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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的隐喻:《侲童傀儡图》之“侲童”身份辨析

2021-12-01常州信息职业技术学院陈维艳

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傀儡童子人偶

常州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 陈维艳

《侲童傀儡图》(图1)现收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录于《笔耕图》,署名苏汉臣,因此,国内及日本相关研究者普遍将其视为苏汉臣之作。此画名亦是沿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作品命名。截至目前,尚未有研究者对此画的作品名及作者身份提出异议。本文在上述前提下展开讨论。

《侲童傀儡图》画有一树一石一戏棚,三童子于此环境中戏玩杖头傀儡戏。两宋表现儿童戏玩傀儡的作品繁多,除此作品外,刘松年的《傀儡婴戏图》、李嵩的《骷髅幻戏图》、陈宗训的《蕉石婴戏图》、苏汉臣的《百子嬉春图》等作品中均有“儿童戏傀儡”场景。显然“儿童戏傀儡”在宋代已成为婴戏图中一种常见题材。一般情况下,此类画作名称与画中内容基本一致,读画名便可知晓画中大致内容。按此命名规则和解读方法,观者会将《侲童傀儡图》解读为“三名‘侲童’在玩傀儡戏”。在此语境下,“侲童”被解读为宋代儿童,并成为一种普遍称谓。但据史料记载,“侲童”在古代有特殊用途,并非用于指代普通儿童,而画中童子的样貌装扮又确实为宋代生活中的普通儿童形象。由此,画中“侲童”的真正身份扑朔迷离,难以界定。

一、“侲童”:年龄与身份

关于“侲童”,《说文解字》注解为:“侲,僮子也,从人,辰声”[1]398。“僮”通“童”,“僮,未冠也。从人,童声”[1]383,即未成年的童子。《康熙字典》注解“侲”为:“音震,童子也”(引《集韵》等书),并引用《张衡·东京赋》中“侲子萬童”和薛综之注“侲之言善也,善童,幼子也”[2]。以上两书对“侲童”的注解均为未成年童子。此注解仅解决了“侲童”的年龄问题,即“侲童”是儿童。但在我国古代,儿童已参与到多种社会活动中(如祭祀傩仪、祈福祝祷等),并扮演不同的角色,有着不同的身份定位和称谓。因此,若将画中“侲童”简单理解为宋代日常生活中的普通儿童,貌似合理但有失严谨。《侲童傀儡图》中的“侲童”在宋代是否另有特殊身份?国内傩文化研究者认为,“侲童”是古代傩仪中用以“驱疫逐鬼”的童子,其最初为西汉傩仪中“侲子”。“侲子”是西汉时期大傩仪式中新增的驱傩角色,由童子担任。《东京赋》记载:“尔乃卒岁大傩,殴除群厉。方相秉钺,巫觋操茢。侲子万童,丹首玄制。”[3]李善将此句注为:“侲子,童男童女也。”[4]而《后汉书·礼仪中·大傩》关于“侲子”的记载更为详细:“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皀制,执大鼗。”[5]当时傩仪中的“侲子”其实就是年龄十岁至十二岁的儿童,也被称为“侲童”。

二、 《侲童傀儡图》之“侲童”身份辨析

1.儿童形象解读:非傩仪中的“侲童”

《侲童傀儡图》中的“侲童”是否为傩仪中的“侲童”?细研此画,画中右下角的童子为傀儡人偶操纵者,他前方摆放一架戏棚,只见他于戏棚后席地而坐,左右两只手各持一傀儡人偶悬于空中对战,表情严肃认真。操纵者右手的傀儡人偶身着戎装,手拿红缨长矛,掐腰站立,有战胜者之态;左手的傀儡人偶则手持大刀,向右手傀儡人偶刺去,似乎在发起一轮新的攻击。画面中间的一童子面朝戏棚而坐,他双腿伸直,腿上摆放一面红色书鼓,双手持鼓槌一上一下,似乎在击鼓伴奏配合这场演出。画面最左侧的童子则弓腰站立,双手置于膝盖之上,他面带微笑,紧盯傀儡人偶“对战”,被剧情深深吸引。画中三童子穿着日常普通,童子戏玩的傀儡戏与清代以前的傀儡戏的表演形式基本一致,即一担棚、一面鼓和若干个傀儡。画中的傀儡戏棚为单人棚,尺寸大小与儿童身高比例适宜,棚身红绿相间,且有花瓶图案和插花花瓶装饰;儿童手中的杖头傀儡人偶造型憨厚可爱,颜色鲜亮。可见,无论是戏棚、傀儡人偶的颜色、造型,还是其尺寸大小等,都较为符合儿童玩具的特点。戏棚下方帘布中央的“今日头场”四字,与宋代京城瓦肆中任小三的“每日五更头回小杂剧”的广告语极为相似。由此推断,画中儿童戏玩傀儡戏的场景,极有可能是对当时瓦肆中傀儡戏表演的模仿,而并非宋人驱傩场景。因此,画中戏玩傀儡的儿童不像是驱傩逐疫的“侲童”,倒更像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儿童。

2.宋代文献追溯:非日常生活中的普通儿童

那么,画中“侲童”是否为宋代日常生活中儿童的一种普通称谓?清人梁章钜的《称谓录》中将周代至清代对“子”的称谓进行了系统地归纳,对“子”的称呼有十种,如“丈夫子”“男”“儿”“息男”等。在“父称子”的称谓有 “大朗”“吾儿”“子息”“公”四种;此外,此书还对“对人自称其子”“称人之子”“长子”“次子”“孤儿”等十五类常见社会称谓进行了梳理归纳,[6]但在这众多称谓中并无将自家孩子,或他人孩子称为“侲童”的称谓。许秋华在其《九部宋人笔记称谓词语研究》中对以“子”“儿”“儿子”“男”“郎”“息”等为中心语素的称谓进行了归纳,其中宋人对年龄小的晚辈或孩童的称呼有“小儿”“佳儿”“贤郎”等,但并无将儿童称为“侲童”。此外,作者还将宋代社会对儿童的称谓进行了梳理和总结,共统计出十九种称呼,其中以“儿”为构词语素的称谓有“牙儿”“婴儿”“小儿”等;以“童”为语素的称谓有“童子”“童稚”“小童”等,[7]这其中也并无将儿童称为“侲童”。宋人诗词里出现的各类儿童称呼,如,“山坡茫茫牧牛童”“闲看儿童捉柳花”“稚子相看只笑渠”“休看小儿社”[8],无论是牧牛的牧童、捉柳花的儿童、相视而笑的稚子,亦或社火表演的小儿,他们在宋人笔下均未被称为“侲童”。综上可见,《侲童傀儡图》中的“侲童”亦难以界定为宋代儿童的普通称谓。

3.傀儡戏娱乐表演:非傀儡戏表演演员

画中“侲童”虽难以界定为普通儿童,但其形象特征确实与同一时期的婴戏作品中的儿童形象风格一致,那么画中“侲童”是否还有其他身份?前文分析,画中三童子的嬉戏场景可能是对宋瓦肆里流行的傀儡戏表演的模仿。画中手持傀儡人偶的童子和敲书鼓的童子是杖头傀儡戏的表演者,弓腰站立观看表演的童子则是观众。这是否说明宋代的傀儡戏表演中已有儿童演员,即画中的“侲童”是傀儡戏演员,他们正在表演傀儡戏?康保成先生认为“古代傀儡戏常常是由儿童们完成”[9],支撑此观点的论据是在宋人的生活用品中大量出现“儿童戏傀儡”图饰,如“傀儡戏铜镜”(中国国家博物馆藏)、“三彩童子傀儡戏瓷枕”(河南博物院藏)等。但本文认为,仅以图像材料作为该观点的支撑略显单薄,原因如下。

其一,“以图证史”虽有一定可信度,但因解读方式不同,所得结果会有偏差,因此,仍需相应的文字材料辅助佐证。笔者查阅了傀儡戏的相关文献记载,对“古代傀儡戏常常是由儿童们完成”之说尚未发现确切记载。《东京梦华录》记载了宋代傀儡戏演出盛况和当时的“明星人物”。“般杂剧杖头傀儡,任小三,每日五更头回小杂剧,差晚看不及矣。悬丝傀儡,张金线、李外宁。药发傀儡,张臻妙、温奴哥、真个强、没勃脐。”[10]89从此记载中可知,宋代瓦肆中知名的傀儡戏演员众多,但并不能从表演者的名号中辨别出其是否为儿童。“侲童”是否为傀儡戏演员尚无确切证据,但其作为杂技演员却有记载。《西京赋》记载有,“尔乃建戏车,树脩旃,侲僮程材,上下翩翻”[11]。此句中的“侲僮”(通“侲童”)显然不是傩仪中的“侲童”,因为“戏车”“脩旃”已道出了“侲童”的表演环境,即戏车表演。戏车是汉代的一种车上杂技,由多名杂技演员共同演出,其中大部分演员为儿童,此处“侲童”指的应是戏车上的杂技表演儿童。对作为杂技演员“侲童”的记载,宋代史料中尚未发现,但在清代却有记载。钱谦益在《冬日观剧歌》中记载“侲童当筵广场舞,安西狮子金涂眦。掷身倒投不着地,寻橦上索巧相背。”[12]陈维崧也记录有“曲终杂爨喧豗奏,有侲童、交竽缘橦,巧将身漏。”[13]谦益、陈维崧虽是清代之人,但清代推行满汉文化融合,在宫廷祭祀仪式、娱乐活动中,皆有对汉族傩戏及民间杂戏表演的传承和吸收,故,“侲童”在清代依然是杂戏表演中的重要角色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由此推断,“侲童”的第二个身份应是杂技表演演员,但并不能确认其就是傀儡戏演员。

其二,若宋代儿童已是常见的傀儡戏表演演员,那么,宋画家、工匠在绘画作品和日常生活用品中反复表现儿童表演傀儡戏这一题材又出于何种目的?单纯地记录宋代儿童傀儡戏表演的繁盛面貌?若以绘画记录这一社会风俗画面,宋代成人对瓦舍里的傀儡戏表演“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10]90的痴迷状态则亦值得画家描绘。在风俗画鼎盛的宋代,描绘田野街头的民众日常生活已是常态,但在现存宋代绘画作品、工艺美术作品等中,并未见表现成人观看傀儡戏表演的美术作品。那么“记录宋代儿童傀儡戏表演”一说似乎也很难站得住脚。可见,若将画中的“侲童”理解为傀儡戏演员仍缺少相应的证据。

三、“傀儡”语境下“侲童”身份的解读

既然画中的“侲童”既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傩仪中驱鬼逐疫的“侲童”,亦无法证明其是傀儡戏表演演员,更不能简单地界定为宋人生活中的普通儿童,那么,画家以“侲童+傀儡”命名此画,是否意味着需在“傀儡”语境下或将“侲童”与“傀儡”进行关联解读,方可正确界定画中“侲童”之身份?

1.宋代傀儡戏之敬鬼神、娱众人

画中的“傀儡”,即童子戏玩的杖头傀儡戏,是当时流行的傀儡戏项目之一。杖头傀儡人偶是傀儡戏表演中的重要道具,但其最初功能并非为娱乐,而是源于古老的神灵崇拜,或被用于敬鬼神,或被用于驱邪魅。而傀儡戏,国内研究者认为其或源于汉代傩仪中驱鬼逐疫的方相舞,[14]或源于汉代的嘉礼丧家乐[15]。其究竟起源于方相舞,还是丧家乐,目前尚无定论。但从傀儡戏的功能和使用场合来看,其与傩仪的关联更为紧密,因为两者都以具有巫傩色彩的舞蹈、表演、音乐、说白等方式,实现重要场合的敬神驱邪、祈福纳祥之目的。傀儡戏在宋代极为繁盛,一方面,其仍是宋代民间极为重要的禳灾祈福形式之一,寄托着民众的神灵信仰;另一方面,其又作为民间娱乐项目流行于街巷瓦肆,受到成人和孩童追捧。可以说,傀儡戏发展至宋代,同时将其“敬鬼神、娱众人”的双重功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知道,在巫傩盛行的古代社会,傀儡戏诞生之初便具有极强的功利性,是民间驱鬼祈福、寄托神灵信仰的一种重要形式。发展至宋代,其依然发挥着强大的敬神娱神、禳灾祈福之功能。民间百姓或将其搬弄于宾婚嘉会纳福吉,或利用其为人解冤释结、消灾还愿。“其他如各地傀儡还有求嗣得子、驱邪祛病、益寿延生、安龙出煞、镇妖逐鬼等功用,不一而足。”[16]《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载了宋人对傀儡戏的痴醉状态,“御街应市,两岸术士有三百余人设肆……或作故事人物,或作傀儡神鬼,驱邪鼎佛”。[17]宋代百姓对傀儡戏的禳灾祈福的功能深信不疑,甘愿为之付以大量钱物。这一痴迷行为让朝廷不安,朱熹在任漳州太守时曾发文警示城乡百姓,“不得以禳灾祈福为名,敛掠钱物,装弄傀儡”,但却以失败告终。如果说傀儡戏的“敬鬼神”功能在宋代已发挥至极致,那么其“娱众人”功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此《武林旧事》记载为“大小全棚傀儡”等七十多个节目。作者因无法逐一列举,只能概括为“其品甚夥,不可悉数”。[18]每逢上元节等重大节日,宋朝廷“每一坊巷口,无乐棚去处,多设小影戏棚子,以防本坊游人小儿相失,以引聚之”,[10]14足见当时傀儡戏对成人和儿童的吸引力。从《傀儡婴戏图》《骷髅幻戏图》《蕉石婴戏图》等画作中,更可窥见宋代儿童对傀儡戏的喜爱之情。

2. 傀儡语境下之“侲童”身份的隐喻

透过宋代傀儡戏的发展情况,再进入“傀儡”语境中解读画中“侲童”之意,则可发现,画名中的“侲童”与画面中的童子、“傀儡”似乎存在着两种潜在的关联,一种是表层的直接关联,一种是潜在的隐形关联。这种一表一里的关联,我们可将之称为视觉隐喻。在绘画艺术中,视觉隐喻的本质是关联与互动,即将两种具有相似性事或物,通过某种潜在的互通点进行关联、互动,从而产生新的语义或内涵。简言之,此画中的隐喻关系表现在:其一,“侲童”与童子的年龄关联是画面的表层视觉关联。傩仪中的“侲童”虽有特殊的神秘功能,但其本质为现实生活中的儿童。由此,画中“侲童”与日常生活中的普通儿童实现了年龄的直接关联,也即表层视觉关联。因此,画家将三名童子戏玩傀儡的场景命名为《侲童傀儡图》并无违和感。其二,从“侲童”“傀儡”的使用目的、使用场合出发,“傀儡”与“傩仪”有诸多相似或关联之处,而“侲童”又有脱胎于傩仪方相舞之可能。由此,画中“傀儡”与“侲童”产生了使用场合、使用目的的内在关联和深层互动,这便是画面的隐形视觉关联。那么,画中“侲童”与童子、“傀儡”的隐喻关系是如何实现的呢?

首先,“侲童”与童子的年龄形成直接关联(表层视觉关联)。“侲童”是古代宫廷、民间驱傩逐疫、祈福纳祥的重要行使者之一,虽具有浓厚的巫傩色彩,但其本质上仍为童子。童子在我国古代具有极为神秘的身份,其既是生活中的普通儿童,但又被赋予种种灵异功能,故“童子崇拜”在我国古代流行甚远。从上层文化到民间信仰,从道教教义到佛教故事等,其中皆有童子的身影。老子的“复归婴儿”、孟子的“赤子之心”、李贽的“童心说”等,皆是对儿童“灵性”的推崇和赞美。而民间也流传各类“神童”传说,更有甚者将民间早慧儿童神化为“灵童”进行祭拜。其他诸如“童子尿”“童谣”“童子戏”等更是被视为具有神秘功能。在巫傩世界里,童子是让鬼惧怕的“灵童”,而由“灵童”扮演的“侲童”是一种幼鬼,古人认为“鬼可驱鬼”,故童子扮演的“侲子”便可驱逐小儿鬼,保佑孩童健康平安。此外,受中国古代阴阳五行学说影响,古人认为童子属性为“阳”,“代表的是光明和生命力。童子之阳和鬼魂之阴,形成的是以阳克阴,以阳驱阴的关系,驱傩营造的氛围也正是一个充满浩然阳刚之气的力量场”,[19]故而,以童子的阳气来驱鬼的阴气最为有效。可见,在古人眼里,童子有着成人不可企及而又令人羡慕的“灵性”和“阳气”,集“灵性”和“阳气”于一身的童子,理所当然地被“神化”,成为“祈子”“祝祷”“驱邪”等神圣任务的执行者之一。基于上述背景,画中童子的衣着装扮虽与宋人日常生活中嬉戏的普通童子并无两样,但将其放置于当时的大背景下和“傀儡”语境中,则可发现其真正身份被隐匿。这种隐匿视觉处理手法在婴戏题材绘画中较为常见,如《骷髅幻戏图》中骷髅对生死的隐喻,《灌佛婴戏图》中儿童拜佛对佛教故事的隐喻等。因此,画中“侲童”身份的隐喻在当时而言应该并不艰涩深奥,加之当时巫傩盛行,“侲童”的特殊形象和祥瑞寓意在古代民众的思想观念里大概早已固化成型且达成共识。在画中,我们看到的是普通童子;读画名,其传递的却是具有驱傩逐疫功能的“侲童”。两者虽有严格区分,但却又内在关联,从而形成新的语义和画面内涵。

其次,使用目的、使用场合的关联与互动。画中“傀儡”看似为普通玩具,实则为画中“侲童”身份隐喻实现的媒介物,它的存在,强化了“侲童”的隐匿身份与功能。“傀儡”作为媒介物其功能的实现,依赖于其与“侲童”的内在共通点,即两者均有禳灾祈福之特殊功能和神秘的仪式。在画中,“傀儡戏”作为儿童日常游戏项目直接呈现,但在画外,其亦是宋人重要的禳灾祈福仪式之一,且又与傩仪有着极深的渊源。基于此关系,画中操纵傀儡戏的童子自然会让人联想到傩仪中的“侲童”,“傀儡戏”则让人联想到傩仪。由此,便形成了“侲童”与“傀儡”的深层互动和内在关联。

前文提及,在宋代相关文献中尚未发现对“侲童”的记载,那么是否意味着傩仪中以“侲童”驱傩的制度已被取消?根据目前可查询的史料来看,自汉代傩仪中开始实行以“侲童”驱鬼逐疫这一制度后,其后的各个朝代便继承延续这一惯例。唐代《乐府杂录》记载了岁除驱傩中“侲子”驱傩的场景:“侲子,五百小儿为之,朱褶,青襦,面具”[20],而大内傩中亦有“太常卿领官属乐吏,护童侲子千人”[20]。以“侲童”驱鬼逐疫的傩仪制度在宋代依然被延用,钱茀先生认为,“北宋的宫廷傩礼大部分时间还是‘方相侲子驱傩制’,而且有着相当规范的官方傩礼定制。”[21]宋代“军礼大傩仪”中仍会选取年龄12岁至15岁的少年24人作为大傩仪中的“侲子”,州县傩仪则选13岁至15岁的少年100人作为“侲子”。只是在徽宗时期因朝廷财力匮乏,改为女童驱傩。除了宫廷傩仪中有“侲子”参与,民间岁除傩仪中也有儿童参与,苏东坡在《荆州十首·其七》中描写到“残腊多风雪,荆人重岁时……爆竹惊邻鬼,驱傩聚小儿。”[22]在宋代其他的重大仪式中,儿童也是极为重要的角色,常常参加祈雨仪式、皇帝祝寿表演等活动。其中儿童的作用与“侲子”极为类似,都是可神通天地、驱邪纳福的特殊角色。由此推断,在宋代“侲童”仍具有特殊身份和特定功能。在此环境下,画家以“侲童”命名此画,其目的是借用 “侲童”的本质意义和其在宋代的社会身份,实现与古人以“傀儡戏”“侲童驱傩”等传统的驱邪消灾、祈福纳祥的祝祷仪式产生强烈的暗合互动关系,以此完成“侲童”身份的隐喻处理。

四、结语

在《侲童傀儡图》中,画家以视觉隐喻的方式将生活中的普通儿童与傩仪中的“侲童”进行身份组合,就画中儿童形象表现而言,“侲童”与生活中的普通儿童可形成年龄的关联;但当其与“傀儡”组合使用时,其潜在身份,即被用于特定场合实现驱傩逐疫之神秘功能的“侲童”,便由“傀儡”的注解浮出水面。画家以“侲童+傀儡”的方式命名此画,以具有驱阴克邪之功能的童子为画面主体,其真正用意是赋予画面“辟邪”之主题。以隐喻的方式将多个具有“驱邪”“纳福”等功能的符号元素汇于一画,传递美好祝愿,这也是“中国式艺术祈愿”的常用表达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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