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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struction”的多视角解读

2021-10-19芦珺谢一

现代语文 2021年6期
关键词:语法化构式

芦珺 谢一

摘要:“Construction”是语言学的重要概念,可以从描写结构主义和认知语言学两个视角共三个层次来加以把握。前者可对译为汉语的“结构”,涉及到两项的组配,它是从语法角度来理解的概念;后者可对译为“构式”,是一个独立于其组成成分的意义,它是从语义和认知角度来理解的概念。在这一基础上,分析了现代汉语中半实体构式“管他VP”的具体使用情况。该构式应形成于元、明时期,其构式义是基于反问语气以及语用推理的固化。

关键词:构式;“管他VP”;语法化

一、“Construction”的多重解读

“Construction”在汉语中有两种译法,一是“结构”,二是“构式”。就“结构”而言,它是源于描写结构主义。霍凯特对它的定义是:“结构就是用特定的形类作直接成分构造特定形类的组合形式的一种模式。”[1](P176)这一界定是从语法角度出发的,认为两个直接成分相组合可以产生一种结构上的意义。霍凯特曾举例说,“第三人称单数主语”(“she”)+“情态谓语”(“can”)可以构成一个“主谓结构”(“She can”),即“she”和“can”相结合,产生了“主谓结构”意义。

就“构式”而言,它是源于认知语言学。比如,这个经典例句:“He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他打喷嚏时把纸巾喷到桌下。)”本来是不及物动词的sneeze,在句中却带了三个论元“he”“napkin”和“table”。认知语言学家将其解释为,该句整体可作为一个构式,其构式义体现为“致使移动”,即“X通过sneeze使Y移向Z”。句中所涉的三个论元也并非是动词sneeze所带论元,而是整个构式的论元,又称“论元角色”①。可见,认知语言学更关注的是“Construction”所包含的非句法意义,它是从语义和认知方面来考虑“Construction”所特有的整体意义,即“1+1>2”中“>2”的意义。Goldberg将其解释为:“C是一个构式(Construction)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且C的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2](P4)

构式语法的盛行,导致当前对“构式”外延的理解不断扩大,以至于当前很多学者都认为小到语素,大到语篇,都应被看作构式。因为按照Goldberg的定义,语素的意义也不能单从其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得到预测。陆俭明对这一说法进行了反驳,认为这将导致“在要素上无法统一”的问题。他进而指出:“语素的形式显然是‘语音形式,而句法层面的构式,其形式显然不是语音形式,而可能是指形成构式的词类序列和形成构式的语义配置,这样一来,构式的形式就会存在概念上的本质差别。”[2](序言)“构式”的外延之所以被扩大化理解,施春宏曾解释说,这里“形”和“义”都是取的广义理解:语音形式、成分序列、组合方式、篇章类型、韵律表现等都看作“形”;词汇意义、语法意义、语用特征、话语功能、语境内容等都归入“义”,由此而产生了这一结果[3](P14)。不过,如果认为语言内部是由无数大大小小的构式组成的,并且基于构式意义又是不可推导的这一前提,如此导致的结果将与我们的语言事实相违背。语言之所以是结构的而不是整体性的,就在于其结构的可推导性。在这一前提下,有限數量的语言项目才能在组合中传递无穷复杂的信息,语言的理解才无须完全依赖整体记忆的语言项目,而变成一个可分析、可推论的有条理的过程[4](P7)。因此,将“构式”外延作扩大化理解并不可取。

同时,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格外注意。Goldberg曾指出:“最典型的情况是与动词相联的参与者角色和与构式相联的论元角色之间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由于动词自身意义与构式意义相同,因此构式意义完全是多余的,动词仅仅为构式表示的事件添加信息。”[2](P48)例如,动词“hand”与三个被侧重的参与者角色相联:hander(传递者)、handee(接收者)和handed(传递物),而这三个参与者角色与双及物构式中被侧重的论元角色又保持一一对应。这段表述似乎与Goldberg先前对“构式”的定义相矛盾。因为前面定义曾说,那些特指不能从形式或意义推导出来的C才能称为“构式”。但在这段表述中,“参与者角色与论元角色一一对应……动词自身意义与构式意义相同”,则意味着整个构式意义又是可以从句子成分中推导出来的。考虑到汉译的关系,首先将这段表述中的术语“构式”还原,发现在原著中同样是“Construction”。但考察通篇Goldberg对“构式”的描述,指的都是基于“不可推导”的理解。因此,我们认为,Goldberg在构式语法中提到的“Construction”,在理解上可能应该有两个层次,即每个句子首先都是一个“Construction”,并具有特定的“Construction meaning”。虽然“Construction meaning”与组成“Construction”的所有成分的意义是相区别、相独立的,但两者之间也可以表现为两种关系:第一是“Construction meaning”与“Construction”各组成成分意义的组合相一致,表面上看它可以从各组成成分意义中推导出来,即Goldberg提到的“最典型的情况”。这也就解释了陆俭明所提到的,为什么从“张三吃了个面包”“李四种了棵树”“王五喝了杯咖啡”这些句子所代表的构式上,我们感觉不到那种不可推导意义的原因[2](序言)。这是因为它们均具备了可推导性,使得“Construction meaning”被透明化了。第二是“Construction meaning”与“Construction”各组成成分意义的组合不一致,也就是不能从组成成分的意义完全推导出来。这种情况下的“Construction”,则指的是Goldberg在定义中所描述的,即经典的“构式”。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可以将“Construction”分为两个视角共三个层次的理解维度:第一个视角是基于描写结构主义,从语法层次理解,对应于汉语的“结构”,表现为两个形类组配所体现的结构意义,即“Construction1”;第二个视角是基于认知语言学,从认知和语义上来理解,该视角又可以分为两个理解层次。第一层次,所有的“Construction”都具有整体上独立的意义而与组成成分的意义相区别,无论整体构式义是否能够从组成成分中可被推导出来,统称为“Construction2”(本文中暂且称之为“广义构式”)。在“Construction2”中,特指那些不能从组成成分上推导出整体独立意义的,同时这也是Goldberg所着重探讨的对象,它对应于汉语中当前所讨论的经典“构式”,即“Construction3”。对“Construction”的理解层次可如图1所示:

视角一:

描写结构主义:Construction1——结构意义(语法概念)

视角二:

认知视角(语义概念)

二、“Construction meaning”产生的

原因及构式的分类

“Construction meaning”的来源显然与认知语言学中的“框架(Frame)”和“意象图式(Image Schema)”等概念有关。如果某个结构长期使用,并且每次使用都表达相同或相似的抽象意义,那么,这个结构便会与这一抽象意义相联系而储存于人的大脑中。每当看到这样的结构时,人们便会直接连同与其相匹配的这种抽象意义一并反映出来。比如,人们经常会使用这样的句子:“I put the ball on the table.(我把球放在桌子上。)”“He pushed it into the box.(他将它推到箱子里。)”在这两个句子中,“Subj V Obj1 Obj2”结构的经常使用会与“致使移动”这一抽象的意义相关联,这种抽象意义便是“Construction meaning”。其中的主要动词V可以被替换如draw、pull、throw等,这些动词在句中表现的意义与该句整体的“Construction meaning”相顺应。因此,看似整体意义可基于各组成成分意义之上展开推导。

不过,一旦我们使用了sneeze这类动词,情况便会有所不同。例如:“He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他打喷嚏时把纸巾喷到桌下。)”这里的动词sneeze在句中所表现出的意义与整体构式的“Construction meaning”并不顺应,但储存在人们大脑中的基于“框架”与“意象图式”之上的抽象意义“致使移动”同时会给予提示,认为这个结构一定是描述了“某个事物因为作用力而发生了移动”,这个作用力与sneeze有关,所以动词sneeze在这里仅仅是提供了一种力的方式,结果便是全句话的意义解读还是依靠了“Construction meaning”。换句话说,“Construction meaning”自上到下对动词sneeze产生了“构式压制(Construction Coercion)”的作用,而反过来,动词sneeze自下到上也对“Construction meaning”产生了一定的语义调整。这时,整个句子的意义是不能从组成成分的意义推导出来的,此处的“Construction”(即“Subj V Obj1 Obj2”)就是所謂的“构式(Construction3)”。我们将这种情况称为“图式构式”。

除了上述的特定句法结构之外,语言中某些习语或熟语也属于构式。它包括:形式简单但不具备开放性的结构,可称之为“实体构式”,比如英语中的let along,以及汉语中的成语等,它们的“Construction meaning”相比“图式构式”更加具体,带有“实体性”;此外,还包括形式相对复杂、且具备开放性的结构,比如“X就不用说了”“好你个X”“整个一个X”等,它们的“Construction meaning”相比“图式构式”要更为具体,但相比“实体构式”又有些抽象,可称之为“半实体构式”。上述这两种构式的“Construction meaning”或是规约的,又或是经语法化虚化之后而逐步固定下来的。

“构式”产生的原因与分类可如图2所示:

图2中的b、c、d,皆是当前学界所着重讨论的构式形式。其中,b为“图式构式”,c为“半实体构式”,d为“实体构式”。

三、“管他VP”的句法语义解析

“管他VP”是现代汉语中常见的口语表达式,表示发话者对某人或某事表现出毫不在乎的一种主观情态意义。在这一构式中,VP有时可以不出现,或换用语气词“的”或“呢”,如“管他的(呢)”“管他来不来”“管他是真是假”“管他是谁”等。如果从表义上分析,“管他”后接“VP”,其“Construction meaning”表现的是发话者对VP所描述的情况不在意,即“不管VP”,可从字面上却体现不出这一点,甚至与实际表义正好相反。由此可见,它的构式义显然无法从其构成成分直接推导出来,因此,“管他VP”是现代汉语中的一个典型的“构式”。

在讨论之前,首先需要对本文所论及的“管他VP”作一个界定。本文所讨论的“管他VP”,既区别于“小王老大不小了,你总管他干啥?”中的“管他VP”,也区别于“我管他叫伯父”中的“管他VP”。前句中的“他”是一种实指用法,代指“小王”,虽然该句整体表达的意义也是“不管VP”,但这种意义是由反问语气所引发的;后一句中的“管他”是一个介词结构,也不属于我们的讨论范围。在本文所讨论的“管他VP”中,“他”是一种虚指用法,并且不涉及反问语气,语音上轻化。同时,“管他VP”具有一定程度的开放性,因此,它属于半实体构式。下面,就对“管他VP”进行个案分析,主要是阐述它在现代汉语中的使用情况,并尝试解析其构式义的形成来源。

(一)“管他VP”在句法中的使用与表义

通过对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现代汉语语料库的检索,共得到“管他VP”不重复语料335条。我们对这些语料中“VP”的表现形式进行了归纳,主要有以下五类。

1.表示正反项的VP。能进入到“管他VP”中“VP”位置的谓词性短语,通常表示一种正反项的选择关系。它往往是直接列出正反两项,或是采用“有没有X”“是不是X”或“X不X”等形式。例如:

(1)管他工作贵贱,只要能混入毛仁风的公司,就总有一天能见到他。(卞庆奎《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2)有些挺知名的词曲作者只认钱不认人,谁开价高把歌给谁,管他有没有嗓子。(《作家文摘》,1997B)

(3)英国人的怀旧病已入膏肓,只要是药便吃,管他制药者是不是位异乡人。(《读书》第191卷)

(4)企业干不好有人笑话,生产效益提不高有人笑话,而抽什么烟,完全是我自己的生活习惯,管他笑话不笑话。(《人民日报》,1994-07-03)

上述例句中“管他VP”的“VP”均涉及到正反两项。如例(1)中工作的“贵”或“贱”;例(2)中的“有嗓子”或“没嗓子”;例(3)中的“是位异乡人”或“不是位异乡人”,例(4)中的“会被笑话”或“不会被笑话”。由于“管他VP”的构式义是表达发话者“对VP的情况毫不在乎”,所以那些能交代VP可能出现的所有情况,即表现为正反项的VP非常容易进入该构式。也就是说,无论VP的情况如何,发话者都不会在意。

2.VP中带有疑问词。VP中有时也会带有疑问词,经常出现的有“什么”“哪个”“(是)啥”“哪里”“(是)谁”“怎么”“多少”等。例如:

(5)妈妈支持他说:“只要有大学上就好,管他什么大学。”(1994年《报刊精选》)

(6)我的原则是只要质量可靠,价格合适,顺手,方便,管他哪个开的店。(1994年《报刊精选》)

(7)管他是啥官,有没有实权,只要有事干就行。(1994年《报刊精选》)

(8)只要能逃出来就行,管他去哪里。(《作家文摘》,1994B)

(9)朱千里说:“管他是谁,我两个脚趾头夹着笔,写的还比他好些。”(杨绛《洗澡》)

(10)汪化堂似懂非懂,已然气冲冲的说:“管他怎么样!在穷小子面前躬腰弯腿,我看不上眼!”(冯德英《迎春花》)

(11)青青妙目传情的问,你管他多少钱,可乐你送我啥子喃。(李承鹏《李可乐寻人启事》)

如前所述,“管他VP”中的“他”是虚指用法,并不具体指代某个实在对象,而是指“VP”所出现的情况;同时,由于整个构式义表示的是“发话者对VP不在乎”,所以VP中即使出现疑问词,也并不表示真正的疑问点。例(5)中的“什么大学”并不是就大学的情况发出提问,而是虚指的“任何一座大学”;例(6)中的“哪个”也不指具体的某人,而虚指“随便某个开店的人”;例(7)中的“啥官”虚指“随便什么等级的官员”;例(8)中的“哪里”指的是“随便某个地方”;例(9)中的“是谁”也不是具体就某人提问,而指“随便的某个人”;例(10)中的“怎么样”也是虚指“随便情况如何”;例(11)中的“多少钱”则虚指“价格”。

3.VP是同类项的罗列。能出现在VP位置的结构,有时候表现为同类范畴中不同项目的罗列。例如:

(12)在有些人眼中,保密观念形同儿戏,只要对方需要,管他内部资料,还是机密文件,统统可以提供。(《人民日报》,1998-10-06)

(13)管他是厂长、经理,还是歌星、影星,照问不误!(《人民日报》,1993-11-16)

这种情况下的“管他VP”,可以表达一种让步意义:“即使/就算……也不会/也不能/也要……”。这种意义的产生是基于发话者的一种心理预设,即VP中的类项均是“心理等级比较高或是比较重要的类项”,通过对于这些更高层次类项表现“不在乎”而引出对其他一切的“不在乎”,这体现为“梯级推理(Scalar Reasoning)”的语用推理模式。如例(12)中的“内部资料”“机密文件”,均是很隐秘且通常不对外开放的;例(13)中的“厂长、经理”“歌星、影星”,也是在心理等级中占据较高位置的人。通过对心理预设为“很重要的人或物”表现出“不在乎”,来表达对一切的“不在乎”,以表现整个构式义。

4.有时占据VP位置的是语气词“的”“呢”或“的呢”。例如:

(14)昨天书记招待我们两口子吃狗肉,有人说我作风不正,管他的!画家想成名发财就得“内连官府,外结富商”。(《人民日报》,1993-10-21)

(15)霍小丽说:“管他的,我们溜进去看看摘几朵菊花出来。”(莫怀戚《陪都就事》)

(16)管他呢,又不光是我们一个车组完不成,现在还没人完的成定额呢。(1994年《报刊精选》)

(17)画!管他呢!拼命画!(1994年《报刊精选》)

(18)管他的呢!反正今天就只有小苹和他两个人好好过这个伟大的日子,别人想来插手,门儿都没有。(于晴《红苹果之恋》)

(19)你也要体谅一下我这二十多个小时没放东西进去的肚子呀,管他的呢,不能白吃亏,顺手拐了两副筷子和几张餐巾纸。(笑笑生《快乐泡泡堂》)

我们认为,语气词的出现主要是起到补充音节的作用。如果发话者认为无需列举出VP类项而只是想单纯表达一种毫不在乎的个人主观态度,这种情况下VP可以省略,同时,通常因为语流因素而在VP处带出语气词以补充音节。當然,这些语气词有时也可以不出现,如下面第五种情况,但比较少见。

5.VP为空。例如:

(20)管他!总之,老子第一!(韩寒《三重门》)

(21)青鱼产卵,尾巴一扇,一直线窜出去几十里,顺利的也有,撞死的也有,横竖要如此做,管他!何况当采购员,也不至于拼性命,做的成就做,做不成就算,又不碍。(高晓声《陈奂生转业》)

(二)“管他VP”构式义产生的原因

如前所述,“管他VP”的构式义表示为发话者“对VP毫不在乎”,也可以说是“不管VP”。如果想探求这种构式义产生的原因,则有必要去考察“管他”的成词过程。从字面上看,“管他”可以拆分成“管”和“他”,基于语法化的角度,我们推测它是由“管”和“他”的虚化而来的。

《说文解字·竹部》:“管,如篪,六孔。十二月之音。物开地牙,故谓之管。从竹官声。”可见,古时的“管”是一种乐器。到春秋末年,“管”引申为“钥匙”义。例如:

(22)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之后,“管”进一步引申出“管理,管辖”义。例如:

(23)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礼记·檀弓下》)

魏培泉指出,“他”起初是作“别的”讲,后引申为“别人”之意,进一步发展为第三人称代词[5](P28)。至于“他”成为第三人称代词的时间,古汉语学界普遍认为是唐代或唐宋之交。唐作藩指出,“他”的第三人称代词用法成形于唐代中后期[6](P63)。由于语料受限,我们并未找到由第三人称的“他”构成的“管他”结构在唐代的用例。不过,通过检索北京大学CCL古代汉语语料库,可以发现,至少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用法。例如:

(24)气虽是理之所生,然既生出,则理管他不得。(南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卷四)

(25)又如父子,若子不肖,父亦管他不得,圣人所以立教,正是要救这些子。(南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卷四)

例(24)中的“他”指代“气”;例(25)中的“他”指代“子”。这兩例中的“他”都作为第三人称代词。这时的“管”仍然是“管理、管辖”之意,并且这类例句中的否定语气是通过后面的补语“不得”来体现的。

值得注意的是,宋代的“管他”开始用于反问句中。例如:

(26)有般汉云:“管他道三喝四喝作什么,只管喝将去,说什么三十二十喝,喝到弥勒佛下生,谓之骑虎头。”(北宋圆悟克勤《碧岩录》卷一)

(27)翠云见处又且不然,山僧行脚三十来年,谁管他一日九十日,也无得,也无不得。(南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十九)

在反问句中,“管他”中的“管”进一步虚化为“在意”之意,加之反问意义使得肯定义变为否定义,这就为字面的“管他”实际表“不管”奠定了基础。

到了元代,“管他”的用例情况与宋代类似,不过,这时的口语色彩浓厚起来。通过语料检索可以发现,“管他”中的“他”开始进一步虚化,出现了表虚指的用法,但用例不多。例如:

(28)任屠也,你出了家也。(唱)你管他甚么猪肥羊贵。(元代马致远《马丹阳三度任风子》第三折)

(29)大人问刘洪端的,小人专在江边做贼。见财物便去伤人,那管他东西南北。(元代杨景贤《西游记》第一本第四出)

以上两例中的“他”已经开始呈现虚指用法,不再是具体指代前文出现的人或物。到了明代,这种用法逐渐增多。例如:

(30)只见黑旋风李逵跳起身来,两手掩了耳朵,大叫道:“我不要听这般话!你们都怕,我偏天也不怕,索性领了全山人马,管他什么臣子皇帝,一齐都杀了……”(明代施耐庵《水浒传》第五十回)

(31)八戒道:“在便还在山前,只是如今风转了也。”行者道:“管他甚么转风不转风,且走路。”(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第四十回)

(32)一任他乒乒乓乓,栗栗烈烈,撼天关,摇地轴,九仙天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红红,皂皂白白,翻大海,搅长江,四海龙王同缩颈。(明代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七回)

(33)王爷道:“那管他这些闲话,叫旗牌官押出辕门之外,一个一刀,管他甚么真的假的。”(明代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三十八回)

(34)周嫂儿道:“管他依不依,咱合他说声去。他就不依,没的有打罪骂罪么?丁仔缘法凑巧,也是不可知的事。咱去来。”(明代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七十五回)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构式“管他VP”出现在元代,在明代得到普遍使用。其成词在结构上是由于“管”“他”的虚化连用,而整体构式义“不管VP”则源于成词期间多使用在反问句中,并在语用推理机制的作用下得以逐步产生。沈家煊曾指出:“语用推理和推导义的固化是语义演变的主要机制。”[7](P243)“管他”在连用初期便开始频繁运用到反问句中,在反问语气的作用下,肯定意义经过语用推理会变为否定意义,长期使用的结果就使得“管他”与否定意义建立了关联并逐渐固化下来。

四、结语

本文主要涉及两个主题的讨论:一是对术语“Construction”解读视角的探讨;二是对构式“管他VP”的使用与表义展开分析。

“Construction”可以从描写结构主义和认知语言学两个角度来理解。前者对译为汉语的“结构”,涉及到两项的组配,它是从语法角度来理解的概念;后者是从语义和认知角度来理解的概念,认为每个“Construction”(即广义的构式)都有一个独立于其组成成分的意义,这种独立意义产生于人们长期使用中形成的基于“框架”和“意象图式”的意义联想。这种独立意义有时可以从其组成成分的意义推导出来,有时则不可推导。依据Goldberg的观点,那些不能被组成成分的意义推导出独立意义的“Construction”,便对译为汉语中的经典“构式”。

汉语中的“管他VP”符合构式的条件,可归入半实体构式,其构式义是“发话者对VP毫不在乎”。我们按照VP的表现形式,对“管他VP”进行了划分,它具体表现为五种使用形式:表示正反项的VP、带有疑问词的VP、罗列同类项的VP、VP位置为语气词和VP为空。为了探究“管他VP”构式义的来源,我们考察了“管他”的成词历程,认为构式“管他”形成于元、明时期,其构式义的来源是基于反问语气以及语用推理的固化。

參考文献:

[1][美]霍凯特.现代语言学教程[M].索振羽,叶蜚声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2][美]Adele E.Goldberg.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M].吴海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施春宏.构式压制现象分析的语言学价值[J].当代修辞学,2015,(2).

[4]刘大为.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上)[J].当代修辞学,2010,(3).

[5]魏培泉.汉魏六朝称代词研究[D].台北:台湾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0.

[6]唐作藩.第三人称代词“他”的起源时代[A].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学论丛》编委会.语言学论丛(第六辑)[C].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7]沈家煊.语用原则、语用推理和语义演变[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4).

The Multi-perspective Interpretation of “Construction”

——Analysi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Guanta(管他)VP”

Lu Jun1,Xie Yi2

(College of Humanities,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2.School of Liberal Arts,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26019, China)

Abstract:The concept of the term “Construction” can be grasped from two perspectives: descriptive structuralism and cognitive linguistics, with the former translating into the Chinese word “structure” and involving the matching of two items, a concept understood from a grammatical point of view. The latter is a concept understood from the semantic and cognitive point of view, and each “Construction”has a meaning independent of its constituents. On this basis, we analyze the quasi-substantial construction “Guanta(管他)VP” in modern Chinese, which was formed in the Yuan and Ming periods. The construction meaning is based on rhetorical mood and pragmatic inference.

Key words:Construction;“Guanta(管他)VP”;grammatical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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