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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元纯陀墓志》考释

2021-10-12刘梦娜

大众考古 2021年4期
关键词:鲜卑墓志贵族

刘梦娜

《元纯陀墓志》出土于洛阳,1935年于右任先生捐赠于碑林博物馆。志石正方形,边长57厘米。志文楷书,共29行,满行30字。墓志拓片见于《西安碑林墓志百种》《于右任藏碑集锦》等书籍,铭文见于《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等书籍。现将墓志录文移录并点校如下,并对墓志涉及的相关历史问题加以研究,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魏故车骑大将军平舒文定邢公继夫人大觉寺比丘元尼墓志铭并序

夫人讳纯陀,法字智首,恭宗景穆皇帝之孙,任城康王之第五女也。蟠根玉岫,擢质琼林,姿色端华,风神柔婉,岐嶷发自龆年,窈窕传于丱日。康王遍加深爱,见异众女,长居怀抱之中,不离股掌之上。

始及七岁,康王薨殂。天情孝性,不习而知。泣血茹忧,无舍昼夜。初笄之年,言归穆氏。勤事女功,备宣妇德。良人既逝,半体云倾。慨绝三从,将循一醮。思姜水之节,起黄鹄之歌。兄太傅文宣王,违义夺情,确焉不许。文定公高门盛德,才兼将相。运属文皇,契同鱼水。名冠遂古,勋烈当时。婉然作配,来嫔君子。好如琴瑟,和若埙篪。不言容宿,自同宾敬。奉姑尽礼,克匪懈于一人;处姒唯雍,能燮谐于众列。子散骑常侍逊,爰以咳襁圣善,遽捐恩鞠。备加慈训,兼厚大义,深仁隆于已出。故以教侔在织,言若断机。用令此子,成名克构。兼机情独悟,巧思绝伦。诗书礼辟,经目悉览。纮綖组纴,入手能工。稀言慎语,白珪无玷。敬信然诺,黄金非重。巾帨公宫,不登袨异之服;箕帚贵室,必御浣濯之衣。信可以女宗一时,母仪千载。岂直闻言识行,观色知情。及车骑谢世,思成夫德。夜不洵涕,朝哭衔悲。乃叹曰:“吾一生契阔,再离辛苦。既惭靡他之操,又愧不转之心,爽德事人,不与他族。乐从苦生,果由因起。”便舍身俗累,托体法门。弃置爱津,栖迟正水。博搜经藏,广通戒律。珍宝六度,草芥千金。十善之报方臻,双林之影遄灭。西河王魏庆,穆氏之出,即夫人外孙。宗室才英,声芳藉甚。作守近畿,帝城蒙润。夫人往彼,遘疾弥留。以冬十月己酉朔十三日辛酉,薨于荥阳郡解别馆。子孙号慕,缁素兴嗟。临终醒寤,分明遗托。令别葬他所,以遂修道之心。儿女式遵,不敢违旨。粤以十一月戊寅朔七日甲申,卜窆于洛阳城西北一十五里芒山西南,别名马鞍小山之朝阳。金玉一毁,灰尘行及。谨勒石于泉庐,庶芳菲之相袭。其辞曰:

金行不竞,水运唯昌。于铄二祖,龙飞凤翔。继文下武,叠圣重光。英明踵德,周封汉苍。笃生柔顺,克诞温良,行齐桥木,贵等河鲂。莲开渌渚,日照层梁,谷蕈葛虆,灌集鹂黄。言归备礼,环佩铿锵,明同折轴,智若埋羊。惇和九族,雍睦分房,时顺有极,荣落无常。昔为国小,今称未亡,倾天已及,如何弗伤。离兹尘境,适彼玄场,幽监寂寂,天道芒芒。生浮命促,昼短宵长,一归细柳,不及扶桑。霜凝青槚,风悲白杨,蕙亩兰畹,无绝芬芳。

维永安二年岁次己酉十一月戊寅朔七日甲申造

墓主元纯陀为北魏宗室成员,景穆皇帝拓跋晃的孙女,任城康王拓跋云的第五女。初嫁鲜卑贵族穆氏家族,生一女,外孙西河王魏庆;再嫁车骑大将军文定公邢峦,无所出,继子邢逊,散骑常侍。延昌三年(514年),邢峦离世后,出家于大觉寺为比丘尼,潜心修佛。永安二年(529年)十月十三日薨于荥阳,同年十一月七日入葬于洛阳邙山西南。

崇尚门第

北魏建国初期至太武帝时期,鲜卑族与汉族存在严重的民族隔阂,加之鲜卑族有强力的武装力量作支撑,并不急于和汉族高门大族联姻,婚配并无门第可言。当时皇室的婚配对象大致分为三类:北方割据政权的上层人物、归顺的部落首领或东晋南朝宗室子弟、建立军功者。太武帝时期开始,随着鲜卑贵族与汉人士族的频繁接触,汉族的门第婚姻观念逐渐渗入鲜卑皇室。文成帝时期,开始奉行贵贱不得通婚的规定,规定婚嫁中“尊卑高下,宜令区别”,“百工、伎巧、卑姓”属于下等阶层,皇族、师傅、王公侯伯及士民之家不得与之通婚,如有违反,罪责加重。但此时仅规定平民之间门户不当者禁止通婚,对皇室、贵族及官员并未明文禁止。

自孝文帝始,随着汉化政策的逐步推行,“以贵袭贵,以贱袭贱”的门阀制度随之确立,与之配套的门第婚姻开始兴盛起来。孝文帝于太和二年(478年)颁布诏令,明文禁止皇族及官员与门户不当者为婚,违者当以“违制”论处,需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孝文帝率先垂范,纳卢敏、崔宗伯、郑义、王琼四大家的女儿充实后宫,同时还下诏让其弟弟及儿子迎娶士家大族之女。统治者意图以婚姻为纽带,通过鲜卑贵族与汉人士族的联姻,达到笼络汉人士族阶层,进而控制整个社会阶层的目的。在皇室的推波助澜下,士家大族在选择婚配对象时也开始注重门当户对,门第婚姻得到进一步发展。

元纯陀出身鲜卑贵族,其家族在为其挑选婚配对象的时候,亦会首选门第相当的士家大族。元纯陀初及笄便嫁与穆氏,尽管墓志并未多做记载,但此穆氏绝非普通汉族姓氏,当为八大鲜卑贵族之一丘穆陵氏的汉姓,与元纯陀身份相当。穆氏早逝后,改嫁车骑大将军、平舒文定公邢峦。邢峦作为汉人士族的一员,文武兼备,姿态伟岸,“为高祖所知赏”,屡建奇功,仙逝后得以加封车骑大将军、瀛州刺史,与元纯陀可谓门第相当。

守节与再嫁

在古代社会,“守节”是女性最重要的一项道德标准,守节与再嫁这个矛盾贯穿于古代社会的始终。

北魏时期,鲜卑贵族女性再嫁是相对自由的,在丈夫去世后,仍能选择婚配对象,女性并不会因为再嫁便贬损了自身的价值。如太武帝之妹武威长公主先嫁北凉武宣王沮渠蒙逊第三子沮渠牧犍,后嫁左将军、南郡公李盖。孝文帝六妹彭城公主拓跋氏,先嫁刘昶嫡子刘承绪,后改封陈留长公主,嫁与名臣王肃。张彝“意愿尚主,主亦许之”,然因仆射高肇横插一脚,未正式婚嫁。孝武帝之妹“初封平原公主,适开府张欢”,后改封冯翊公主,嫁与周文帝宇文泰。由此可见,北魏政府对于鲜卑贵族女性的再嫁持默许态度,并不加以阻扰或歧视。

但是,再嫁自由并不意味着守节观念完全消失;相反,女性守节仍为北魏社会所推崇。如《魏书·列女传》记载陈留董景起之妻张氏在丈夫早亡后,能“独守贞操,期以阖棺”,为“乡曲高之,终见标异”;荥阳刁思遵之妻鲁氏在丈夫仙逝后“以死自誓”,“有司奏,废帝诏曰:‘贞夫节妇,古今同尚,可令本司依式标榜”。守节女性得到官方的推崇标榜。

元纯陀在第一任丈夫去世后,坚持守节,“良人既逝,半体云倾。慨绝三从,将循一醮。思姜水之节,起黄鹄之歌”。然而其兄长太傅文宣王元澄对她的这番坚贞心志极其反对,“违义夺情,确焉不许”,这导致她不得已听从家族的安排再嫁邢峦。再嫁一事绝非元纯陀所愿,但其与第二任丈夫邢峦“好如琴瑟,和若埙篪。不言容宿,自同宾敬”,也确实度过了一段幸福生活。然好景不长,邢峦不幸暴疾而终,元纯陀再次成为寡妇。这一次,她“夜不洵涕,朝哭衔悲”,决心不再改嫁。可悲的是,她将自己的悲惨经历归结于未坚持守节的果报,守节观念已植根心中。由此可见,鲜卑传统尽管对再嫁持默许态度,但因汉族儒家伦理纲常思想的渗透,守节观念渐渐扎根鲜卑贵族女性心中。

佛教信仰

除太武帝外,北魏皇帝大多极力推崇佛教,不仅大肆兴建寺庙,还开凿了大量佛教石窟。如孝文帝主持兴修建明寺、报德寺、思远寺等寺庙,宣武皇帝兴修瑶光寺、永明寺等寺庙,其中瑶光寺更是成为北魏后妃出家的首选之地。在皇帝的倡导下,佛教得到了迅猛发展,寺院林立,教众遍布,阶层广泛,佛教一度成为社会各阶层的共同信仰。

佛教倡导因果轮回、善恶相报、众生平等,鼓励女性通过广积善缘的方式来换取来世的美满生活,这迎合了当时女性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引起女性的強烈共鸣。从思想层面而言,佛是神通广大的神,对着佛像诵经祈祷、忏悔便能为自己及家人带来福祉和救赎,佛法的感染力促使鲜卑贵族女性研读释典,潜心向佛。由于家族发生巨大变故或者婚姻出现波折,为了摆脱亲人过早离世、寡居孤寂等生活现状,一部分鲜卑贵族女性更会选择出家为尼。如北魏宣武皇后高英在皇帝驾崩之后,“志愿道门,出俗为尼”。元纯陀在第二任丈夫邢峦去世后,自责不已,认为“果由因起”,继而舍弃尘俗,“托体法门”,最终选择以佛教信仰为最终归宿。

(作者为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助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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