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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在德国的影响及传播

2022-02-14汤梦颖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莱辛歌德莎士比亚

汤梦颖

内容摘要:创建于1864年的德国莎士比亚学会是世界上第一个莎士比亚研究会,它在莎士比亚作品的译介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莎士比亚戏剧使德国脱离了法国古典主义的戏剧模式,创建了新的戏剧风格。莱辛、赫尔德及歌德等德国文坛巨匠均十分推崇莎士比亚。德国每年上演的莎士比亚戏剧次数远超英国本土,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德国人重新发现了莎士比亚。

关键词:莎士比亚 德国 戏剧 莱辛 歌德

英国诗人和剧作家威廉·莎士比亚是当今世界最著名的作家之一,其作品已被译成80多种文字。他也是一位在德国颇受推崇的作家。自18世纪以来,愈250人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译成德语。迄今,约有70种十四行诗的德文完整译本,其中第18首和第66首约有160种德语译本[1]。除圣经外,世界文学中没有其他作品有如此多的德语译本。

自1983以来,德国剧院的每个演出季会不约而同地上演莎士比亚36部剧作中的至少20部。每年举行的“莎士比亚戏剧节”期间,德国剧场简直成了莎士比亚的世界。在德国名城不来梅,有一个蜚声剧坛的“莎士比亚剧团”。它能随时上演莎翁的21部名剧[2],且上座率居高不下。就数量而言,德国每年上演的莎士比亚戏剧次数远超英国本土。据相关人士报道,每年全球约有45万人参观坐落在英国小镇斯特拉福德的莎士比亚故居,其中德国人占比最大[3]5。以下从三方面具体阐述莎士比亚在德国的接受。

一.德国莎士比亚学会

莎士比亚学会是德国最古老的文学社团,比同样位于魏玛的歌德学会早建立20多年。多种因素促成了创建这一学会,其中实业家威廉·奥切尔豪瑟(Wilhelm Oechelh?觟user)的倡议被认为是决定性因素。1863年,其长达12页的手稿《创建德国莎士比亚学会的构想》由布罗克豪斯出版社出版发行。1864年4月23日,在著名作家和戏剧界人士的参与下,在魏玛正式成立了莎士比亚学会。当时英国还没有类似的研究会,这在全世界可谓开先河之举。

学会章程第一条对学会的任务作了明确规定:“以各种方式促进德国对莎士比亚的了解与研究,弘扬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思想”[4]45,具体说来每年举行一次莎士比亚年会,出版莎士比亚年鉴,翻译莎士比亚作品,出版莎士比亚戏剧的德语大众版和兴建及维护莎士比亚图书馆。这些任务延续至今,虽然它们在不断变化的历史环境中具有不同的内容取向。

莎士比亚学会成立以来,一直与德国政治和社会文化历史多变的命运休戚相关。第三帝国期间,它无法幸免于国家的专制,于1945年被迫中止了活动。1946年,在驻德英国军政府的支持下,在德国威斯特伐利亚(Westfalen)的阿恩斯贝格(Arnsberg)建立了学会的一个分支机构,该机构成员不久便搬至波鸿(Bochum)。1963年在莎士比亚诞辰400周年庆典活动的筹备过程中,学会最终一分为二。直至1993年在魏玛举行的莎士比亚纪念日上,这两个学会才正式重聚,并选举了一个联合委员会。魏玛再次成为该学会的所在地。今天其已有约2000名会员[5]。

该学会在莎士比亚作品的译介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在国内外产生了显著的文化政治效应,特别是学会早期出版的33卷本年鉴(1865-1897)和莎士比亚作品的德译本:1797年到1810年,施莱格尔(Wilhelm Schlegel)主持翻译了莎士比亚的14部劇本,1826年起在蒂克(Ludwig Tieck)主持下将莎士比亚其余的剧本译成德语[4]42。目前学会主要从事对莎士比亚译作的修订。此外,以魏玛为基地的莎士比亚图书馆也不断地在扩大之中。

总体而言,德国莎士比亚学会在推动德国对莎士比亚的了解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它尝试用莎士比亚作品的不同译本迎合德国的不同读者群体,特别是施莱格尔和蒂克的莎士比亚译作对德国的文学与语言产生了巨大影响,亦见证了莎士比亚作品的生命力。

二.莎士比亚戏剧对德国戏剧的影响

从文艺复兴到18世纪中叶,以法国戏剧为基础的德国戏剧主要受到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影响。戏剧应揭示“可能发生之事,即根据概率或必然性可能发生之事”[6],因而当时的戏剧注重作品的内容结构,它由严格的三幕式结构组成:开端、发展及结局 [7]。

德国戏剧理论家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很早便指出德国戏剧应以莎士比亚而不是法国戏剧为准则。他在《新文学通信》这个刊物上以书信体的形式发表了一系列评论当时德国文学的文章,其中最重要的是他1759年写的第17封信[8]640。这封信包括了莱辛戏剧理论的主要观点:德国应创立与本民族历史和现实紧密结合的民族戏剧;德国的民族戏剧应以莎士比亚和英国戏剧为榜样。他认为,莎士比亚是比法国悲剧之父高乃依(Pierre Corneille )伟大得多的悲剧诗人;高乃依在“技巧方面”可与古人争强比胜,莎士比亚则在“精髓方面”可与古人一见高低[9]。

在《汉堡剧评》中莱辛进一步指出,德国人必须离开法国宫廷悲剧的歧途,只有借鉴伟大的莎士比亚,才能帮助德国诗人建立自己的民族戏剧[10]。可见,莱辛已意识到莎士比亚对德国戏剧改革所具有的巨大意义。

因而,他与歌德等戏剧家一起,以莎士比亚戏剧为典范,挖掘出了戏剧的新题材,并强调戏剧应由三个基本要素组成,即前台、后台以及高台[8]640。鉴于此,日耳曼学者古斯塔夫·弗雷塔克(Gustav Freytag)说道:莎士比亚创造了日耳曼民族的戏剧[3]17。

德国文艺理论家,狂飙运动的理论指导者赫尔德1773年撰写了《莎士比亚》一文。他认为,德意志的文化精神在拉丁语和法语文化的侵蚀之下,已经“变质”;唯有重新回到“骑士时代”,才能将其找回。唯有引入新的作诗方式才能重新建立起德意志诗歌的典范[11]。不难发现,此处指的便是莎士比亚的作诗方式。

受赫尔德思想的影响,歌德(Goethe)写了《铁手骑士葛兹·冯·贝利欣根》;伦茨(Lenz)写了《士兵》和《家庭教师》;克林格尔(Klinger)也写了一些剧本。他们的戏剧创作均以莎士比亚为准则。当然,在此也得提到席勒(Schiller)的《强盗》。

1776年前后,德国著名演员,曾任魏玛剧院院长的施罗德(Schr?觟der)导演了各种版本的“哈姆雷特”,尔后又导演了莎士比亚的其他作品,这使得他声名大噪。这些表演的共同点是改编,如“哈姆雷特”并没有死,情节也得以简化等。此后,德国其他地方也逐渐上演了莎士比亚的作品。

为什么莎士比亚的作品能对德国产生如此大的影响?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两大原因:

第一,与狂飙突进运动密切相关。狂飙突进运动是1760年代晚期到1780年代早期德国新兴资产阶级城市青年发动的一次文学解放运动。当时,年轻的作家们提出了自由、自我实现和自我发展等诉求,要求不受制于法国古典主义者的诗学规定,对文学理论重新展开思考,当时的思考主要涉及戏剧。在莎士比亚身上他们看到了创建新的戏剧形式的进阶,因而在狂飙突进运动中出现了一股对莎士比亚崇拜热潮。

第二,与当时德国文学界对英国文化和政治日益感兴趣具有关联性。在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领土上,人们渴望获得民族认同,获得一种新的自我意识,因此放弃了迄今为止对德国文化生活产生深远影响的专制的法国宫廷和贵族文化,并以更自由,更民主的英国为典范。与此同时,人们对英国文学的兴趣亦日趋高涨,尤其对莎士比亚的作品,因为他们欣赏莎士比亚刻画角色以及驾驭听众或读者情感的能力。

简言之,莎士比亚的创作为狂飙突进运动带来了清新、自然的空气。如莱辛所言:“以莎士比亚为代表的英国戏剧把人们从法国人自欺欺人的睡梦中唤醒,大家终于体验到,戏剧还可产生一种不同于高乃依和拉辛的效果”[12]。

三.莎士比亚对歌德的影响

在德国对莎士比亚戏剧进行辩论之时,年轻的约翰·沃尔夫冈·歌德(Johann Wolfgang Goethe)也首次与莎士比亚相遇。根据他的自传《诗与真》,他在莱比锡学习期间首次接触到这位英国作家的作品。他读了威廉·多德(William Dodd)的《莎翁选粹》。这部节选集深深地吸引了他,他这样写道:“我还记得我耽读《莎翁选粹》时,可算是平生一个最快乐的时期。莎翁的超群绝伦的特长,掷地作金石声的名言佳句,恰到好处的描写,幽默的情调,无不深获我心,铭刻于我的肺腑之中”[13]513。

随后歌德一气呵成地阅读了莎士比亚的第一部德语译本,即克里斯托夫·马丁·威兰德(Christoph Martin Wieland)的第22部莎士比亚戏剧的译本。他曾对友人说道“莎士比亚像一种崇高的灵感那样吸引和鼓舞着我”。……“现在我们只想欣然与他(莎士比亚)共鸣,惟妙惟肖地模仿他,并且对于这个提供我们以那么大的快慰的作者,不敢加以探索,挑剔,而觉得无条件地崇拜他倒痛快一点”[13]515。

1771年10月,歌德在法兰克福的家里举行了一次纪念莎士比亚的集会,当时22岁的歌德说:“他(莎士比亚)的著作我读了第一页,就被他终生折服;读完他的第一个剧本,我仿佛像一个天生的盲人,瞬息间,有一只神奇的手给我送来了光明。我认识到,并且最强烈地感觉到,我的生存向无限扩展;我感到一切都很新鲜,前所未闻,而那异乎寻常的光亮把我的眼睛刺得疼痛难忍。我渐渐地学会了观看,我要感谢给我智慧的神灵,至今我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我当时所获得的東西”[14]2。

鉴于此,可以说歌德非常珍视莎士比亚,将其视为旷世的文学才子。对歌德和他同时代的文豪而言,莎士比亚是无限丰富和伟大的,他具有毫无拘束的自由心灵。这对歌德产生了巨大影响,使他意识到,戏剧中地点的统一如监狱般可怕,情节和时间的统一为作者的想象力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只有跳向自由的空间,才会感到有手和脚。

在集会上,歌德继续说道:“莎士比亚的戏剧是个美丽的西洋镜,世界的历史拴在一根看不见的时间线上从我们眼前滚滚而过。他的布局,按照通常的看法,不是什么布局,但他所有的剧本都围绕着一个秘密点运作(这个点还没有一个哲学家看到和确定过)。在这个点上,我们的自我所特有的东西,我们意愿所要求的自由与整体的必然进程相冲突。可是,我们被败坏了的趣味如同迷雾一样挡住了我们的眼睛,因而我们要想从暗影中走出来,几乎需要创造一个新世界”[14]4。

籍此,歌德想表达莎士比亚成功地将历史大戏搬上了舞台,莎士比亚的剧作透彻地观察到了“世界历史”之线索,使英国历史成为文化的内容,并因此“改写了”过去,并使得这种戏剧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莎士比亚的创作启迪德意志诗人摆脱陈旧的文学趣味,用莎士比亚的戏剧手法,可开创新的文学世界。

1824年,歌德谈到:“每个重要的有才能的剧作家都不能不注意莎士比亚,都不能不研究他。一研究他,就会认识到莎士比亚已把全部人性的各种倾向,无论在高度上还是在深度上,都描写得竭尽无余了,后来的人就无事可做了。只要心悦诚服地认识到已经有一个深不可测、高不可攀的优异作家在那里,谁还有勇气提笔呢![15]

显而易见,在歌德看来莎士比亚的作品把人类生活中的一切动机都展现了出来,其戏剧所塑造的人物性格最为自然。他用自己的精神气息使所有的人物变得栩栩如生,并借助他们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因而莎士比亚戏剧是德国诗人为寻求新的戏剧而奋斗的典范,这是探讨神话并建立新神话的问题。

1826年,歌德又做了一次题为《说不尽的莎士比亚》的著名的演讲,他在其中说:“如果我们称莎士比亚是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我们就必须同时承认,并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能找到一个人,他能像莎士比亚那样洞察世界,也并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能找到一个人,他能像莎士比亚那样说出自己的内心深处的见解,并且让读者跟他一起在更高的程度上领悟世界”[14]234-235。

从中可知,依歌德所见,读了莎士比亚的作品,世界便会变得透明,世界是莎士比亚的兴趣所在,正是此种兴趣使他与世界精神结伴,像世界精神一样看穿了这个世界,洞察到了人类的心灵,什么都瞒不过他。精神的特点在于它永远启发着精神,这句话亦解释了德国对莎士比亚尊崇之缘由。

除以上述及的,莎士比亚对歌德的影响还体现在,歌德的第一部戏剧《哥茨·冯·贝里欣根》很大程度上基于莎士比亚,这体现在场景数及场景的松散结构等方面。歌德对莎士比亚接受的另一个亮点便是其小说《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它是德国成长小说的巅峰之作。情节格外生动、曲折,且悬念一个接着一个,隐约的伏线和神秘的暗示也很多,如同莎士比亚,歌德将复杂的故事情节编织得错落有致。大型诗剧《浮士德》花费了歌德文学创作的毕生精力。该剧被列入荷马史诗和但丁《神曲》的世界名著之列。《浮士德》可以追溯到克里斯托弗·马洛的《浮士德博士》。与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相仿,歌德笔下的《浮士德》同样出于内心那个快要爆炸的自我矛盾,浮士德和哈姆雷特的人物形象的刻划具有平行性。

作为魏玛宫廷剧院总监,歌德让人三次将《哈姆雷特》搬上舞台:一次依据维兰德-埃森堡(Wieland-Eschenburg)的哈姆雷特译本;另一次依据施罗德的版本改编;最后一次依据施莱格尔的译本。1811至1812年,歌德还根据施莱格尔的译本改编了《罗密欧和朱丽叶》。

德国文学的迅速发展与德国莎士比亚学会以及莱辛、赫尔德及歌德等文坛巨匠将莎士比亚介绍给德国,与施莱格尔及蒂克等把莎剧译成德文息息相关。由此开启了德国文学和哲学的莎士比亚化。德国人对莎士比亚的钟爱,不是其他国家能企及的,甚至连英国人也有所不及。另一方面,莎士比亚在18世纪之前,在英国没有很大的聲誉。随着德意志人对其的崇尚,使得他后来在英国越来越受到喜爱,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在英国的辉煌部分得归功于德意志人。正如19世纪中期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列夫·托尔斯泰(Leo Tolstoy)所言:德国人发现了莎士比亚[3]12。

笔者认为,这一断言并没有夸大其词,德国人充分理解这位伟大的外国思想家与诗人的思想内涵,德国人为莎士比亚这位国外的伟人找到了新的故乡,以下引用的几段话可清晰地说明这一点:

1842年被列入当时最受欢迎的作家之列的德国语言学家卡尔·西蒙洛克(Karl Simrock) 说道:“莎士比亚与我们的思想、灵魂与情感密切相连。从这层意义上,莎士比亚与其说是英国人,毋宁说是德国人”[3]18。

德国学者奥古斯特·科伯斯坦(August Koberstein)1864年4月23日在一次纪念莎士比亚庆祝活动上讲道:“莎士比亚对我们说来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诗人。在所有来自国外的新老诗人中,他不仅是最受欢迎的一个,他也比任何人都更能成为德国人民的财富,英国必须与我们分享他”[3]29-30。

19世纪晚期20世纪初,欧洲盛行民族主义。作为此种民族情感的体现,德国剧作家、诗人格哈特·霍普特曼(Gerhart Hauptmann)在1915年动情地说道:“莎士比亚是我们德意志人世界的一部分,其灵魂与我们的德意志人的灵魂融合在一起。虽然他生在英国,葬在英国,但德国是他真正生活的国度”[3]12。

从中不难发现,在德国人看来莎士比亚与德国精神有一种内在联系,德意志人在莎士比亚这位大文豪那里能找到自己的“民族特质”。再者,其他民族总是固守着他们的民族自豪感,真正的德国思维却并非如此,德国人不会问,这是德国的还是别国的,而注重于这是否是真实、伟大及纯粹。恰恰此种接受能力和抛弃那种的狭隘民族自豪感以及对外的开放研究使得德国人能为人类心灵搭建一个国际化的平台。

当今莎士比亚在德国的影响依然经久不衰,原因在于德国舆论普遍认为,莎士比亚是永恒的。其作品提出的问题具有很强的现实性,他的诗句蕴含全人类共同的情感。莎士比亚的作品已被深深地植入德国人的民族意识,因而可以毫不夸张地将莎士比亚称为德国的文学之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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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冯庆. 莎士比亚的“世界历史”——赫尔德的“狂飙突进”剧论与激进启蒙[J].文艺理论研究,2018(6):106-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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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歌德.论文学艺术[M]//歌德文集第10卷,范大灿,安书祉,黄燎宇,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15]爱克曼.歌德谈话录[M].朱光潜,译. 北京:中华书局,2013:16.

(作者单位:浙江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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