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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御史张宽

2022-02-24文卿

闽南风 2022年2期
关键词:御史

文卿

人与人的相遇需要机缘,人与历史人物的相识也是如此。到过平和多次,第一次听说明代监察御史张宽是在这个春天。几百年前的张宽是如何从一个偏远的乡野走进庙堂的?山一重,水一重,他短暫的一生,有过怎样的荣光与抗争?

一个上午,我们拜谒张宽墓。这是一个合葬墓,张宽与夫人王氏。合葬墓位于福建漳州平和小溪镇。平和地处漳州西南部,花山溪蜿蜒而去,曲折过境,小溪镇便在花山溪畔。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即便在1518年王阳明奏请置县前,平和只是作为地理存在时,这里也很适合人们聚居。对于张宽,这是叶落归根处,也是生命开始与人生出发的地方。

张宽墓附近正在施工,我们只能遥遥而望。墓坐北朝南,呈“凤”字形,三合土筑成,墓堆高两米,弯弓形墓碑正中,浮着一轮清晰明朗之圆月,圆月两边各漂浮着云朵,舒展延伸而开。墓前一排塔松挺直葱茏,守护如初。村里老人说,墓地从未移动过位置,一直在那。春风微微,夏雨滂滂,秋虫鸣唱,冬阳温软,近600年来,张宽与夫人寂寞相守,任岁月流淌,沧海桑田。张宽字周弘,号安节。我们从相关的记载、民间坊传走近张宽这位历史深处的人物。

据民国十七年(1928)所编的《张氏世谱》记载,张宽约生于永乐十五年,即1417年。

1417年,是个相对平静的年份,在历史长河里没有掀起壮阔波澜,史学家的目光也没过多关注。那年,皇帝朱棣从南方调集能工巧匠,大兴土木建宫城;总兵太监郑和第五次下西洋,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似乎仅是一次常规的扬帆起航;离1449年的土木堡之变和漳州月港兴起的1450年也还有许多时日,总之,那年张宽的出生只是家族里的一件喜事。

张氏是个大家族,人丁兴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迁徙而来,其先祖选择了脚下这块土地为安居之所,在这里开荒种田,建造房舍,鼓炉打铁,在这里燃起第一缕炊烟,从此繁衍生息,到张宽,已是第六代。张宽去世一百多年后,张氏后人在1583年还建了一座延安楼,是平和迄今发现的最早生土楼。据说,延安楼楼门独特的牌坊式建筑是模仿当年朝廷为表彰张宽而立的牌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张宽为小溪龟头城张氏开基一世祖铁崖公之六世孙,五世祖张士启之第四子。

说到名人,我们似乎喜欢从头追溯,探究其之所以成为一条大河的源头。对张宽,也不例外。中国传统观念里,子嗣绵延是幸福生活的期盼。张宽的诞生给家族带来欢乐,张宽也不负众望,从小就聪明好学。据说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可惜没有诗作留传下来。聪明的孩子灵动活泼,会不会是小时候爬上爬下的,把腿给摔了呢?人们口口相传张宽腿脚是不灵便的,大家都愿意相信他腿伤与灵通山有关。

平和灵通山是一座有灵性的山,上有巨石擎天,下有深壑清涧,宜游历宜静心读书,黄道周、徐霞客都曾踏过万水千山为它而来,当然,张宽比他们早许多年去的。人们说张宽是想摸到悬挂的珠帘水幕而失足摔下,跌跛了腿脚。这么一说,我又有些相信,因为无论什么时候,灵通山是给人第一眼总是惊叹到失语,会晕头转向,想在它怀里融化。山顶是整块的大岩石,植物从石缝中挣扎而出,水从最顶处喷泄而下,到山腰碎成片片珠帘,随山风飘舞,阳光下闪烁不定,充满神奇和诱惑,契合心里的一些向往。我看到的景象就是那时张宽看到的吧。毕竟几百年时间对于一座山微不足道。区别在于,张宽有勇气去触碰,我却只敢远远地看着。珠帘化雨,为了感受清凉和玄妙,张宽尽力探出身伸出手,也许命运就在触摸到的一瞬撞了一下他,脚底一滑,他向深处掉落。还好,虽伤了腿,命保住,否则,我们就损失了一位正直的御史了。

1444年,张宽中举,位列甲子科第十四名,时年28岁。风华正茂,精力充沛,胸怀大志,这时的他想尽自己所能,为乡里办些事情。大丈夫虽志在天下,但造福桑梓,从身边做起更为踏实。这有据可查,据道光版《平和县志》,“张宽力学好义,领乡荐后,尝捐谷三百石作南山陂千余丈;又割地为圳万余丈,以兴水利,乡人德之……”一是捐谷子,相当出资垦辟荒野,二是让出自家地修水渠。君有高义,自然“乡人德之”。

我找不到张宽何时受腿伤的记载,就相信灵通山那个传说吧。但无论如何,我觉得可能不是严重到影响其踏上漫漫古道,进京赶考。只是,途中,一定是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艰辛。古路崎岖,尘烟蔽日。前途迢迢,山高水长。一个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影不断向北而行。景泰二年,即1451年,张宽进士及第。

村里老人说,张宽是平和第一个进士。老人家的依据是在清版《平和县志》中列出的进士,张宽是第一位。想来也是有道理。

《平和县志》还记载,为张宽立过一座进士坊、一座绣衣坊,为张宽之子张表立过桥梓联芳坊,现均难觅踪迹,它们只是县志里的一个记录。实物虽不在,但历史的天空已留下他们的痕迹。从台湾也传来关于张宽的传说。那是他中进士前的故事。

历史记载大多扁平而生硬,而传说补救了这一点,让历史人物眉目清晰,会说会笑,立体而丰满。故事里张宽千辛万苦到了南京贡院。还有一位学子叫李峤。他们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一夜他们分别梦见神明相托,一位红脸,一位黑脸,均留下神谕般的话,“我救你,你救我。”半夜贡院失火,火光四起,热浪扑面。张宽与李峤及时从梦中醒来奔逃,半途见到红、黑两位托梦神像。慌乱中,张宽不忘捧出红脸的杨戬神像,李峤捧出黑脸的玄坛元帅神像。后来二公各奉神像回归故里供奉。张宽奉回的杨戬即五显大帝,供奉在平和玉溪宫,与越国王公赵世杰同享人间香火。据说后来张李两家还结成秦晋之好,张家的儿子娶了李家的女儿。

这个故事除神明托梦章节外,似乎有几分真实性。一其来源为李峤的台湾后人。二是《明史》中亦有记载,明代前期,贡院确实不止一次发生过火灾。也许张宽确遇上了一次有惊无险的小火灾。传说与故事,只要是说到人们的心坎上,就是真的了。

这是传说里的张宽,历史里的张宽又是什么样的呢?中进士后,张宽任云南道监察御史。监察御史为都察院直接行使监察权的骨干专职官吏,有事可单独进奏天子的。明朝法律对御史人选有着严格的要求,可以想像,张宽确有其过人之处,跛腿的瑕疵没有掩盖他的能力及人品。

《平和县志》完整收录了明景泰七年(1456)皇帝朱祁钰给张宽的“敕书”。那时,张宽为保定巡按御史。虽品级不高,但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主断。想来这个位置也不是随便给的。保定府涝灾严重,百姓流离。张宽绝不“坐视民困”,开仓放粮,并设法劝当地“富实之家,出备粮料赈济”,遇豪横霸道之徒,张宽也绝不手软,依法捉拿审之。

张宽仅在县志中有记载吗?我执拗地认为《二十五史》中从1368年到1644年二百多年的《明史》中总会提及张宽。

果然,《明史》162卷里我们看到了“张宽”。他隐藏在一串人名和历史事件中。看似平淡的讲述里一波多折,暗藏驚涛骇浪,时时左右命运起伏。事起为“未几,亨西征还,适彗星见,十三道掌道御史张鹏、盛颙、周斌、费广、张宽、王鉴、赵文博、彭烈、张奎、李人仪、邵铜、郑冕、陶复及御史刘泰、魏翰、康骥将劾亨、吉祥诸违法事。”当时,张宽名列十三道掌道御史之一。那是天顺初年,即1457年,离朱祁钰给张宽的“敕书”才一年,仅一年政权更迭,换了皇帝英宗朱祁镇,张宽体恤百姓,为朝廷分忧的成绩在朝廷那儿似乎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

总兵石亨发动夺门之变,拥立朱祁镇复辟而得以权倾朝野,他“冒功滥职”,还被百姓告“石亨夺其田”等。石亨西征归来之时,慧星划过。古人视慧星为灾星。慧星的出现契合了众御史联名弹劾石亨的时机。但事情泄漏,石亨及内监曹吉祥等先下手,到皇帝那儿先告了御史们一状。龙颜大怒,风云突变,先“悉召诸御史,掷弹章”,后“竟下瑄、鹏及诸御史于狱”。事情发展到“论瑄、鹏死,余遣戍”,石亨还不罢休,“亨等复谮诸言官”,事态进一步恶化。逆境中的御史“且读且对,神态自若”,“帝诘之”,御史还据理力争,可见他们并无屈服。怒气未平的皇帝继续杀杀,关关。然后,上天发怒了,“大风震雷,拔木发屋,须臾大雨雹。亨、吉祥家大木俱折,二人亦惧。”皇帝感到是“上天示警,宜恤刑狱”,事情才有了转机,“戍瑄、鹏铁岭卫,余贬知县”……《明史》用皮里春秋的写法隐藏了皇帝的真实想法,借助上天给自己下了台。

历史浪潮跌宕中,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和困惑时,但张宽并无随波逐流,打年轻起,他就不乏挑战的勇气。张宽担起御史该有的责任,“蹇蹇匪躬”,不怕受牵挂,身陷漩涡,保持清醒,坚持站在他认为正义的一方。宦海浮沉,差点淹没,从狱中出来的张宽被皇帝贬到广东琼州府定安县。自然,无论官职大小,张宽一如既往,尽职尽责,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后因病逝于任上,那年天顺六年(1462),张宽仅46岁。

黄昏的余晖飞快地掠过墓碑,夕阳还是那个夕阳,只是旧时炊烟不再。墓铭为“皇明赐进士监察御史安节张公洎懿范孺人王氏墓”,我们对张宽夫人了解多少呢?族谱没有详细记载,仅录“六世祖妣王氏太孺人,晋封恭人,与公合葬。生四子。”没有具体身份,没有生卒年份,没有名字。在夫君长年外出为官时挑起操持家庭养育儿女的沉重担子,夫君去世后的寒窗独立,通通没有体现,一个女人的一生就缩浓在几个没有感情色彩的短句里。对自己对历史,张宽做到了问心无愧。对夫人,张宽是否曾经心中有愧,百年之后的合葬是否弥补一点王氏心愿?不得而知。

但我相信,就算时间再久远,有的往事之光芒也不会被遮蔽。拨开回溯的通道,我们看到魂归故里的御史张宽站在灵通山上,对我们微微而笑,安详,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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