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

上期《“我很热爱教育，但我的心很苦！”——如此“精细化管理”适合学校吗（上）》推出后，引起强烈的反响，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所谓“反响”包括了不同的意见，这倒是在我意料之中，我也是欢迎的。顺便重申，特别欢迎朋友们对我的文章提出批评。严肃认真的学术争鸣，哪怕语言犀利，都没有关系。但我反对不讲道理的随意言论，对于某些不是认真讨论的留言者，我是毫不客气、一律拉黑的。

继续说“刷脸考勤”的事。

有些朋友反复强调，对于一些懒惰的教师，如果不用严格的制度去管理和约束，就是对大多数敬业教师的不公。也有朋友说，学校以质量为最高目标，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一些人文关怀是值得的，因为换来的是人民满意的教育。还有朋友说，“刷脸考勤”确实不够人性化，但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样的校长应该说为数不少——他们有宏大的事业心和高度的责任感，他们真心想把学校办好，因此总是寄希望于用所谓“现代管理理念”把学校的管理“提升一个档次”。然而，他们却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学校不是企业，师生也不是员工……是不是离开了“刷脸考勤”之类的“现代管理手段”，学校就管不好了？我国一大批不搞“刷脸考勤”而实行真正科学化和人性化管理的学校证明：不是这样的！

我没搞过大数据调查，无法判断现在我国的中小学用“刷脸考勤”管理方式的学校是多数还是少数。但至少在我周围，“刷脸考勤”并非主流。也许成都是个例外，而全国其他地方比较普遍，俨然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

我即兴在我的校长朋友中做了个小调查：“你的学校‘刷脸考勤吗？”被调查者有李希贵、程红兵、华应龙、卢志文、李海林、崔其升、詹大年、谢丹琦……有公办学校，有私立学校;有城市学校，有农村学校;有著名学校，有普通学校;有常规学校，有特殊学校（“问题学生”集中）;有百年老校，有新办学校……调查结果高度一致：他们均没有在自己所在的学校搞“刷脸考勤”！

其中，我特别敬佩的李希贵校长给我打了个电话：“信息技术的智能是为学生打开另一个世界的。传统的管理方式是有效的，希望把传统有效的管理方式‘智能化是很荒唐的！”另一位北京的小学校长给我说不支持的理由是：“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这话源自《道德经》，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不要逼迫人民不得安居，不要阻塞人民谋生的道路。只有不压迫人民，人民才不厌恶统治者。”

杜郎口中学似乎最应该搞“刷脸考勤”，但崔其升校长回复说：“不搞！自主、自觉是根本;强制、压制是祸害！”

李海林任校长的上海新纪元双语学校是一所私立学校，他回复我：“管理严了教师反感，管理松了会影响工作。那怎么办呢？很多校长就觉得为难。其实办法在严和松之外。两难状态本身就说明这不是一个严和松的问题。关键是教师们的事业心，是自己的发展前程。校长要是让每一个教师都有奔头，还需要刷什么脸呀！”

詹大年的丑小鸭中学，专收别的学校不收甚至开除的“问题学生”，似乎也有充足的理由实施“刷脸考勤”，“向严格管理要质量”嘛！然而詹大年说：“对学校这一‘造人的特殊地位而言，我从来都是旗帜鲜明地反对‘刷脸考勤。因为‘刷脸的手段是把‘脸当成了‘人的零件了。学校‘造人是要造完整的人，是要用完整的方式‘造人。拆分人的管理方式怎么可以造就完整的人呢？学校管理者所有的管理方式都应该围绕‘完整而设计，而不应该是‘方便管理。”我还专门问了问我担任过校长的成都市武侯實验中学的教师，收到的回复是：“没有‘刷脸考勤，连‘坐班考勤都没有。”

前段时间我应邀去重庆涪陵十四中做讲座。这所学校是初中，有6000多名学生，400余位教师。按某些人的理念，似乎最应该搞“刷脸考勤”。结果，这所学校不但没有“刷脸考勤”，而且教师不用坐班。更让我吃惊的是，这所学校也不要求教师写教案，管理很是“松懈”。然而，该校的校风、教风、学风和教学质量在涪陵是最好的！

以上不搞“刷脸考勤”的学校雄辩地证明：所谓“精细化管理”并非学校发展唯一甚至必须的选择，更不是所谓“现代管理”的“历史潮流”。

任何一个集体——无论团队、单位、机构还是国家，都必须要有制度，这是常识。而且，作为学校，必须要有严格的制度，这也是常识。如果一个集体没有制度，那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我反对“刷脸考勤”绝不是反对严格管理，更不是主张取消制度。

但严格管理，一定要“刷脸考勤”？无论多么严格的制度，都永远不要忘记，学校的管理对象是人，而不是物！而“人，是最高价值！”。（苏霍姆林斯基语）认为“如果不用严格的制度去管理和约束个别懒惰的教师，就是对大多数敬业教师的不公”的人，却忘记了，如果仅仅因为个别人懒惰而损害大多数教师的尊严，岂不是更“不公”？

至于说“学校以质量为最高目标，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一些人文关怀是值得的，因为换来的是人民满意的教育”云云，这种把人（教师）当工具（同时也把学生当机器）的做法，本身就是严重违背教育人性的，还好意思说这种“教育”是“人民满意的”？

我想提醒一些校长，当您以“总有教师懒惰”为由实行“刷脸考勤”的时候，您是否意识到，您这个做法本身就是一种“懒政”？

我再说一遍——

学校有学校的属性，教育有教育的特点，简单地将其“精细化管理”的唯一好处，就是管理者省事，但这离真正的教育已经十万八千里了！

（责编 侯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