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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童心唤醒世界 让纯真烛照当下
——以《呼兰河传》为例谈叙事作品的儿童视角

2021-12-02梁建平

北京印刷学院学报 2021年11期
关键词:全知呼兰河传媳妇儿

梁建平

(大同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大同 037049)

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不仅要关心写作的内容,还必须要思考写作的方式。正如萨特所说:“人们不是因为选择说出某些事情,而是因为选择用某种方式说出这些事情才成为作家的。”[1]自20世纪初以来,西方的文学理论家们特别关注作品的叙事方式,形成了一种新的研究叙事艺术的理论和批评方法,即叙事学。他们认为叙事方式的不同取决于各种各样的叙事要素。在他们所探讨的种种叙事要素中,叙述者与视角是理论家乐于探讨而作家也勇于进行创作实践的两种叙事要素。我国20世纪初,在当时社会政治革命和外来文学思潮的双重影响下,“五四”文学运动带来了中国文学观念的质变,文学内容和形式较之传统都有了全新的改变。许多作家的叙事方式令人耳目一新。从20世纪初以来涌现出的大批优秀文学作品中,有一部分作品采用了儿童视角的叙事方式,如鲁迅的《孔乙己》、萧红的《呼兰河传》等,新颖独特,蕴含丰富。其中萧红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对儿童视角运用灵活,可谓种种儿童视角运用的集大成。本文将以《呼兰河传》为例,分析对儿童视角的一己之见。

一、儿童视角

要认识儿童视角,必须先了解叙述者和视角。所谓“叙述者,即小说中讲故事的人”[2],是作者拟定的在作品中代替作者讲故事的人。所谓“视角”“是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3]。当作家把儿童作为叙述者,以儿童特有的心灵体验、观察角度及情态语气来讲述故事,则可称为儿童视角。由于作家对叙述者的不同安排可以形成不同的视角,因而对儿童视角中“儿童”这一特殊的叙述者的不同安排也可以形成不同的视角类型:儿童全知视角、儿童有限视角、儿童复合视角。

(一)儿童全知视角

全知视角中的叙述者,犹如上帝一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又隐藏在故事中,不直接现身,只是在讲故事。传统的第三人称叙述作品往往采用这种叙述方式,讲述者是成人,更是上帝或圣人,叙述话语充满着权威的味道,凌驾于读者之上,绝对正确地全知全能地任意摆布着作品中的人物及其命运。

而当作家把这个上帝一样的叙述者置换成一个儿童时,就呈现出不同于传统小说的叙述效果。这个为我们讲故事的儿童,是一个骄傲的小大人,既有无所不知的优越感,又有着只有儿童才有的眼光、情感和话语。作家萧红在《呼兰河传》的第一章和第二章中,就采用了儿童全知视角,让一个对自己家乡熟悉的儿童,俯瞰呼兰河这一方小城。这儿童用她纯真善良的眼光巡视着,时而细细道来,时而又快速略过,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幅多彩的风俗画,讲述了呼兰河城一群人们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状态。她虽然隐藏在故事的背后,但时时闪现出儿童特有的特征。

(二)儿童有限视角

当叙述者是小说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时,他只能“严格按照自己的所见所闻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3]。“这种组织故事情节的方式被称为有限视角。”[3]“在许多第一人称叙事小说中,叙事者‘我’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组织故事情节的。”[3]当作家把这个叙述者“我”设置为儿童时,便可称为儿童有限视角。而这个儿童“我”便成为参与事件过程并为我们讲故事的人。他受到了角色身份的限制,只能为我们讲述他眼中看到和他心中感受到的世界。他的认识、他的感受将从独特的儿童视角出发,呈现出不同于成人视角的特殊效果。

在《呼兰河传》中的第三章至第七章,作家萧红就基本采用儿童有限视角来组织故事情节。如在第三章中,“我”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我”在后花园中自由自在地玩,花草树木蝴蝶飞鸟,一切都生动活泼;“我”在储藏室玩,无数神奇的事物展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感到万物的奇妙无比;祖父为“我”烤小猪烤鸭子,祖父教我念诗,我品尝到人间的至浓亲情。而在第四、五、六章中,“我”又成为故事中的次要人物,通过“我”,一个小女孩的视角,讲述了“我”家院子里的人和事:小团圆媳妇儿的悲惨遭遇、性情古怪的有二伯的人生,冯歪嘴子的苦乐生活等。

(三)儿童复合视角

所谓儿童复合视角,是指在一个故事情节中,既用儿童有限视角又夹杂着儿童全知视角来安排故事情节。由于采用儿童有限视角的作品一般是以过去时态叙述的,是已成人的“我”在回忆儿童时“我”的种种经历,因此,成人的“我”就有可能以回忆者的身份去补充当时不明白而后来明白的内容,也可以直接以成人或儿童的眼光去打量、品评故事中的人物,甚至去探求人物的心理世界。这样,就混杂了全知视角,形成复杂的故事内容,也呈现出丰富的思想情感表达。

《呼兰河传》第五章,写的是“小团圆媳妇儿”的故事。其中第一节至第三节,以儿童的有限视角来讲述团圆媳妇儿的到来、左邻右舍评论团圆媳妇儿不像个团圆媳妇儿、老胡家没昼夜打团圆媳妇儿这些情节,这些大都是通过“我”—— 一个小姑娘的所见所闻所想而讲述的。而在第四节写老胡家给团圆媳妇儿用偏方、跳神赶鬼、抽贴儿等种种方法治病时,则采用了全知视角。其中没有了“我”的参与,但把许多事件如半疯提供偏方讨酒和向云游真人抽贴儿。叙述得栩栩如生,把团圆媳妇儿婆婆的心理活动也描写得细腻生动。可接着在第五节中,又是通过“我”这个全程参与的观众来讲述了大神给小团圆媳妇儿当众洗澡的情节。第七节则又是全知视角,讲述了老胡家为团圆媳妇儿烧替身……如此时而有限视角时而全知视角,为我们从多个角度呈现了小团圆媳妇儿的不幸遭际和小团圆媳妇儿婆婆以及看客的残忍愚昧,也把作者对不同人物的情感表达得鲜明浓厚。

二、儿童视角的特征及其审美意蕴

作家在创作中运用的儿童视角,叙述者是不同于成人的儿童。儿童对世界的观察感受,是纯真无邪、天真活泼、充满童趣的,有着儿童生动有趣的独特体验。同时,儿童又柔弱敏感,富于同情心,能平等对待一切生命。当作家把这一切用天真无邪、纯洁素朴的儿童语言讲述出来,就形成了儿童视角独有的特征,并呈现其独特的审美意蕴。

(一)以天真的童趣和丰富的想象构建理想家园

儿童视角因由儿童来讲述故事,故事中由一个个小小事件构成的情节便呈现着富有生命情调充满诗意的儿童思维。在儿童的眼里,世界万物都有着鲜活的生命和丰富的情感,更有无穷的趣味。一切都是美丽的,一切都是自在的。因而在幼稚的生命体验中,儿童释放着真挚的美好情感,放飞着丰富的想象,对物对人都流淌出浓浓的诗情。而这个儿童心中体验到的美好世界难道不是我们寻觅的理想家园吗?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就用运儿童有限视角给我们构建了一个理想的家园——我家的后花园。 “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4]“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似的。鸟飞了,就像上了天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4]所有的生命都自由自在,所有的生命都富有生机,所有的生命都快乐有趣。我、祖父、后花园呈现了生命最美的状态,呈现了理想世界的和谐美好!这个理想世界,是作者难忘的童年之美,更是作者期盼的人间之梦。这个理想世界如一束阳光照亮了多难的人间。

(二)让明慧的纯真和无邪的温情映照成人世界

明代哲学家李贽说:“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5]儿童涉世不深,见识尚浅,还没有受到成人世界不好文化的蒙蔽,没有受到成人世界违反人性的道德的束缚。因此儿童能以最明慧的双眼看到世界之真伪,能以最敏感的心灵体悟人间之冷暖。当作家运用儿童视角来创作时,儿童这个叙述者所看到所感受到的世界,就成为一面镜子,映照出成人世界的辛酸无奈、愚昧麻木以及冷漠虚伪。在《呼兰河传》中,无论小城里的人还是住在我家院子里的人,在极度贫穷和愚昧无知的压迫之下,生活得辛酸无奈,生命都得不到应有的关爱。卖豆芽菜的丧子的王寡妇,染缸房里或死或下监狱的年轻学徒,扎彩铺里歪嘴歪眼的扎彩匠们,“我”家院子里的那些养猪的、漏粉的、赶车的人们,都过着贫穷卑微的生活。他们经受着“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小动物的生命都轻。如团圆媳妇儿的婆婆,细心呵护着自家养的小鸡,但自己的手肿得像茄子、小冬瓜那般大,全身发烧,都舍不得买两吊钱的红花油来抹。而就是这样一群可怜的人,却对身边的弱小者格外残忍。那个说出吃的是瘟猪肉而非淹猪肉真相的小孩,被邻人厌恶地瞪着眼说他瞎说,还被母亲用烧火棍打肩膀,被外祖母打屁股!“我”觉得怪好的团圆媳妇儿,却因个子高、吃饭多、走路快、见人就笑而被众人指责不像个团圆媳妇儿,被婆家没昼夜地打!他们这样残忍而又浑然不知,却真心地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规矩出一个好人!但是“我”,一个小女孩,却能和团圆媳妇儿悄悄玩,送她玻璃球;却能同情怜悯因经常偷我家东西而遭父亲暴打的有二伯。这样的纯真,这样的温情,不仅让我们觉得这病态愚昧的人间尚存光明,更让我们思考如何治疗这愚昧可怜的人们!

(三)用认知的有限和素朴的语言蕴含深远的情致

面对无垠的世界,每个人都知之甚少。幼小的儿童面对丰富复杂的成人世界更是认知有限。但儿童优于成人的是纯真无邪,不虚伪,不矫饰,能看到成人习以为常的事物的本质,能够真诚地用天真素朴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明白与困惑。因此作家在创作时运用儿童视角,就能通过儿童天真之眼看到成人世界的荒谬,通过儿童的认知有限有意形成叙事上的一些空白,再加上用童言灵动有趣地表述出来,就形成了含蓄的丰富意蕴,耐人寻味。如《呼兰河传》第七章,写了住在磨坊里独身的卖黏糕的冯歪嘴子和王大姐成家的事。这件事整体是通过五六岁的“我”的所见所闻来讲述的。冬天的一天,“我”买黏糕时看到了冯歪嘴子的炕上睡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刚生下的小孩,而这个女人竟是同院老王家的姑娘王大姐。王大姐怎么就有了孩子,怎么就和冯歪嘴子突然成了家?同院人知道这个奇闻后,曾经是人见人夸的王大姐,为什么顿时被议论纷纷,都说她这样坏,那样坏,不是好东西?这个情节中有“我”太多的不解和困惑。但正是“我”的不知,激发了读者的联想和想象,形成了富有丰富意味的空白。我们从上下文的一些蛛丝马迹中可看出,王大姐和冯歪嘴子的结合,既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明媒正娶,更不是冲破封建礼教的自由恋爱,而是一出遭人诟病的“英雄救美”!文中“我”母亲说夏天的时候王大姑娘常常哭。同院杨老太太说前些日子王大姑娘突然不见了。而冯歪嘴子的生活状态则是透明的。春夏的时候,“我”家后花园墙根下的黄瓜秧爬满了他的窗户,“那窗子实在好看,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满窗是黄瓜”。“我”、祖父、老厨子常常和冯歪嘴子窗里窗外聊天。到了秋天,只要窗户上的黄瓜秧一干掉,“我”在后院里就能看到冯歪嘴子的一切活动。所以在生小孩之前,王大姐的生活和冯歪嘴子毫无瓜葛。那么,王大姐遭遇了什么?但不管遭遇了怎样的苦难,王大姐都会因未婚先孕被所有人唾弃,包括她的父母。她的伤痛,成为她不贞洁的标志,成为她耻辱的象征。但这时候,冯歪嘴子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家。冯歪嘴子尽管也很贫穷,但他和“我”家院子里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没有随着众人说过团圆媳妇儿不好,也没有夸过王大姐如何好。“我”家后院的黄瓜结在了他的窗户上他也不摘,而是和我要。他卖黏糕时看到“我”便会切一片送“我”。为了王大姐和孩子,也为了他自己能成个家,他忍受了东家的责骂,忍受了自尊的羞惭让祖父安顿了住处。他用自己卑微的力量撑起一个家,尽心呵护着王大姐和孩子。冯歪嘴子是一个诚实、勤劳、真正有爱心的人。作者把这个人物放在小说正文的最后,是除了祖父以外又一个让我们看到人性之美的人。我们回望呼兰河中那些同在“大泥坑”生存挣扎的芸芸众生,虽说每个人都有掉入污泥窒息的危险,但因还未掉进去,都把他人的苦难当作消遣。而这时,我们终于看到了冯歪嘴子。从不对别人说三道四的冯歪嘴子救了将要淹死在封建泥坑中的王大姐!尽管他的行为如他的梆子声单调苍凉,但无疑是《呼兰河传》中一串串凄凉歌谣中的温暖旋律!

儿童视角是作家叙事的一种方法,是为了取得某种特殊艺术效果的创作策略。不同的儿童视角类型有着不同的审美意蕴。我们读者在阅读这样的叙事作品时,一定要细细品味。那些被儿童思维所左右的看似零散的情节,那些充满浓郁童趣的景物描写,那些纯真敏感的童心体验,那个回忆中的儿童与当下作者种种或隐或显的情绪纠缠……无不隐藏着作者想要表达的各种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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