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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香死人的炒面

2021-12-20李燕

当代工人 2021年24期
关键词:炒面小波葬礼

李燕

/一/

国栋想住新房子,简直想疯了。他们家原来住在老宅最里头,进进出出要拐好几道弯,巷子又窄,自行车掉头都难。街面越来越高了,一到下雨天老宅就泡在水里,全指着他们一家人拿脸盆、笤帚往外扫水。

搬家那天,很多邻居过来帮忙,才把家具抬出老宅。到了新家,新街老宅的邻居带着白菜、葱、豆腐什么的,前后脚来温锅。家里还乱七八糟的,一时放不下脚也没法开伙。对门那个眉眼细细的菊婶,便过来帮着收拾了半天屋子,不多会儿又给送过来两大尖碗炒面,大嗓门的菊婶直接把国栋叫到他们家去吃饭了。那是国栋第一次吃炒面,满满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菊婶看他吃得欢,就摸着他的脑袋说,好小子喜欢这一口,愿吃婶子家有的是。从那以后国栋真喜欢上了这一口。

菊婶家有个闺女叫娟子,娟子和国栋一般大,她的眼睛长得跟菊婶一模一样,也是眉眼细细。菊婶说在学校让国栋多照应着娟子,国栋很听话,从那以后两人就经常一起上下学。哪家没人,两个孩子就一起到另一家吃饭。当然,还是国栋在菊婶家吃炒面的次数更多。

但奶奶去世让一切变了样,菊婶像一只哭泣的黑乌鸦一样飞来飞去,让人烦躁不安。

那几天,菊婶和国栋娘一起忙前忙后、跑进跑出,住得又近,就是国栋亲婶子也没有菊婶跑得勤,菊婶那双好看的眼睛硬是熬出了黑眼圈。

菊婶的娘家和国栋奶奶的娘家在一个村,两人还是同姓,所以嫁过来这十几二十年,菊婶一直喊国栋奶奶三姑。菊婶也真像娘家人一样,逢年过节必上门拜见,还留心给老太太过生日,更不用说没事会过来陪老太太聊天了。

奶奶过世,按老规矩肯定通知娘家人。只是国栋奶奶已经85岁了,大家商量不能让国栋舅爷爷知道,老人家也80来岁了,何苦再来哭一场。所以奶奶的事只通知了国栋几个表舅。

葬礼那天,一切都在主事人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可谁也没想到国栋的舅爷爷拄着拐棍来了。

老人一到,就把拐棍在地上戳得砰砰响。菊婶不慌不忙迎了上去,“五叔,你咋来了?我不是不让你来吗?”舅爷爷没理会菊婶,他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把嘴上那一绺白胡子吹得直颤,“谁也别想瞒着我!”舅爷爷狠狠地剜了国栋爹一眼,那眼神像把刀子一样,让国栋后脊梁直冒冷汗。

爹要上前扶着舅爷爷,被舅爷爷一拐棍打过来。菊婶上来把舅爷爷扶进堂屋,她嘤嘤地哭着掀起奶奶身上的白布让舅爷爷看奶奶最后一眼。舅爷爷把盖在身上的白布全撩起来,从左往右仔细审视。奶奶脚上那双黑绒面的鞋子和那身深蓝色寿衣样子看着不像一套。

“咋不给我姐买双新鞋呀?都这时候了还穿着旧鞋子入土啊!”舅爷爷脖子上的青筋暴粗,他的哭声有腔有调,像极了街北头刘响他爹吹的唢呐。国栋知道,这双鞋是两个月前奶奶过生日时,娘给买的新鞋,还没怎么穿。其实,舅爷爷根本不知道奶奶穿的鞋是新的还是旧的,他只是觉得,作为娘家人在这个时候必须得干点儿啥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躺在那里的姐姐。当然这是一个不大好的传统。

菊婶拿出手绢,一边给老人擦眼泪,一边顺手拉一把椅子过来让老人坐下。老人一坐下就没打算再站起来,舅爷爷边哭边摇头晃脑,鼻涕眼泪淌了一脸,一院子的人让老人家哭得心疼又心酸。舅爷爷这一来,国栋一下子想起了几个月前邻村闹丧的那场闹剧。

国栋是被小伙伴们喊着去看热闹的,说是那边打起来了。老太太活着时,娘家没几个人来看过,结果到葬礼上,不亲不干的侄子外甥来了一屋子。他们指着现场,一会儿这个不行一会儿那个不满,那家人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又拿钱买了好些东西才算了了。

果然,舅爷爷不顾80多岁的身子骨,在葬礼上也结结实实闹了一个天翻地覆。老人家看人人不顺,见东西东西不好。国栋爹和几个叔叔大爷齐刷刷跪了一院子,国栋和几个堂兄弟也跪下来。最后主事人好言相劝,答应再买几座金山银山等丧葬用品,老人家才停下来。

国栋实在不愿去想了,他看热闹那天有多兴奋,奶奶葬礼这天就有多难堪。几条街的人啊,老的小的都来看热闹,那是他们家最丢人的一天。平常爹娘和叔叔大爷对奶奶的好,舅爷爷一句不提,好像奶奶是被儿女虐待没的。

他恨菊婶,是她没有守住秘密,让全村看他们家的笑话。国栋悄悄在心里告诉自己,往后再不吃菊婶的炒面了。国栋也不愿再想娟子那双好看的眼睛,因为娟子的嘴唇跟菊婶一样,薄薄的一看透着一股刻薄劲儿。

谁知道过后菊婶没事人一样,闲了和以前一样还到他们家串门子,东家长里家短和国栋娘拉得有滋有味。在街上见了国栋还会笑嘻嘻地骂一声:“臭小子咋不和俺家娟子一起上学了?”那香死人的炒面还是会时常送来几大碗。可是国栋总也忘不了奶奶葬礼那天的事,菊婶成了国栋嗓子眼一颗长毛的花生米,发着霉味,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看着桌上的炒面,国栋咽了几次口水,没有动筷子。

/二/

村子地处平原,四季分明,为了方便晒粮食,家家会把院子东西厢房盖成平顶。这样晒粮食时就不用再跑远路去村外场院。其实到了秋天,场院的地也不会闲着,早被种上了白菜。

这不刚收了棒子(方言:玉米),大家又都在自家院里晒上了。带皮的被系成灯笼的样子,在屋檐底下挂上一长溜,更多剥掉皮的棒子就全都堆在平房顶上晒。

刘响娘在房顶晒粮食的时候,还在用她那大嗓门和街对面的大婶拉呱(方言:唠家常),一边嬉笑一边干活儿两不耽误。棒子是圆的,比不得晒麦子,刘响娘脚下没注意,踩到棒子从房顶上摔了下来。邻居们七手八脚把她抬上拖拉机时,口鼻已经开始流血了。

刘响爹在医院陪了5天,可刘响娘还是去了。刘响爹一个大男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那5天,刘响被菊婶拉到自己家。在饭桌上给刘响结结实实地盛上一大碗炒面,夜里就让刘响和自己的儿子小波睡在一张床上。听说刘响娘去了以后,菊婶顾不上擦满脸的泪,1米5多的小个子骑上自行车跑了30多里路,送刘响去医院。

刘响娘出殡后,刘响爹去镇上办理后事,刘响就想去大爷家。可是大爷家的大门他没有叫开,他拍大门的手拍了三下,不敢再拍第四下,就在那里僵住了,他不知道再拍下去,没人开门他要去哪里。刘响满脸是泪,回头看着大爷家的大门口,小心翼翼地蹭到街上。街上的人嫌他不吉利,看到刘响从大街上走,一个个把大门往死里关。

菊婶小跑着上来,一把搂住刘响,拍拍他的头。她抹一把泪,一手拉着刘响的手,一手叉起腰狠狠地骂着那些没心肝的人。她把刘响大爷大娘从头到脚骂了一个遍,又把这前后几家缩头乌龟也骂了一个遍。菊婶在街上打架就从来没有输过,遇上她谁也不好过。不管菊婶怎么骂,没人敢出来应,真成了缩头乌龟,这下让菊婶结结实实骂了一个痛快。

忙完秋了,菊婶有好几天都没来家里拉呱。国栋娘说看她这些天从集上买了不少布,还新弹了棉花,可能在家做棉衣,冬天还早,不知道她忙的啥。

菊婶趁天不黑,让小波给刘响家送去一个大包袱,包袱里有两身棉衣裤和两双棉鞋,棉衣厚的、薄的都有。还让小波捎话,棉鞋是去年做的,不过小波没穿过,要是穿着小就再做两双新的。

从那往后,小波往刘响家跑得很勤。小波总是和刘响一起写作业,写完了就和刘响一起回他们家吃饭。在家里,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刘响,小波也乐意。菊婶揽过刘响的肩膀小聲说,放心,吃的穿的只要有小波的就不缺他的。

这些都是刘响后来和国栋说的,那会儿他已经有新妈了,不用再让菊婶给做棉裤和棉鞋了。他说,这些年自己从来没有饿到过也没冻着过,在心里已经把菊婶当娘了。国栋听得掉了眼泪,从那天起他又开始想念菊婶的炒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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