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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宪纲的塞上行

2022-02-14蒲继刚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1期

蒲继刚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作家牛宪纲与襄阳日报社记者宋玉柱二人骑自行车,从湖北襄阳出发,沿河南、山西、内蒙古、宁夏、甘肃、陕西等六省(区),骑行一万二千三百七十多华里,采访数百人与单位,留下几十万字的资料与数百张照片,为襄阳日报写下多篇新闻稿件。二十年后,牛宪纲以此行结集出版散文游记《万里走双骑》,为我们展现了中国西部人文地理、民俗生活、走卒贩夫全景似的游记描述,成为继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中国著名记者、报人范长江《塞上行》的又一部描写西部的力著。牛宪纲与宋玉柱初衷也是效仿范长江的西部采访,力争写出新的《塞上行》,所行走的足迹也与当年范长江西行采访的路线相仿。二十年后,牛宪纲以这次采访结集出版此书,可见牛宪纲的审慎与仔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正是中国从计划经济大踏步走向市场经济的重要时间节点,神州大地日新月异,改革、开放步伐越来越大,求新求富求快的鼓点激越敲响。中国西部能否踏上这个节奏,是在时代快节奏的鼓点中徘徊不前,或是叫做保持自己原有的风韵?在这个时候,牛宪纲与宋玉柱踏上了西行采访的征途。若干年后,我们研究中国西部,想获取更多更详尽的资料,对那片土地上中国西部九十年代演绎的历史进行深层次的思考,《万里走双骑》这本书则是我们研究当时西部不可多得的资料。牛宪纲以自己坚忍不拔的毅力为笔,以双脚丈量出的那一寸寸土地為纸,写下的这部散文游记《万里走双骑》,展现了当时千姿百态的中国西部,他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却描摹了无数个场景,说出了自己的思虑,这就是这本书最重要的意义。因为它试图对中国西部进行百科全书似的全景描述,给后世留下一个西部历史的时间截面,让后人有所思考,有所深思。当然,牛宪纲的笔力与思考能否达到这个高度,另当别论,但他在书中的努力与大胆尝试则是令读者感叹和敬佩的。

多血质的少年都有一个仗剑去游,浪迹天涯的游侠梦,襄阳青年牛宪纲也是如此。爱读书,爱写作,习文尚武,是少年、青年牛宪纲的特点。武侠梦与文学梦交织在一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成为他想仗剑去游,领略西部风情的一个久远的梦想。可见这个梦想的绚丽、迷人。当牛宪纲怀揣这个梦想,去实现这个梦想时,才知道它无比艰辛,甚至是以生命相搏。

在牛宪纲近不惑之年,依然放弃不了自己少年的游侠梦,于是,机缘巧合,牛宪纲与他弟弟的同学襄阳日报社记者宋玉柱志趣相投,惺惺相惜,为实现这个梦想,义无反顾踏上了西行之路。

对于旅行游记,最省事的就是作者对旅行过程中景物的描写,个人情感过程的感受、抒怀,何况牛宪纲二人本身骑自行车的旅行,就是一次异于常人的艰辛探索。所感受与感叹的东西太多,其旅途见闻描写也会异于常人。但牛宪纲没有把笔触放在浅显的描摹上。

他写西部的自然风光,在《夜访西夏王陵》中写道:“渐渐走近,才发现白云竟是羊群。几百只山羊,毛色洁白,安卧在陵寝边。”“红日西沉,明月东升暮色降临。牧羊人赶拢羊群,面包车绝尘而去,王陵复归静谧。”

在《瀚海绿洲额济纳》中他写道:“林边有一顶蒙古包和两间黄泥小屋,炊烟袅袅,飘散在暮色里。几十只山羊,毛色洁白,发出咩咩的叫声。一峰骆驼,神态悠然,见人不惊,缓缓踱入红柳中。本想进蒙古包看看,但听见犬吠,我们改变了主意。”

牛宪纲文笔优美,尤其是描写自然景物,惜墨如金,几近传神。这种刻画自然景物的描写,近似白描,由远及近,由表入里,在他的文章中比比皆是。牛宪纲读书涉猎范围极广,文史杂记、诸子百家,绘画、书法、戏剧、音乐都有所研究。所以,他的文章中充满了立体感,绘画感。这种立体感与绘画感却又不刻意营造,而是造法自然,浑然天成。读此书,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在他的描述中,触手可及西部的风情。

他写西部的风土人情,在《玫瑰营》一文:“‘天长地久(蒙古人的名字)’鄙夷地说,这种人围着炕头过一辈子,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大天,莫跟他一般见识。”

在《戈壁滩上的一眼清泉》里他写道:“吃个半饱,便开始敬酒。都勒玛端起银碗唱起歌,敬谁,都要喝完。都勒玛虽说年过半百,但她的嗓子不老,蒙古长调悠扬婉转而又略带忧伤,如额尔其河蜿蜒流淌。听得我眼睛都湿了。”

你会惊叹牛宪纲笔力如椽。寥寥数笔,那些人物便声情并茂,跃然上纸。而人物的个性却又迥然不同。《玫瑰营》一文中,那个骂人的蒙古汉子语言独特,诙谐泼辣,把西北人敢作敢为的真性情绘声绘色描摹出来,他似乎就是站在我们面前熟悉而又独特的“那一个”人物。“这种人围着炕头过一辈子,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大天。”这样的文字,若不是有着深刻的生活经历,对语言的精准把握,是写不出的。对都勒玛的描写,则注重写她唱歌时的情景:“都勒玛虽说年过半百,但她的嗓子不老,蒙古长调悠扬婉转而又略带忧伤,如额尔其河蜿蜒流淌。听得我眼睛都湿了。”我们看到这样的文字,不仅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而且感受到音乐这开启人类心灵之魂神秘大门的钥匙是怎样金光闪闪,觉得有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在耳边流淌。音乐是人类无需翻译的语言,牛宪纲是懂得音乐的,并把它融进了自己的文字里。牛宪纲如古代燕赵之士,常有慷慨激昂,且好歌,在他这部书中,那些文字也流淌着音乐之美。如在《一朵红莲》里,他写道:“落叶遍地,积水没脚,险些跌倒。此时却见一红衣女子,在豪雨中款款而行,胜似闲庭信步。长街似河,车行如舟,她则像一朵红莲,在暴风雨里静静绽放。古人云:‘宁可湿衣,不可乱步。’现实生活中,真有这种人。奇哉。”这样的文字,我们是不是听到了音乐的旋律在耳边流淌。

但只是写风花雪月,旅途趣闻,那不是牛宪纲的目的,他最终是要通过自己的笔对西部的见闻进行深层次的思考。

他写在西安古城易俗剧社听秦腔,联想鲁迅在1924年莅临西安讲学,曾五次到易俗剧社听秦腔。为何素不喜欢京剧的鲁迅对秦腔情有独钟呢?牛宪纲写道:“这也许因为,绍剧与秦腔有极深的渊源。与柔美婉约的越剧相比,绍剧音调慷慨激昂,表演粗犷,善于表达悲壮的情感,堪称江南秦腔。从这个角度来理解鲁迅,就不觉得奇怪了。”

在河南内乡县衙,看到县衙三堂前的一副对联:“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牛宪纲写道:“封建社会,学而优则仕,当官都为光宗耀祖,这个县官是圣人吗?他说的是真心话么?他有那么高的境界么?他是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呢?心里有些疑惑。”这种反思与疑惑,这种感受与思考,从体制、文化、精神、宗教、哲学的文化层面到精神层面,都有所涉及。而且,牛宪纲的思考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站在一个所谓的精神高地,来俯瞰,来诘问,从而兴师问罪,而是放下身段,设身处地,就实际问题说出最真实的现实,思考出简洁、明了的办法。

为此,牛宪纲在这次西行中,有时甚至是冒险,也要实地采访,力争看到拿到最真实的那一面。

他在大同煤矿执意下到一百八十米下的矿井,了解矿工的生产、生活情况;他写道:“综采队共有一百二十多人,每年采煤在百萬吨以上,相当于别的地方一个矿的产量。三矿现在百万吨煤的死亡是零点五七,每年都有矿工殉职。”

他历经险途,深入戈壁荒漠,在进入酒泉卫星、火箭发射基地时,充分感受那里荒凉、孤独的氛围。他写道:“吴干事告诉我们,东风厂区共有三四万人,很分散,因为要从各个角度观察卫星升空情况。这是一座军人之城,除了军人就是军属。这里的军人纪律严明,仪容整齐,一人独行也挺胸甩臂。”

他写西部生态自然的脆弱,“沿途的地貌大致分为以下几种类型:一、沙土丘。沙土碎石堆积而成,长着稀疏的骆驼刺,汽车在其间蜿蜒而行;二、戈壁滩。地势平坦,遍地砾石,分布着一簇簇的梭梭和芨芨草,时见骆驼在此游荡觅草;三、乱石山……”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身体力行在牛宪纲身上是否有着高度的统一呢?答案当然是的。而且我前面说过,牛宪纲在这本书中试图对中国西部进行百科全书似的全景描述,他似乎做到了。

当然,这本书也有一些不足。比如,因注重心灵感受与外在环境的描写,使文章缺乏历史的厚重与更深的哲学思考。对当今波谲云诡的现实也缺乏更深刻的剖析。有的思考已接触到深层,但又浅尝辄止。

瑕不掩瑜。牛宪纲用身体与精神的磨砺为我们奉献的这本书,已经让我们叹为观止!

(作者单位:中车集团襄阳内燃机车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