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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玫瑰,潘向黎的闺秀

2021-10-27刘琼

北京文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白玫瑰红玫瑰下午茶

刘琼

在“上海玫瑰”前面,应该加上“这个时代”。这是潘向黎时代的闺秀。

张爱玲时代的上海闺秀,是《倾城之恋》里失婚、恨嫁并最终俘获如意郎君的白流苏,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白玫瑰红玫瑰。白流苏的传奇不会人人经历,白玫瑰和红玫瑰倒是关于婚姻生活的一种概括。“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白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同样,在上海的都市天空获得滋养,又同样都是对世情人性兴致勃勃,同样都是汉语书写的妙手,在潘向黎的文字中,能够影影绰绰读到张爱玲的味道不足为奇,更准确地说,我们读到的不是张爱玲的味道,而是海派文字的味道。对此,潘向黎不避讳。

你看,新鲜出炉的短篇新作《天使与下午茶》刚刚写到第九自然段,白玫瑰红玫瑰就相约而来。“不要一说女性好看,就想到红玫瑰和白玫瑰。杜蔻的美还到不了红玫瑰那么浓烈和深邃,她更像一朵粉玫瑰,不过这朵玫瑰不是普通的温温吞吞的粉,而是一种叫‘苏醒的玫瑰,特别浓得艳桃粉、甜美到令人振奋、忍不住嘴角上扬的那种。而卢妙妙也不像纯白玫瑰那么绝对,她更像一种叫‘小白兔的白玫瑰,白色里面带着一些绝不突兀的淡黄色,花瓣像旋涡,旋涡中心还透出若有若无的粉红色,是一种有微妙的波动的白色。”之所以把这一大段文字——某种程度上也是文眼——摘抄如上,意在通过历历在目的具体的词汇运用和文风,真切地体会作家的兴致、情感和笔墨意图。语言学家认为没有绝对冷静的描写,通过分析惯用词汇和句式也能部分抵达作家的内心。这也是语言分析学派存在的逻辑。单看上面这段文字,潘向黎不仅是花卉学家,还是工笔画家,白描、勾线、用色,功夫好极了。在这段出场亮相的文字里,两个姑娘都还“待字闺中”。从红玫瑰白玫瑰写到粉玫瑰白玫瑰,能看到这些描绘带着情感、欣赏、好奇,甚至有点戏谑。杜蔻和卢妙妙这两个上海姑娘是大学本科同学,也是可以分享心事的闺蜜,一个现在是公司财务总监,一个还是文艺学专业在读博士,常常相约在港湾酒店喝下午茶。如果排成舞台戏,这两个姑娘在演对手戏,那个后来成为杜蔻丈夫的新加坡贵公子、酒店侍者,包括双方父母都可以处理成画外音或打光成远景。我们都是坐在台下的看客。

整个短篇,除了场景描述和情节交代部分用的是全知视角,其他基本上都是卢妙妙的角度,特别是心理活动部分,这也是最富有上海闺秀气质的部分。对话部分分量也大,贴着两个人的性格和状态写,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读完短篇小说《天使与下午茶》,至少有数十种感受在心里奔涌。小说凹出了太多的侧面,显然,这不是潘向黎写作生涯的一次简单的文体回归,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上海书写,它写出了全球化和互联网时代的上海新世情。

没有一个小说家能够摆脱小说的魔力。《天使与下午茶》是作为小说家的潘向黎继短篇小說《白水青菜》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后憋的一新招。它不仅与旧上海决裂,与想象中的张爱玲撇清——《白水青菜》对此还有些许延续,也区别于《繁花》和金宇澄的今时代的“老克拉”,《繁花》和金宇澄的上海是市井和本土本帮的上海。而潘向黎的上海和她的闺秀们,是新时代的上海,是被开放文化篡改了颜色的玫瑰。

在这篇取名《天使与下午茶》的短篇小说里,和谐雅致的港湾酒店,随着季节变化从花卉系列变成蓝色条纹的杯碟,保养得很好的银叉,以及阴湿的空气或阳光好的天空,等等,是小说主人公的活动空间。用舞台艺术的行话,这些都是舞美。潘向黎是极有耐心地甚至如数家珍似的勾描着这些精致具体的都市风物,当然,这种叙事风格沿袭了海派书写的精细优势。

好小说是常识教育。海派作家对于城市生活肌理的书写,在潘向黎的文字里得以承传并有风格性的发挥。我认识的潘向黎,包括读到的她的各种文字,于人情,于物事,于诗词歌赋,于杯盘美食,于山水河川,都有兴致勃勃的热爱、熟谙和体悟。在都市面目高度雷同之时,对于城市生活知识的掌握造就了潘向黎,在日常生活流中梳理出不日常的事件或命运典型。

好小说也是情感教育。以《天使与下午茶》为例,杜蔻似乎是演绎了现代版的灰姑娘故事,卢妙妙似乎是改版的继母和姐姐。任何一种叙事都要取到恰当的角度。《天使与下午茶》里两个女子,从小说现有展示看,一个是典型的上海闺秀,一个属于非典型上海闺秀。角度泄露作家的立场或兴致。小说很短,从杜蔻27岁的春天生日写到孩子一岁半,自始至终取的是卢妙妙的视角。家境好,优越感,心思缜密,恨嫁,文艺学女博士,围绕卢妙妙的这五个关键词展开的幽微细致的心理书写是潘向黎的功夫。其中,最核心的词是“优越感”,最调皮的词是“文艺学女博士”,这是受过很好教育的曹七巧和完全可以独立自主的白流苏的合体。

既然是对手戏,临水照人,卢妙妙是水,照的就是杜蔻。在卢妙妙波澜起伏的心理活动中,杜蔻,这个新上海玫瑰跃然纸上。在潘向黎的文字里,这个对手戏的主角之一杜蔻,似乎一直处在浑然天成的“真人”状态,是史湘云式的人物,大大咧咧,天真自然。杜蔻这个形象完全超越了我们对传统上海闺秀的想象。传统上海闺秀在卢妙妙的身上是一改良,与卢妙妙不同,小说甚至没有指出杜蔻是否老上海出身,以潘向黎的细致,这显然是小说故意的留白。一个好的小说家,善于书写,首先是善于发现。在国际化信息化的历史进程中,大量的移民正在改变都市上海的主体结构。非典型型上海闺秀杜蔻和她的婚姻,与其说是传奇,是小说家的想象,不如说是开放现代的上海都市生活的一种现状。文化出身不明的杜蔻,成为今天上海新人的代表。

潘向黎毕竟不是张爱玲,潘向黎就是潘向黎,潘向黎的玫瑰也基本上不是张爱玲的玫瑰。这是这个时代的上海玫瑰。甚至,也可以把“上海”两字去掉。

“饭局可以无聊,小说不能无聊”,好像是王安忆说的,深以为然。美人要有姿有态,姿是硬件,态是软件,真正的好小说也应如此,无论长短,故事要有意思,表达要有味道。文如其人,潘向黎的小说就像她常穿的那件旗袍,再怎样复古的民国样式,也禁锢不了她的天足大步。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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