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育仪

摘   要：文章借用公共政策的价值分析研究框架，从英国《生涯战略》政策的价值选择、合法性和有效性三个价值向度进行价值分析，发现提升生涯教育质量、促进教育公平与社会流动是政策的价值选择，符合对优质生涯教育的诉求、强调关注处境不利群体的原则是政策的合法性体现，生涯教育质量明显提升、教育公平与社会流动获得一定程度的实现则是政策有效性的证明。

关键词：《生涯战略》 生涯教育 价值分析

《生涯战略：使每个人的技能与天赋得到充分发挥》（Careers Strategy： Making the Most of Everyone’s Skills and Talents，以下简称《生涯战略》），是一项由英国教育部于2017年12月颁布的生涯教育改革政策，旨在改善2011年《教育法》将生涯教育责任主体由地方政府转移至学校后导致的质量下滑困境，并提出构建世界一流生涯教育指导体系的战略。这一战略的提出，标志着英国生涯教育正式走向质量导向，并开启了生涯教育战略发展的新阶段。为了进一步推动《生涯战略》的落实，英国教育部分别于2018年1月5日和2月1日更新了《教育和培训提供者生涯指导和机会——董事会、学校领导及教职员法定指南》（Careers Guidance and Access for Education and Training Provides—Statutory Guidance for Governing Bodies，School Leaders and School Staff，以下简称《法定指南》）和《生涯指南：继续教育学院和第六级学院指南》（Careers Guidance：Guidance for Further Education Colleges and Sixth Form Colleges，以下简称《学院生涯指南》）两份政策文件，作为深入落实《生涯战略》的法定行动指南。总体来看，《生涯战略》政策在当前英国生涯教育的发展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教育政策价值分析在教育政策研究中占据核心地位[1]，通过对代表着目前英国生涯教育发展的新动向与核心特征的《生涯战略》政策进行价值分析，有助于超越表面化的政策文本解读，进而溯及政策背后的利益动因与价值诉求。本文将从价值选择、合法性和有效性三个教育政策的价值向度出发，对英国《生涯战略》政策展开价值分析。

一、《生涯战略》的价值选择

教育政策的价值选择是教育政策制定者在自身价值判断基础上所作出的一种集体选择或政府选择，蕴涵着政策制定者对于政策的期望或价值追求，体现了政策系统的某种价值偏好，表达着教育政策追求的目的与价值[2]。因此，对英国《生涯战略》政策利益动因及其价值诉求进行深入分析，需要从其所蕴含的价值选择出发，具体来看存在以下两方面的价值选择。

（一）提高生涯教育质量

《生涯战略》明确要求“整合生涯教育体系中不同的元素，为所有年龄段的人提供与职业生涯相关的高质量教育、信息、建议和指导”[3]。从政策文本来看，《生涯战略》旨在改善英国当前生涯教育质量不佳的困境，并提出建立起世界级的生涯教育体系战略设计，以期帮助每个人获得能够支持自己进行生涯规划的知识与技能。

英国生涯教育质量不佳的困境，可以追溯到2011年英国《教育法》对生涯教育的改革重组。出于学校自治的原则，《教育法》将生涯教育的责任主体由地方政府转移至学校，要求学校承担生涯教育的全部法定责任，确保学生能够获得独立、公正的生涯教育与指导，同時赋予学校进行生涯教育的自主权。但是，由于改革重组导致了原有生涯教育服务供给伙伴关系的破裂，加上缺乏相应的生涯教育评价标准等困境，此次改革不仅未能达到预期成果，而且使得英国生涯教育的质量下滑，生涯教育的质量困境亟需受到重视。针对生涯教育服务供给主体单一的问题，《生涯战略》对政府、学校、企业（雇主）、专业机构等多元主体在生涯教育中应承担的责任作出要求，并汇集生涯教育系统中的所有元素以建立强大的合作伙伴关系，为不同背景的群体提供全面且有质量的生涯教育支持。针对缺乏统一的生涯教育标准的问题，2014年盖茨比慈善基金会（Gatsby Charitable Foundation）在国际调研的基础上，发布了《好的生涯指导》（Good Career Guidance），对什么是“好的生涯指导”进行了界定，并提出了优秀的生涯教育应具备的八项标准，即“盖茨比基准”。该标准在提出后，获得了较为广泛的认可。在2017年颁布的《生涯战略》中，英国政府将“盖茨比基准”正式确定为生涯教育的国家标准，要求学校依据该标准来提供生涯教育，以优化生涯教育的实施。英国政府还于2018年先后印发了面向中学和学院的两份行动指南，为“盖茨比基准”在学校的落实提供了更为细致的指导方案，以期助力英国生涯教育的质量提升。

（二）促进教育公平与社会流动

《生涯战略》政策体现着政府的执政理念。2016年，英国时任首相特蕾莎·梅组建新政府，提出了“建设更公平的英国，促进社会流动，为每个人创造机会”的执政蓝图[4]。作为政府执政理念的载体之一，《生涯战略》提出“构建一个更强大、更公平的社会，让所有人都能发挥自己的潜力”，并强调“关注社会流动性的核心是人人都能获得发展的职业生涯体系，必须打破阻碍国家发展的障碍，让所有年轻人掌握谋生的技能”[5]。此外，政策文本中还体现出对来自欠发达地区或家庭处境不利的学生、长期失业的成年人、有特殊教育需要和残障学生、现存阻碍学生进行生涯规划的陈腐观念等方面的高度关注。

有效且公正的生涯指导，对于来自弱势背景的学生十分重要，《生涯战略》强调通过提供优质的职业指导以确保机会的平等，并要求在被确定为“生涯教育资源不足”的地区建立雇主网络，帮助来自弱势背景的学生释放其潜力;针对长期失业和从事低薪工作的成年人，《生涯战略》提出继续通过国家职业服务中心（National Career Service）为此类人群提供建议和指导，并要求于2018年10月之前为有需要的人提供高质量定制支持的新服务[6]，确保其拥有可转移的就业技能。同时，研究表明有特殊教育需要和残障学生往往很难获得有针对性的职业生涯建议[7]，为解决这一困境，《生涯战略》要求通过政府资助，为与有特殊教育需要和残障学生合作的专业人士提供发展服务，提升此类学生接受的生涯教育与指导的数量及质量。

此外，在生涯规划中，还存在着诸如“歧视以就业为重点的技术教育”“女性不适合从事与科学、技术、工程、数学（STEM）相关的工作”等刻板印象，不仅严重制约着学生的职业发展，而且阻碍了社会流动。为破除存在于生涯规划中的刻板印象，《生涯战略》要求“所有学校更加努力，让每个学生都能充分了解他们未来各个阶段的选择，从2018年1月起，学校应为希望获得技术教育的人提供机会”以及“更多地了解在学校和就业中如何有效地解决性别成见，采取积极措施，消除课堂上导致女性职业选择减少的问题”[8]。《法定指南》和《学院生涯指南》这两份行动指南则作出更细致的指导，要求学校和学院在采取一些干预措施解决性别成见的同时，也应有意识地防止在提供生涯建议和指导的过程中出现各种形式的刻板印象。[9][10]

二、《生涯战略》的合法性

教育政策的合法性，是指教育政策的价值选择符合某些普遍性的规则、规范，并由此在社会范围内被承认、接受和遵守[11]。换言之，教育政策是否具有合法性，在于其价值选择是否符合社会范围内各利益相关主体的教育需要。总体来看，英国《生涯战略》政策具有较高的合法性，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符合对优质生涯教育的诉求

生涯教育具有正外部性（positive externalities），良好的生涯教育能够支持教育系统的有效运行以及社会经济的有序发展，给个人发展带来长远效益的同时，可为国家未来人力资源的开发奠定良好的基础。但自2011年生涯教育改革重组以来，英国生涯教育的质量令人担忧，2013年教育标准局（Office for Standards in Education）对学校所提供的生涯教育进行了一次全国调查，结果显示学校不能很好地向学生提供充分的生涯教育[12]。2016年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只有不到2/3的十一年级学生表示他们接受过生涯教育，而在这接受过生涯教育的2/3的学生中，只有一半学生对他们所接受的生涯教育感到满意[13]。与此相似，作为以改进英国生涯教育为主要目标的专业组织，职业与企业公司（The Career & Enterprise Company）2017年的调查报告显示，2016—2017学年期间，仅有约一半的学校达到了两项或两项以上的“盖茨比基准”，仍有20.6%的学校没有达到任何一项基准[14]。在多项关于学校生涯教育质量表现不佳的调研结果发布的背景下，生涯教育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为解决“无法获得生涯教育和有效的生涯教育指导”的困境，进而充分发挥优质生涯教育对个人发展、教育进步以及经济发展等方面的重要作用，《生涯战略》从设定总体发展目标、构建战略共同体、明确评价标准及提供具体实施建议等方面进行规划，并强调“构建高质量的职业生涯支持体系，以帮助人们了解当今经济环境中可以获得的机会，获得他们在未来获得成功所需的技能和资格”。由此可见，《生涯战略》政策的颁布实施及其配套行动指南的贯彻落实，有利于落实并满足各利益相关主体对优质生涯教育的诉求，因而具有较高的合法性。

（二）符合关注处境不利群体的原则

公平且有质量的生涯教育对促进教育公平与社会流动具有重要作用，不仅能够为来自所有背景的人提供有效且高质量的生涯教育指导，使其掌握相应的职业生涯管理技能并充分发挥自身潜力，而且有助于代际循环的打破和社会流动的实现。2015年，英国教育部颁布《特殊教育需要实践规范》（Special Educational Needs Code of Practice 2015）[15]，提出“如果一个孩子或年轻人有学习困难或残障，就需要为其提供特殊教育”，体现出对处境不利群体的高度关注。但是，直至2017年，英国在生涯教育资源的分配上还存在较大的不足。一方面，地区间严重的不平等，来自贫困地区的年轻人可能更难获得其所需的生涯发展指导、来自英国最优势地区的18岁學生进入顶尖学府的可能性是来自最弱势地区的18岁学生的6倍[16]。另一方面，处境不利的群体往往很难获得足够且个性化的生涯发展指导。

由此可见，弱势群体在获取生涯教育资源上存在着不容忽视的困难，资源分配不均的现象十分突出。为此，《生涯战略》及两份行动指南高度关注生涯教育公平及其对促进社会流动的重要作用，阐明了生涯教育的提供将如何弥合机会上的鸿沟，并强调通过重点扶持最困难的群体和最困难的地区等途径，努力创造一个更加强大、更加公平的社会，使来自不同背景和年龄的人都能发挥自己的潜力，进而结束不利的代际循环，实现社会流动。

三、《生涯战略》的有效性

教育政策的有效性是指教育政策的效能，是效益、效率、效果的统一，其含义是指教育政策活动以最小的代价获得具有最大化正价值的政策结果，是教育政策功能和效益的最大化[17]。因此，教育政策有效性的判断标准为：教育政策在实施过程中是否有效地实现了由政策目标到政策结果的转化，即政策价值目标与政策结果之间是否具有一致性。对英国《生涯战略》政策有效性的判断，需要思考伴随着政策的贯彻落实，英国生涯教育是否达到了《生涯战略》中所确定的预期目标，或者说在多大程度上达到了预期目标。

（一）生涯教育质量获得了明显提升

英国政府在《生涯战略》中对2018—2020年间生涯教育所要达到的目标分阶段作出了明确的规定，主要可以概括为：要求所有的学校和学院按照“盖茨比基准”改善生涯教育、为学生提供与企业和雇主交流的机会、设置生涯领袖并明确其职责、与企业顾问建立良好的联系、使职业和企业公司发挥更大的作用以及与国家生涯服务中心（National Careers Service）展开更多的合作。该目标体系的构建为生涯教育的实施、评价及改进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依据。

自2017年《生涯战略》颁布以来，英国生涯教育的总体质量获得了较为明显的改善。2017—2020年，学校或学院各项“盖茨比基准”达成度表现有了较为明显的进步，完全达到每个标准的学校和学院的比率持续增加[18]。加入企业顾问网络（Enterprise Adviser Network）的学校数量逐年增加，从2017年的2000余所到2020年7月已有3800多所学院和学校加入，并通过该网络建立起与企业顾问的联系，其中有73%的学校和学院表示加入企业顾问网络使他们获得了与更多雇主合作的机会[19]。此外，自2017年《生涯战略》将设置生涯领袖写入政策以来，该政策顺利实施[20]，2019年一项关于英国中学职业领袖的调查研究显示，学校在嵌入生涯领袖角色方面取得了实质性进展，与过去相比，生涯领袖获得了更多的时间，并有65%的生涯领袖认为获得了更多的来自高层领导的支持[21]。另外，职业与企业公司不仅通过建立企业顾问网络帮助学校获得更多与雇主联系的机会，而且通过建立生涯中心（Career Hub）、提供生涯领袖培训课程等举措，助力生涯教育的质量提升，调查结果显示，加入企业顾问网络以及生涯中心的学校或学院，在“盖茨比基准”的表现上获得了更为明显的进步。[22]

由此可见，自2017年《生涯战略》颁布以来，生涯教育在英国受到了多方利益主体的高度重视，其整体质量获得了显著的提升，提高生涯教育质量这一政策价值选择得到了比较成功的实现。

（二）教育公平与社会流动获得一定程度的实现

《生涯战略》及其配套指南文件均体现出对促进教育公平及社会流动的关注，如《生涯战略》强调在2018—2019学年结束时要实现“鼓励青年尤其是女性从事与STEM有关的工作，为处境不利的青年和成人提供更好的生涯信息、建议和指导;学院充分发挥生涯服务功能，为处境不利学生提供更多的帮助”等促进教育公平与社会流动的目标，并强调“在需要时优先为处境不利的青年提供职业支持，以确保他们了解追求不同职业所需要的学科选择、经验和资格。”[23]

关于英国《生涯战略》政策是否有效实现了促进教育公平及社会流动这一价值选择的问题，可以从弱势地区、处境不利群体以及生涯规划刻板思维三方面进行分析。受地理位置等因素的影响，一些地区的学校往往很难与企业或雇主建立起稳定的联系，最终成为生涯教育资源不足地区，为此，政府部门及专业组织积极开展研究，确定了若干个生涯教育资源不足地区，并通过多种方式为其提供帮助[24]。直至2020年，已有超过2500万英镑的公共资金投资于300个职业支持项目，由于这一项有针对性的投资，布莱克浦以及斯托克顿等地区（原被列为生涯教育资源不足的地区）已成为全国生涯教育表现最好的地区之一[25]。在处境不利群体方面，自2017年《生涯战略》颁布以来，有特殊教育需要和残障学生受到了更多的关注并获得了更多的资源。2017年的一份政府報告表明，只有63%的负责人表示他们的学校或学院为有特殊教育需要和残障学生提供了与工作相关的活动，而在这些学校或学院中，只有约26%的学校或学院为有特殊教育需要和残障学生提供了实习服务[26]。2018年以后情况发生了较大的改变。为帮助特殊学校更好地提供生涯指导与教育服务，政府、专业组织、学校等主体纷纷采取行动，如职业与企业公司发布了第二版《有特殊教育需要和残障学生盖茨比工具包》[27]。此外，2019年职业与企业公司的调查显示，特殊学校在“满足每位学生的发展需求”上有着比主流学校更好的表现，并有超过90%的学校与地方当局在为来自弱势背景和接受特殊教育的学生提供职业指导方面进行合作[28]。在纠正生涯规划中的刻板印象方面，多所学校采取了各具特色的措施并获得了突出成效。以位于利兹的朗德海学校（Roundhay School）为例，该校不仅为有特殊需要的学生调整职业生涯指导的提供方式，而且与雇主开展项目合作以期为女性参与STEM相关职业做出方案设计，以减少性别成见在学生生涯规划过程中带来的不利影响，从而促进公平与社会流动。[29]

由此可见，伴随着英国《生涯战略》政策的实施与落实，弱势地区和弱势群体获得了更多的生涯教育资源，一些陈腐的生涯规划观念也逐渐被打破，虽然促进社会流动的价值选择需要更长时间以及更多证据来证明，但从总体上来看，促进教育公平与社会流动性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实现。

四、结语

随着2017年《生涯战略》的发布及一系列配套政策的出台与落实，生涯教育已经成为英国政府近年来的一个优先事项。在科学技术迅速发展的背景下，社会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变化，从学校到职场过渡以及进入职场的适应与流动也变得越来越复杂，生涯教育无疑在人才培养、社会稳定、国家发展等方面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2017年至今，英国《生涯战略》及其相关政策的颁布与实施不仅提高了生涯教育质量，而且增加了弱势群体获取生涯教育资源的机会与途径，为他们激发自身潜能、打破不利的代际循环并实现社会流动发挥了巨大作用。政策制定者通过国家手段，为生涯教育的发展作出顶层设计，并且帮助弱势群体改变他们因机会缺失而陷入恶性循环的命运，同时体现出质量和公平的价值追求。而质量和公平的价值选择，契合了多元主体的利益诉求，体现着这一系列政策的合法性。也正是因为这一系列具有合法性的政策被贯彻落实，确保了《生涯战略》政策有效性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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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辑 朱婷婷   校对 王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