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解释的魅力

2021-12-21苏琦

中国新闻周刊 2021年46期

苏琦

经济学最为人所诟病者主要有三端：无法精准预测未来，比如历次经济危机，而多喜欢提供马后炮式的解释;无法准确解释当下，虽然各种理论琳琅满目，却似乎总是不能对现实做到全覆盖，总有力有未逮覆盖不到的地方，而这些被精美的经济学理论框架遗漏之处，往往对经济学的信誉造成致命的伤害;无法有力改变现实，决策者虽然也经常对经济学理论表示“应有”的尊重，但似乎又总是打着要考虑复杂的现实的名义，对经济学家的建言进行选择性接纳。

如果你就此认为经济学前途渺茫，那你多半是一个悲观主义者。面对经济学解释力的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依然相信有经济学理论比没有好，经过经济学理论诠释的统计数字能更好地反映现实情况，有经济学理论框架指导的政策制定比没有更靠谱，则必然属于乐观主义者阵营。

《创造性破坏的力量》一书的作者们显然属于乐观派分子，他们不讳言既有经济学理论的不足，同时清晰地指出不足在什么地方，哪些是因为变化多端的现实逃逸了经济学框架，哪些是因为经济学家们对数据进行了误读或者没有对另外一些数据给予应有的关注。但这些都是可以改进的，或者通过对经济学理论进行与时俱进地升级和修补，或者改进收集和诠释数据的方式，而最最令人安心之处，则是针对现实的改革之道，给出了相当具有操作性的政策性建言。

书名本身就比较抓人：市场经济还有创造性破坏的力量吗？如何看待当下所谓的生产率停滞？如何更好地驯服破坏性的力量同时又不伤及创新？曾经风生水起的赶超型经济体，如何完成创新驱动增长的跨越？等等。坦率地说，这些问题的答案其意义已经溢出了经济学范畴，直接关乎人们对当下和未来的信心。

作者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答案。市场经济的创造性破坏之手依然在发挥作用，一个国家能否突破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就在于创新。接下来的问题是，全球经济增长率尤其是发达国家的生产率为何陷入停滞呢？贫富差距为何在加大呢？在作者看来，前者的原因在于知识经济和服务经济阶段的GDP统计存在偏差，导致一些增长没有被涵纳进来，而后者则可能与包括皮凯蒂在内的诸多经济学家过多关注了顶层富豪的收入增长，而忽略了社会整体财富的提升，包括由新经济带来的新的工作岗位，及其对低技能劳动者薪酬的提升作用。同样，当人们过于关注因全球化导致的局部地区岗位流失时，可能也忽视了相互开放带来的竞争烈度提升对创新水平和整体财富增加的利好效应。

当然，作者并没有对创新进行滤镜式美颜，也没有对其暴露的新问题视而不见。比如大型互联网平台公司可能确实已经变得太大，以至于其他公司因难以望其项背而主动放弃竞争，从而令行业缺乏鲶鱼效应而对创新产生不利影响。

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对政府之手没有那么多意识形态色彩的洁癖。除了监管市场和节制资本之外，作者还对包括产业政策和人力资本培育等公共政策的必要性进行了言之有据的剖析。在产业政策这部分，作者关于行业领先者因为市场地位和既有技术沉淀很难会选择新赛道，此时确需政府率先加大对新型技术的投资以发挥引领作用的分析确实颇令人击节赞叹。当然，作者也并没有滑向另一个极端，并没有忘记提醒人们政府资金应当和市场资本一起发挥作用，并应事先选择好退出的时机和路径。

总之，如何在鼓励创新和驯服其破坏性之间达致平衡，这是一个永恒的动态的挑战，永远不会有竟全功的那一天。而在剖析和回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作者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既没有经济学家惯常的令人啼笑皆非的傲慢，比如坚称错误的不是理论而是“现实”，也没有所谓意识形态的束缚，比如在推崇市场力量的同时就容不得政府的产业政策来发挥作用。

看完这本书，不仅能让读者恢复乃至提升对经济学理论及其解释之道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在全球化逆流、民粹主义兴起、创新停滞、贫富分化加大的当下重拾对问题能够得以解决，人类能够攻坚克难继续携手前行的信心。

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充分发挥全人类思想市场的作用，针对共同面临的问题形成合力，而非陷入意识形态之争，或以邻为壑，各自为战。而这显然不仅仅是经济学家们面临的任务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