性,下愚属习”,这是什么原因呢?葛氏指出,“上知之属性易知也”,但是就下愚而言,从人性的角度来讲就不准确,实际上,这是“由夙习渐染至于牢锢而不可破”的结果,“积习之使然也”。在葛氏看来,“以上知为性相近之极”,“以下愚为习相远之极”,这样的解读正好与上章“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搭挂起来,“直贴上文,似更径捷”。接着其弟子郑尚友又提出了“下愚单属习,亦有生来下愚的”的问题,葛寅亮在回答时指出,人生在世,“诚有不可解者”,如孟子所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亦不过借事指点耳”。如果小孩爱母,“实专为乳哺”,那么“易子而养之,则小儿必爱乳母,不爱生母矣”[2]621,这是有问题的,所以不能仅仅从人性上来探讨。

由上可见,这一体例不仅能阐释经义,而且能答疑解惑;不仅条理清楚,而且还能对经文予以推演,对同一问题可以反复申述,解说得比较明白,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二是“间有引证他书及先儒之论,则细书于后”[5]312。先看引证他书,如《先进篇》“未知生,焉知死”下,葛氏指出:“生死亦不是两个,生从死处来,死从生处去。”两者是紧密相连的。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他在注释末以小字形式直接引用了《传习录》中的文字:“萧惠问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问昼夜之道,曰:‘知昼则知夜。’曰:‘昼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如昼乎,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着,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2]473再看引用先儒之论,如《述而篇》“二三子以我为隐乎”章下,他引用了比之年长的时儒管志道的观点,管氏首先引用了程子之说:“圣人之道犹天然,门弟子亲炙而冀及之,然后知其高且远也。使诚以为不可及,则趋向之心不几于怠乎?故圣人之教尝俯而就之如此。”并加了按语:“程子斯言,亦属影向,孔子年逾知命,而门人从之周流,岂无性与天道之含藏而不尽露者?门人之疑其有隐,非过也,但教必当机,故有颜子、子贡之所得闻,而诸子不得与闻者,则非隐也,迎其机耳。悟到天不言而可概责于二三子者,故但提身教而曰无行不与斯,其彻上彻下语也。先儒惯以道无精粗之影见顷,圣学大率推敲禅语而方圆之不无临深为高之过,愚亦不敢承焉。”[2]408有时他也引证弟子之说,如《尧曰篇》“宽则得众”句下,葛寅亮注曰:“宽则得众以下,是孔子平日论仁之言,即所告子张者,其无‘子曰’,如前引汤武之言,亦未尝有汤武字也。盖自尧以一中授舜,道统已开其先矣,然必以四海困穷为念,是中乃所以行仁者。自此汤承天讨罪,心切万方,武布政宁民,系情天下,皆不外此仁。而夫子亦每以仁道设教,岂有得于一中之传而衍之者欤?记者于《论语》末篇,历叙尧舜禹汤武,而终以孔子之言道统之传端,必有属矣。”在这段文字后,他附言曰:“宽则得众以下采方如骐解。”[2]670(方如骐乃其门人。——笔者注)

另一方面,注重考据。身处晚明的葛寅亮亦受到了考据学思潮的影响,在《论语湖南讲》中,不仅注重名物典制的训诂,也注意历史史料的征引,呈现出了时代特色。

一是注重考释名物。如《卫灵公篇》“君子贞而不谅”章下,葛氏注曰:“《易》曰:‘贞固,足以干事,利永贞。’朱注:‘贞,正而固也。’《说文》:‘谅,信也。’《增韵》:‘众信曰谅。’”[2]598引用前人注释和字书对其中的字词予以了解读。又,《宪问篇》“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下,葛氏先是注曰:“饭食俱如字读。”对其中字词的读音予以了说明。后引朱注曰:“子西,楚公子申,能逊楚国,立昭王,而改纪其政,亦贤大夫也。然不能革其僭王之号。昭王欲用孔子,又沮止之。其后卒召白公以致乱,则其为人可知。”引何晏注曰:“骈邑,地名。”[2]544对其中的人物和地名进行了释读。

二是注意引证史料。如《颜渊篇》“司马牛忧曰”章下,葛氏通过案语的形式引用了《左传》,对司马牛为何口出此言进行了说明:“宋恒魋之宠害于公,公将讨之。未及,魋先谋公,公知之,召皇司马子仲及左师向巢,以命其徒攻桓氏,向魋遂入于曹以叛,民叛之,而奔卫。司马牛致其邑与生焉,而适齐。魋奔齐,牛又致其邑焉,而适吴。”[2]497认为有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兄弟,是导致他发出“人皆有兄弟,我独亡”的慨叹。又,《卫灵公篇》“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章下,葛氏引《孔子家语》曰:“史鱼将卒,命其子曰:‘吾在朝,不能进蘧伯玉,退弥子瑕,是不能正君,无以成礼,我死,汝其置尸牖下,我毕矣。’其子从之。灵公吊焉,怪而问之,其子以父言告公,公愕然失容,曰:‘是寡人之过也。’于是命为殡于客位,进蘧伯玉而用之,退弥子瑕而远之。孔子闻之曰:‘古之谏者,死则已矣,未必若史鱼死而尸谏,忠感其君也,可不谓直乎?’”补充了史料,增加了人们对人物的直观认识。又引《左传》曰:“襄公十四年,卫献公戒孙文子、宁惠子食,皆服而朝。日旰不召,而射鸿于囿。二子从之,不释皮冠而与之言。二子怒。孙文子见蘧伯玉曰:‘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惧社稷之倾覆,将若之何?’对曰:‘君制其国,臣敢奸之?虽奸之,庸知愈乎?’遂行,从近关岀。公使子乔、子伯、子皮与孙子盟于丘宫,孙子皆杀之。四月,公岀奔齐。卫人立公孙剽,孙林父、宁殖相之。二十六年,卫献公求复,谓宁喜曰:‘苟反,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宁喜告蘧伯玉,伯玉曰:‘瑗不得闻君之岀,敢闻其入。’遂行。五月,宁喜攻孙氏,克之,杀子叔。甲午,卫侯衍复归于卫。”[2]579葛氏通过征引史料对蘧伯玉的言行进行了详细的介绍。

三是讨论字词的训诂。在与学生商讨的过程中,也涉及对字词的解读。如对于《颜渊篇》“颜渊问仁”章中“克己复礼为仁”中的“克”字,虞宗瑶问:“克字有训‘能’训‘去’者,二义何居?”葛氏答曰:“克字原有二义,训‘胜’也‘能’也,相本文最贴者,随用一义。若训能,则当云能己复礼,觉文拙而义乖,故不如从胜训为长。至若训‘去’,则原属杜撰,并无此解。”[2]492根据文意,“克”应训为“胜”。又,《卫灵公篇》“小不忍则乱大谋”下,其弟子柴世城问:“小不忍,旧有二义,匹夫之勇,何以不用?”葛寅亮答曰:“匹夫之勇,乃一逞而事即决裂,当是败谋,与乱谋贴不着。乱者,似是而非,惟妇人之仁得之。”他还举例予以说明:“小不忍,如孔明劝刘先主取荆州,先主不忍,这岂不是顾惜名义!然不取则英雄无用武之地,便不足以定王业,而彼亦终不能以自全,则不取即是乱大谋。”[2]591认为“小不忍”应解为“妇人之仁”。

总之,葛寅亮的《论语湖南讲》,既体现了学宗阳明的特色,也体现了考据学的特色;既有体例上的创新,也有对朱王二学的修正和会通,充分展示了晚明《论语》学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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