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深

1

“ 宁宁！ 你这次数学满分！”娇娇扯着一张满篇对号的卷子向我跑来，大老远就嚷嚷起来，活像个古代菜市口高举圣旨大喊“刀下留人”的钦差大臣，惹得一走廊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站在走廊尽头的我双手捂脸，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娇娇却兴奋地抓住我，“英语也满分！”

我恼羞成怒地一把抢过卷子，拉着她远离人群，压低声音：“满分有什么用，老师不是说了，我这次总分还是第二！”

“第二名很好啊，证明你没退步。”娇娇伸出两只手指对我比了个“耶”，这个天生的乐天派丝毫不理解第二名对于我的意义。

我深深叹气，大堆苦涩的话语涌上心头，“你知道被叫作‘万年第二有多难受吗？”

“不知道。”娇娇诚恳地摇摇头，“我连前十都没考进去过。”

我猛地咽下已到嘴边的话，拍拍她的肩膀，无语凝噎。我要是有娇娇这大智若愚的性格，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了。

2

我叫宁凝，省重点高中的高二学生，前两天刚结束期中考试，总成绩排在年级第二。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我的成绩很优秀，但事实上，自打进到高中后，大大小小的考试我已经拿了无数次第二，我努力过，钻研过，可无论我如何使尽浑身解数，也终究没能再进一步。

第一与第二之间，好似横亘着一道无形的鸿沟，让我难以跨越。

我的同班同学武冠军，人如其名，牢牢占据第一的宝座整整一年。这一年里，我精益求精，废寝忘食，做过的卷子摞起来快有一人高，啃过的难题能绕学校两圈，尽管如此，每次考试依旧会被他压上一头。

更可气的是，我俩的分差始终保持在10 分之内，这让我感觉自己就像只被逗猫棒撩拨到奓毛的猫，恨不得蹿上去咬他一口。

一年磨砺下来，分数早已隐去身影，名次才是留在我心头上的疤，我的初心早就变了味。

我颓然无力地回到家，把成绩单随手一团丢进垃圾桶，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跟我妈说我的心态出现了问题。

“如果考第二名毫无意义的话，那奥运会只颁发金牌就好了，照你这么说，古代科考设置榜眼、探花、进士、举人的，都是多此一举了？”老妈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拿事实说话。

我摇头反驳：“可大多数人只记得第一，有几个人去在乎第二的？”

“乔戈里峰虽然排在世界第二，但谁也无法否认它高大雄伟的事实。”老妈把热好的牛奶放到我的手边，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如果真的很严重，我可以帮你联系你秦阿姨。”

秦阿姨是妈妈的闺蜜，心理方面的专家。

我低头扒拉碗里的饭，没接话，其实老妈说的道理我都懂，甚至曾经在作文里长篇大论到被老师拿去当范文的程度，可当这事摊到自己头上，还真就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万年第二”这个绰号就像个紧箍咒，箍得我头皮发疼。

3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去找秦阿姨，我深知这病根就扎在我心里，自我开解才是良药。

心有千千结，我得自己解。

带着这样拧巴的心态，我取得了人生中最差的一次成绩，老师柔声问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要好的同学也都来安慰，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大哭一场，结果我的情绪却相当平稳，甚至暗自松了口气。

我扭曲地想，终于不再是第二名了，只要不是第二就好。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傻，为了躲避那些无关紧要的流言蜚语，想方设法地改变自己。

只是深陷泥潭的我根本不知道，迎合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是不是名字的问题啊？”我放下水杯，突觉好像有点道理，“我也叫个‘宁状元‘宁鳌头，是不是就有门儿了！”

娇娇的白眼儿差点翻到天上去：“姐妹你醒醒，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我一想也对，娇娇被叫了十几年这么娇滴滴的名字，依旧是个能够单手提走班级饮水机水桶的女战士。

“说你的那些人无非就是在酸你，你呀，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大智如愚的女战士终于提出了一项具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你去找武冠军谈谈吧。”

4

找上武冠军的时候，他正在伏案做题，我拍着成绩单苦口婆心道：“你能不能狠狠心，多考个十几二十分，好让我断了这个念想。”

武冠军抬起埋在书本中的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你很强，我们本来就不分伯仲。”

我谢谢你，不分伯仲，为啥每次都是你前我后？

既生冠军，何生宁凝！

“你这次是故意考差的？”武冠军表面提出一个反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我看了你的卷子，很多出错的地方都是你擅长的方面。”

我还以为他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没想到他还有工夫去研究我的卷子。

武冠军淡淡一笑，那笑意止于嘴角，未达眼底，“我初中的时候，考过一次第二名。”

做父母的都望子成龙，只是武冠军的妈妈更偏激了一点儿。武冠军从小学起就是第一，每次开完家长会，妈妈都会摸摸他的脸，告诉他要继续加油，那是他妈妈最温柔的时刻。

为了让妈妈高兴，他付出了比旁人多出几倍的努力，就连春节都会在阖家团圆的笑声中写下两套卷子。可无奈人非圣贤，初二一次月考，他发了高烧，视线迷糊之中点错了一个小数点，与第一名失之交臂。

预感到事情的结果，我翕动着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妈沉默地看着卷子，一整晚一言不发，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让自己失误。”武冠军垂着眼，睫毛轻微颤抖，声音隐隐带上哽咽，“为什么我只能是第一？我是人，不是一台不会出错的学习机器！”

难道我们的成功与否，都能够被一个小数点所决定了吗？

“不过是为了在亲戚面前有面子而已。”武冠军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顺手在练习册上写下计算结果，“我表哥表姐都是清华毕业的。”

刹那间，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可大多数人只记得第一，有几个人去在乎第二的？”

我不由得怔愣在原地，心惊地反问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对“第一名”如此耿耿于怀？

5

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一个片段：老师在家长会上公布第一名的成绩，全班家长鼓掌，等到第二名的时候，全场只有她爸爸鼓了掌。

独占鳌头固然风光，可第二名得到的也绝不该只有沉默。

奥运赛场上，所有人都在关注谁是世界冠军，大家为其呐喊助威，而往往都会忽略掉其他失利的运动员，可他们也一样是经受过千百次的锤炼，几年如一日地反复训练同一个枯燥动作，他们付出的辛苦与汗水一點儿都不比别人少，能有资格站在世界的赛场上，就证明他们比我们常人要优秀。

难道他们就不配拥有掌声了吗？

人生一路走来，我们都是在竞争中成长，在比较中发展，永远不要因为拿不到第一而否定自己，不要本末倒置，不要忘记竞争的本意不是滋长我们的虚荣心，而是为了让我们变得更强大。

沉淀下浮躁的心，只要拼尽全力，不论结果如何，都请为自己鼓掌。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