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

《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里面的人物形象性格复杂多变且均具悲剧性。除麦克白本身人物形象的悲剧性值得深思，莎翁塑造的麦克白夫人与麦克白这二者形象之间的相互呼应与极大的相似性也值得我们推敲，其二者感情线的悲剧从侧面渲染着作品的悲剧色彩。本文将根据剧本的时间顺序来阐述这场感情是如何从幸福美满走向毁灭的。

剧本里塑造的麦克白夫人（以下简称“夫人”）形象数百年来饱受争议，有人说是她的自私与狠毒使麦克白走上不归路，她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也有人说她有着对麦克白忠贞不渝的爱，甚至最后为爱赴死，是一位体贴、温柔、善良、合格的妻子。诚然，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总是复杂多变，很难简单地总结夫人的好恶，那暂且抛开对这一人物形象好恶的评价。换个角度来思考，正因她与主人公感情线的曲折变化，由美满至毁灭的存在才缔造了这场伟大的悲剧。

麦克白与夫人角色特征的推演变化更像被一位极端母亲教育下的孩子的成长历程。二者之间除了表层的夫妻关系，更有着母子关系的象征。起初，夫人为了满足麦克白的野心而教唆、督促他，从引诱麦克白到用爱来逼迫麦克白弑君，主导甚至命令着麦克白的一言一行。此二者之间，有野心而不成熟，且没有行动力的孩子（麦克白）是需要母亲（夫人）用其成熟锐利的眼光与智慧周全的手段帮助、敦促、命令的。可此时母亲的引导和逼迫并非真正的明智之举。接着，在夫人的策划下二人成功谋杀了国王。继而，弑君后的麦克白心智发生了改变，有了一定的决策能力，如杀掉班柯父子。但此时的麦克白还是强烈地依赖着夫人，如宴会上他的不知所措、丧失理智。是成熟而又冷静的夫人替他圆场避免了谋杀忤逆之事公之于众。此二者之间，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自己的决策判断能力，而母亲逐渐失去了孩子孩童时期的威严与主导地位，可孩子偶有不听劝阻，自我决策失败后仍无法独自面对，需要母亲全力协助的时刻。这一时段的母亲并未引导孩子走向正确的道路。之后，夫人以为麦克白的野心得到了满足，自己可以安心与麦克白继续弑君前的美满爱情生活时，麦克白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爱情在他心里随着不断的杀戮与王位的巩固逐渐逝去。此时的麦克白夫人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一开始的逼迫、命令、坚定变成了疑神疑鬼、脆弱、寡断，对麦克白更多的是从敦促变成了劝阻—卑微且无用的劝阻。此时二者之间，母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走上不归之路，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懊悔。最后，麦克白夫人的爱也随着麦克白不断的杀戮而消失殆尽，最终走向毁灭。此二者之间，母亲已无法看着因自己失误的引导使自己的孩子坠入深渊，最后选择自我毁灭。

夫人的毁灭是因为“爱”，麦克白的毁灭也正是因为夫人给予的“爱”。下面将按时间段的划分来详细阐述这份畸形的爱是如何从美满走向毁灭的。

一、畸形（奴役）

“快到这儿来吧，让我把我的精神灌注到你的耳朵里，让我用三寸不烂之舌，把阻拦你得到金王冠的障碍全部清除掉。”夫人从麦克白的信中得知女巫前两个预言成真时说道。她仿佛看到了未来，脑海中浮现出麦克白头戴王冠的君王之相，亲身体会到身为王后与麦克白的幸福生活，才如此坚定地这样讲道。也正是唾手可得的幻想之中的未来将麦克白从顺从、服帖推向了主导、掌控的地位，也将夫人从柔弱、善良、体贴的妻子形象变为了刚毅、顽强、坚定的母亲形象。

“我为你的天性而担忧，你的天性中充满了过多的仁爱使你无法走捷径，你也不是没有野心，但却没有与之配套的邪恶。为了骗过世人，就得做出世人的样子，你的眼睛、手和舌头都得做出欢迎的样子，显得像是一朵纯洁的鲜花，但表象下要有蛇一样的狡猾。”畸形的爱在此已初露头角，夫人不斷地总结着麦克白的缺点，教给麦克白错误的行为准则，祸根由此埋下。国王在此过夜，夫人身为女主人盛情款待，欢声笑语的背后却是她精心策划的谋杀，为了麦克白，为了她自己，为了那违背道德底线的野心，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咱们别再干这事了。”强烈的思想竞争下，麦克白打算放弃。“从现在起，我要这样看待你对我的爱情了。”夫人用爱相威胁：“凡是男子汉敢干的我都敢干。”“那么刚才是什么鬼东西使你把这种打算告诉我？”夫人命令式地问道。“我曾经哺育过，知道怎样钟爱吮吸过我乳汁的婴儿，我可以在婴儿冲着我微笑时，将乳头从他嘴里拔出来把他的脑袋砸碎。”错误的价值观一步步地印刻在麦克白的脑海里。麦克白也如孩童问母亲一般问着夫人如果失败后的结果呢？麦克白的懦弱、仁慈、寡断一一暴露出来。夫人严厉地教导着麦克白，精心地安排着谋杀计划，成熟老练、处变不惊、恶毒、果断而又周密。反观麦克白听到夫人的弑君计划后已面色苍白，喘不上气来。“我要尽全力去干这桩可怕的事业。”夫人也终于错误地引导了麦克白，麦克白也因此决定走上不归之路。这里的爱，夫人看到了他渴望成为一国之君的野心，看到了其逾越道德边界的趋势，而身为妻子的她非但没有阻止麦克白反助推帮助其逾越底线，反叛道德……“人之初，性本善。”还未下弑君决心的麦克白的道德是如此完美，其形象忠诚、勇敢、善良、仁慈，即使有了野心也暗藏于心，逾越底线时决然放弃。麦克白正是一位蹒跚学步的纯真无邪的孩童。夫人如同被权利蒙蔽双眼的母亲，错误地、疯狂地爱着这孩童，助他清除障碍，教他忤逆欺骗。这里畸形的爱便是让麦克白走向不归路的根源。

“倘若我在此事之前一小时死去，我还有段幸福的时光。”弑君后的麦克白说道，正是这一逾越道德底线的行为，为爱付出行动的行为，被诱导的行为，使得麦克白心智发生了彻底的改变，随之改变的还有对夫人的爱。此时的麦克白认为人生只不过是一场玩笑，不必认真，美德和名誉已去。弑君后见到夫人的麦克白口中无力而又自信地向夫人炫耀式地说着“我已经做完了”，空洞的眼神中带有得到夫人的肯定的渴望。与他预期截然相反的是，夫人没有讲半句表示赞许的话，而是立即注意到了麦克白手中的凶器，并训斥式地询问他为什么把刀带了出来，凶器应当留在现场。夫人对麦克白的行为非常不满，并亲自回到现场制造守卫杀死国王的假象。相比之下，孩童做完认为需要勇气与魄力才能完成的事情后极力想得到母亲的称赞，而母亲却埋怨其行为充满缺陷，非但不肯定反倒责备、训斥。不论麦克白的不成熟或是妻子消极价值观的引导，他们之间的爱虽深，可已逐渐走向畸形。不论麦克白认为听夫人的指挥便是对她忠诚而又无尽的爱，还是夫人所幻想的未来，更加高的权利地位后的美满爱情，都已随着歪曲的价值观逐步走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