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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影视剧的景观美学分析

2021-12-29

关键词:影视剧景观空间

曲 师

(常州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常州 213000)

《易经·系辞上传》有言:“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古人的意象思维对中国文学艺术影响深远。无论是绘画还是建筑艺术,都不仅追求客观形象的再现,而且追求作品整体意境的营造,倡导超越物象的表达,指引人实现内在精神的超凡脱俗。中国当代影视剧尤其是2000 年以来的影视剧,把空间作为一种叙事手段,展示了美轮美奂的生活空间和故事场景。鳞次栉比的高楼、川流不息的河流、整洁的办公室及卧室、忙碌的现代劳动者,凡此种种,均流露出注重景观表达的美学取向。

一、当代影视剧的景观美学追求

法国社会批判学者德波将“景观(spectacle)”定义为“一种被展现出来的可视的客观景色、景象,也意指一种主体性的、有意识的表演与作秀”[1]3。据此,风景是一种景观,人物也是一种景观,影视剧中无论是美丽的自然风景还是人物所处的私密空间都是景观。当代中国影视剧的景观展现与表演,为个体构建与外在环境的多重关系提供了独特的体验。

电视剧《三十而已》以当代女性为主角,大量使用空间这一景观化手段进行叙事。电视剧开篇就铺展了人物的生活空间:狭小的卧室,挂满衣服的客厅,在镜子前匆忙穿衣的女子;女子飞奔跑过宽敞整洁的道路,来到一个简陋的早餐摊位买早饭,然后进入井然有序的地铁。这个简短的空间展示片段不仅勾勒了上海的城市风景,而且使观众迅速找到了人物的角色定位,这就是该剧追求的景观美学——展现人物与城市互相依赖的都市生活的紧张节奏。人物在明亮的色块中移动,人物的一言一行与人物所处的客观环境,阐述着作为自由的个体的欲望、行动及引发的社会效应。当生活背景相互冲突时,人物的性格与情节的发展也就有了相应的变化。《三十而已》中,三个女主角的美丽、多情、能干等性格特点通过温馨的家庭空间得以体现,客厅墙上的全家福、客厅里的大鱼缸、收拣衣服的熟练动作,使观众感受到现代女性的自信不仅来自工作的干练,而且来自对个人生活的舒适化处理。人物与环境的和谐关系营造了令人愉快的景观,既为剧情的矛盾冲突设置了伏笔,又体现了影视剧“和”文化的整体基调。许多影视剧将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建构作为人物生活追求的主旋律,反映了当代中国影视剧景观美学的独特主旨。中国当代影视人以“和”文化作为审美理想,“对相互依赖的条件及其隐性的、模糊的可能性有一种广泛的和畅通无阻的意识,那里每个成分的意义和价值都取决于所构成的它的特殊关系之网”[2]261。他们创作的影视剧以舒适的城市生活空间为景观,以俊男靓女为关联形象,勾勒出一个令观众赏心悦目且能获得审美快感的艺术世界,蕴含着强烈的时代意识。当代很多影视剧的场景可以说是一部城市名片或者一部景区的宣传片,其营造的空间给人物发展留下了太多的可能性。都市喜剧《人在囧途》开头与结尾的武汉商业区;《意外的恋爱时光》里北京和浙江这两个有明确差别的城市;《满城尽戴黄金甲》里重庆的武隆;《似水年华》里徜徉着古朴静谧的乌镇;《非诚勿扰》里的杭州西溪;《乔家大院》的乔家大院;《开心公寓》《上海女子图鉴》《完美关系》等影视剧中的上海:这些景观表明,当下影视剧擅于借助空间的不同气质打造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谐共处的图景。观众借助影视剧中形形色色的景观,以及人与人、人与历史、人与社会之间的关联,理解故事中的人与事。中国当代影视剧呈献给观众的现代人的感性生活,以及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景观,表现了当代社会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特质,使观众在获得超脱现实的精神满足的同时,还在和谐的景观中获得了对理想自我的观照。从这个意义上说,影视剧展现的景观是现代人的精神庇护之所。“我们对来自风景的审美愉悦进行评估的时候,我们会无意识地召唤起一种珍视领地优势的返祖模式,那几乎是狩猎—采集社会时期人类本能的遗留。那种占据能够看到猎物或者敌对力量却不暴露自己的战略地点的优越感,自然地转换成了一种更大的安全感”[3]27。不仅如此,中国当代影视剧还借助景观让观众获得一种占有的满足感,或者在精神上获得一种个人价值实现的力量与冲动,从而实现对观者主体意识建构的目的。

二、当代影视剧景观塑造的空间深度

当代中国影视剧既包含反映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景观,以及展现自然灾害、未知疾病爆发的场景,又有大量反映人们对物质条件过度迷恋的内容。这些景观在探索人类发展的不确定性的同时,也展示了人类在生活空间、工作空间、精神空间中面临的危机与进取的精神。当代影视剧谋求有深度的空间结构,其景观氛围是积极的、乐观的,既有《中国机长》《攀登者》《我和我的祖国》《叶问4》等剧作对奋发向上、坚韧不拔、吃苦耐劳民族精神的大时空抒写,又有《小欢喜》《精英律师》《决胜法庭》《完美关系》《安家》等剧作关注现实问题、促进个体存在与身份认同的小时空营造。中国传统文化崇尚和谐,而“和”的实现,既需要一种容纳万有,使之规范的宇宙气魄,以融合、定位、互补的原则处理好关系,还需要有一个“中心”[4]29。当代影视剧营建的空间不仅包括地理的、历史的、文化的大场景,而且包括现实的、个别的小场景。无论是一桌饭、一辆车、一家酒店,还是一条街道、一个街区、一座城市,影视剧都能借此营造出人作为主体追求自身与外部世界建构和谐关系的浓郁氛围。

(一)影视剧景观的空间分层

当代影视剧不仅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表达了人对社会、对自然的热爱与亲近之情,而且展示了现代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与隔膜,因此影视剧景观空间具有多层化建构的特点。一般来说,当代影视剧建构的景观可以分为三个空间。第一空间,又称表层空间,是人物生存与事件发生的场所。如《完美关系》《小欢喜》《爱情公寓》等电视剧中多次出现的全景式的城市俯瞰图、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拥挤的地铁等景观。这些景观勾勒出一座仿佛缺乏温度的城市,人们在其中各行其是,似乎没有任何意愿也没有任何机会与他人产生联系。第二空间,也叫想象空间,是人物与事件发生关联的空间。如《心灵法医》中的妈妈有两个儿子,家中却只摆放一个儿子的照片,照片本身构成了电视剧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的景观往往指向人物的内心世界,旨在通过事件发生场所中的物件摆设叙说人物与人物之间关系,或者通过人与空间的疏离隔膜揭示人们生存的尴尬。第三空间即表征空间,是景观与人物、事件并置的空间。这一空间既是直观的、经验的,同时又是想象的、符号化的。“当代空间理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是关注地点联系的需要和经验的给予,地点的有意义的联系,包括感觉、记忆和信仰。”[5]《完美关系》里纽非斯公司的会议室有一面大玻璃门、大灰色块砖墙、一张大而长的木桌,最显眼的是灰色墙上的“白色圆月”灯,这种直线与灰色并用的景观使公司环境充满了现代轻工业感。这种格调虽然与现代企业简洁、大方、高效的风格相符合,但是笼罩着疏离冷漠、缺乏人情味的气氛,预示着对公司员工游戏工程师杨墨过劳死的否认,以及对家属赔偿要求的拒绝。《银河补习班》里,父子栖身的宿舍与聊天的绿草地,预示着现实与理想的冲突;《宠爱》中,狗、猫与猪进入人物的生活空间,人与动物之间有互动和爱,也产生了种种矛盾冲突:这些剧作的景观建构既表征着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建立和谐关系的困难,又隐含着现代人的孤独,折射了人与环境相容的困境。

(二)景观展示的空间文化

当代影视剧的景观可以是平静的、安宁的,也可以是反叛的、充满疑惑和愤怒的,还可以是兴奋的、焦虑的;其牵涉的空间可以是个人的、私密的,也可以是政治的、经济的;其表征的文化有碰撞、有冲突,也有交汇,隐含着一种“空间乌托邦”式的构成。影视中矗立的高楼大厦、透明发亮的玻璃外墙、门口的保安、转动的厅门、华丽的大堂,均以高大敞亮、豪华壮丽的空间景致赋予人物“高大上”的身份特征。这类景观表征着社会地位的差异和人物生存的层次,不仅给人物也给观众带来某种焦虑和压抑。“‘空间乌托邦’使对特定精神秩序和政治经济体系的探索与表达找到了某种空间表达,这种表达排除了社会过程永不停歇的流动性,以及由种种流动性所设定的社会历史进程的多维性,并由此打开了对未来世界多种可能性方案的积极探寻。”[6]218实际上,当代影视剧中的景观不仅能揭示人物的生存方式,而且能反映人物对社会秩序与发展动态的态度。《刘老根3》第一集里,刘老根的早餐桌上摆放着牛奶、面包、煎蛋和果酱,这些都是儿孙们孝敬的东西,但是刘老根难以下咽,因为咸菜和窝窝头才是他的最爱。这一场景表明了现代年轻人饮食观念和生活方式的改变,折射了农村年轻人与老年人之间的隔阂。城市中奔驰的汽车的交汇与摩擦,往往是故事发生的好时机。《小欢喜》中副市长与夫人开车上班,半路上发生了小车祸,这一事件本身与剧情发展的关联并不密切,但是剧中女司机以及社会有关女司机的言论,能够引发观众某种无意识反应。电影《半个喜剧》依托卧室、浴室以及房间里的柜子、书包等物品,敷演了一场情感戏。电影中的孙同与垃圾桶比邻而坐,其窘迫的生活境遇被巧妙地披露给了观众。孙同的房子、户口、工作都是郑多多赐予的,一旦放弃这些他就会一无所有。而影片中“宜家”品牌的床垫等家居用品的出现,透露了现代年轻人快节奏的爱情生活和他们的消费取向。

(三)景观的日常化书写

卡尔松从“日常生活美学”的角度讨论了日常工艺品的功能之美,几乎每个人似乎在日常生活——做饭、驾车、使用工具等活动中,发现了一些原初审美的乐趣[7]167。当代影视剧往往将日常生活空间与审美文化有机结合起来,将生活体验与审美经验有机结合起来,强调人物角色的舒适感受和观众的审美体验,比如亲朋聚会的饭馆或咖啡厅、雨中男女主角的拥抱,都能提供某种特定的空间体验。《我和我的祖国》中的公交车这一公共交通工具,承载着现代人走出封闭的自我、与他人沟通的媒介与梦想。公交车固定的时间、站点及线路,为人们相遇提供了契机,每天都在发生“公交车相遇”的故事,然而人们从相遇到相知再到相爱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高远在公交车上偶遇曾经的恋人方敏,又在涌动的人群中失去了对方的踪影,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遗憾。然而,电影中飘扬的红旗和祖国欣欣向荣的景象,昭示着新时代中国年轻人相爱相守的美好结局。在《非诚勿扰》《还没爱够》《乡村爱情》《初嫁》等影视剧中,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室内以及室外,其整洁干净的空间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乡村里的中国》《我们诞生在中国》《舌尖上的中国》等作品,无论取景于都市还是乡野,都能通过人或动物与环境的空间叙事,努力构建当代中国人的生态意识。人不可能是孤立的存在,只有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谐共存,才能赋予现代社会越来越强劲的生命力。

三、影视剧景观追求的视觉体验

当代中国影视剧采取“景观—塑造”的叙事策略,一方面将视线不断地投向更广阔的公共空间,反映现代人与他人、与社会进行沟通的渴望;另一方面展现不同空间中个体的自由与作为,反映现代人被压抑禁锢的感性体验与欲望。创作者力求营造一个充满物欲与温暖的世界,使人物在虚拟空间中体验个体成为“社会人”的酸甜苦辣,让人物成为他们构建自我发展、自我实现的舞台的主体,从而为观众呈现了既崇尚财富又取之有道的视觉大餐。这种在矛盾冲突中展现和谐的艺术构思,是当代影视剧在景观塑造中融入和谐观念的自我完善。

当代影视剧既然追求景观的赏心悦目功能,就不必避讳给观众带来视觉快感。当代社会,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新现象、新思维和新的行为模式能以最短的时间或更大的规模普及开来。某种新的社会风尚往往成为一种景观,以文化符号的形式转化为对观众审美感官的剥夺或再造的内容。因此,影视剧中将大量镜头留给演员的大头照或者自拍照,甚至不分场合地推出潇洒帅气的奶油小生、极富骨感美的靓丽女性等角色。《新世界》中监狱里的女囚犯美得清新脱俗,《精英律师》中有性感的女律师和俏丽的律师助理,《心灵法医》中有长相萌萌的刑警大队长,这些剧作展示人性的欲望,左右着观众的审美趣味。观众观看这类影视剧时仿佛面对着明星画报,剧中人物的平面化美丽出离于叙事之外,叙事空间也与人物形象相分离。剧中卧室、洗手间、办公室、电梯间等空间的大量展示,让人物在日常生活中被压抑、被扭曲的感情和欲望释放出来,也使观众完成了一个正常人对他人空间的公然窥视。当代影视空间以“享受观看”为名,在豪宅与办公室里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件简约的家具,被无限拓展的空间展现出空虚的一面,从视觉上给人造成了难以摆脱的无力感。电视剧《决胜法庭》中,叶紫琪经历了在法庭上替父亲辩护的巨大痛苦之后,回到家中换上丝绸家居服,白色的睡衣、得体的妆容、白皙的面容、红润的嘴唇和顺滑的发丝,都确证着这位现代女性拥有近乎完美的形象。《小欢喜》中的贵族学校内,到处摆放着艺术品以及钢琴等乐器,足以反映当代影视剧对观众主体意识进行强力灌输与改造的潮流。

当代影视剧看似大张旗鼓地展现视觉快感,其实始终有一把内在的尺子。这把尺子以和谐文化作为内在标准,为视觉快感的呈现设置底线。因此,影视剧的景观显得时尚而不低俗,在给人们带来视觉震撼的同时,不仅没有引起观众的反感,反而成为激发观众拼搏向上的力量。摆置物的线条与颜色简单结合在一起,它们构成的空间成了人们社会关系和生存观念的视觉象征:去除生活中的杂乱成分,以单纯得近乎崇高、奢华的纯洁美吸引人们不仅心向往之,而且身趋向之、实践之。然而,当代影视剧营造的这种空间的舒适感往往与现实中人们的生活经验相脱离,观众在审视这样的空间配置物时往往沉醉于它们引人注目的颜色和形式,欣赏它们代表的文化氛围和身份符号,而忽略了它们的实用功能。豪宅、办公室、小区花园成为特殊的分层的空间:一方面明显地表现出排他性与差别性,另一方面又以其透明、可观察和整洁的特征强烈暗示一种社会上已存在的对人的地位与身份的物态化认可。影视剧空间的文化表征功能呈现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距离与层次,也操纵着人们在心理上接受乃至容忍其视觉上的单调与虚幻,强化着人们以物质享受作为生活奋斗目标的心理。从这个角度看,当代影视景观既是社会文化景观的再现,也是当代中国人精神危机的展现。但是,不能忽视的是,当代影视景观也有注重展示社会和谐的一面,在空间取舍及物品布置方面既切合了当下中国人的审美需要,又展现了戏谑式的自我批评,反映了和谐文化对当代人主体意识的塑造。

尽管当代影视剧的空间叙事仍然存在种种不足和缺憾,但是其景观叙事已开始撇开明显而直白的说教模式,越来越倾向于立足中国当代社会生活的现实空间,发掘普通人的生活愿景与情感世界。当代影视剧越来越鲜明地表现了寓教于乐的浪漫化倾向,并与其他可视媒体一道对当代中国人主体意识的建构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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