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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桥筑梦:续写百年乡愁

2021-10-11周华诚

时代邮刊·上半月 2021年10期
关键词:泰顺学养廊桥

周华诚

溪与山、树与桥、人与自然,仿佛在此形成对话。一座老桥,一座新桥,中间隔着100多米,也隔着200年时光,两座桥仿佛在此完成了某种穿越时空的连接。

在这座偏远的小山村里,前一代人与后一代人,也仿佛在这条流水潺潺的雅阳溪上,完成了一种精神的传递。

廊桥边有个“守桥婆婆”

新桥的建造者名叫吴学养,1981年出生的他是土生土长的雅阳溪人。吴学养的奶奶100岁了,每天都会出门来走一走,看一眼古老的普宾桥,再摸一摸崭新的永和桥。从前,她是老桥头茶亭里的“守桥婆婆”,守护廊桥的同时也给过往行人烧水煮茶。

现在看起来有些寂寥的普宾桥,当年曾经无比热闹。这里是方圆几十里的交通枢纽,也是人来人往的物流中心。桥头那条路,便是沟通浙闽两省的“桐山大道”,福建省的福鼎古称桐山,从浙江省的泰顺县通往福鼎,普宾桥便是这条交通要道上的重要节点。用现在的话说,“桐山大道”是一条国道。国道上的普宾桥,建造时曾得到浙江泰顺、浙江平阳、福建寿宁、福建桐山、福建柘荣两省五地群众的捐助。

桥是路的一部分。泰顺山高路远,交通不便,许多货物都得靠双肩挑进挑出,廊桥便是古道上挑担客歇脚的地方。廊桥的木头地板上有些深浅不一的圆窝,那是过往挑担客在桥上歇息时,扁担支地而磨出的痕迹。歇脚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交易,有了集市。农忙一过,桥头搭出戏台,演木偶戏的人在此演出,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有戏看,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吴学养当然也只是听说。奶奶当年在这里烧茶给路人免费饮用,所居的茶亭也是群众捐助的,当时建桥的钱和材料还有一部分没用完,工匠们顺手就建了一座双层的茶亭。那时挑担客格外辛苦,从福建桐山到浙江罗阳有150里路,要走一天一夜。为了赶路,中途不能长时间休息,只能在茶亭和廊桥休憩一时半刻,茶亭有一碗茶水可饮,自然是好事。

那时候,吴学养的爷爷生了病,不能做什么重活,奶奶便在桥头茶亭烧水施茶,给来往行人提供便利。可免费施茶怎么维持生计呢?为了糊口,奶奶就做些当地小吃九层糕,行人渴了喝两碗茶,饿了买几块米糕。农历八月收稻谷,奶奶就拿个竹篮子,去附近几个村庄拾稻穗。那时稻米精贵,田间收割过后遗漏下的稻穗,村民们约定俗成,谁都不拾掇,特意留给“守桥婆婆”。奶奶将稻穗捡回来后晾晒清理,把谷子碓成米,再把米磨成粉,将粉制成九层糕。香香甜甜的九层糕,奶奶自己从不舍得吃。

货物必须及时送到目的地,一担货物,最少100多斤,从桐山挑到罗阳,大约有五块银元收入。挑担客干的是长途跋涉的重体力活,个中艰辛可想而知,花几个小钱填肚子,歇了歇,力气回到腿脚上,便又重新挑起担子赶路去了。

吴学养的奶奶家中有四个男孩、两个女孩,因为养不起,只好把两个男孩送给别人。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奶奶靠着起早贪黑施茶、做点心,维持着家中基本的生活。

大多数时候,奶奶就守着桥,望着桥。这座普宾桥上,什么样的行人过客都来过。风雨天气,乞丐在桥上将就过夜;寒冬腊月,官员赶路也会在此借宿。

奶奶守着桥,望着桥,普宾桥也在守着这家人,望着这家人。

直到有一天,很多人不辞遥远跑来看泰顺的廊桥,也来看雅阳溪的普宾桥,吴学养他们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祖祖辈辈走过的廊桥,居然是文物,居然有这么高的价值。

现在的古道上,人迹罕至,荒草漫道,只有布谷鸟的声音在山谷里传得很远。

一座桥,是先人留给后人的珍贵礼物

浙江省泰顺县是“中国廊桥之乡”,现有古廊桥33座,其中15座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泰顺,廊桥也叫“虹桥”“风水桥”,村民们世世代代把廊桥看作关乎人的祸福、家族的盛衰、村落的兴败之“风水”。廊桥也成为当地人生命中一叶具有神奇力量和无限想象的文化之舟。它承载了千百年来,人们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理想的追求、审美的表达、信仰的寄托,以及对于未来的期待。

周善灵是和其他几个村民一起,想到要在村子里再建一座新廊桥的。他们找到吴学养,说我们造一座廊桥行不行?

吴学养点点头说,行。

吴学养17岁时跟着姨父学木匠、做古建。两三年后出师,吴学養也带起了徒弟,两人出门揽活,可刚有手艺,没人敢找他们做活。后来普宾桥头的马仙宫年久失修,眼看要塌掉了,村里没有钱,也找不到人修缮。吴学养和徒弟思来想去,决定接下这活。师徒二人亲自上山砍树,从正月初开始动工,一直忙到农历九月收尾,总算完成。

马仙宫修好,找吴学养做活的人就排起队了。修廊桥、修古建筑,一点一点积累经验。口口相传,“吴木匠”的名气也大起来。常听人说,要找雅阳溪那个年轻的吴木匠。

木匠师傅们吃的都是“百家饭”,吃饭由“首事”张罗。“首事”就是牵头做事的人,明天谁家管饭,后天谁家管饭,一桩桩安排好。

57岁的周善灵是这次造廊桥的首事之一。全村人里,他曾是最早出去闯荡的“成功人士”。2019年,因为父亲身体不好,他回来照顾。他看见村里的路不好,就花钱修了一条3千米的路。见村里没有公厕,又出钱修了一座漂亮的公厕。看到别的村庄新建廊桥,他也有点动心,琢磨了很久,联合了老傅、老庄等几位德高望重的乡贤一起,共同作为首事,正式提起营建新廊桥这件事。

2009年,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2年,闽浙两省七县联合申报的闽浙木拱廊桥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这些年,泰顺也鼓励支持民间传承木拱廊桥传统营造技艺,并通过营造廊桥来传承技艺,先后建成新廊桥20多座,也带出了传承人队伍。

一座廊桥需要大大小小两千多个构件,规模大点的廊桥,建造费用至少在一两百万元以上,基本都靠民间筹集而成。泰顺民风淳朴,老百姓热心公共事业,这也是廊桥文化能够得以延续的重要原因。

小时候,周善灵就在普宾桥头的马仙宫里读书。没有黑板,老师就在石头上写字,一块石头上写一个字。下了課,他就在普宾桥上嬉闹玩耍。廊桥的印象,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回到村里之后,他有时跟老傅和老庄一起在普宾桥上走一走、摸一摸、看一看。他总在想,从前的人,为什么要建一座桥,而且还能代代相传,一直流传到今天。

想多了,他似乎就明白了。一座桥,也许就是先人留给后人最珍贵的礼物。

新廊桥,古廊桥

一座桥,就是一个念想,也是一个寄托。200年前的普宾桥,是两省五地的老百姓捐钱修建的,从此在山野间留下了一件珍宝,也给一个村庄营造了好“风水”。老百姓淳朴得很,口中说的是“风水”,其实也是一种精神力量,是无形之中对于美好生活、理想信念的追寻,也是对美好未来的想象。

今天,我们还能不能留下一座廊桥,留给村庄、也留给后人?这是萦绕在周善灵、吴学养们心头的问题。雅阳溪村有550多人,13个姓。曾经有段时间,村里人如同一盘散沙,聚不到一起。在大家看来,造一座桥,也是一件提神聚气、凝聚人心的好事。

村里的年轻人很多都搬走了,但是周善灵、吴学养他们都希望村庄能一直拥有活力和生机。

几位首事把村民们召集起来开会。在家的村民差不多都来了,大家都表示赞同。这个说,造桥是好事,我出三万。那个说,我买车的事暂时缓缓,造桥先出五万。另一个说,我山上有树,只要造桥用得上,都去我山上砍。还有的说,我资金不宽裕,就出份力吧。那些离开了村庄的人,出去做生意的,搬进城市的,也都表示要捐钱捐物。

那年农历八月,造桥的事商定下来。到了十月开始砍木头,木头砍下来,堆成了一座山。老百姓送过来的,大概有上千根。

吴学养亲自带着人上山挑木头。木头有阴面和阳面,木匠师傅看见一棵树,就能想象到这根木头放在桥的什么位置更合适。

每一棵树都有它自己的使命。

一座座山头,一片片树林,吴学养几乎把每棵树都看了一遍。

因了建廊桥的事,村民们的劲也都往一处使了。

廊桥的营建过程,严格按照传统工序的别、压、穿、插、搭接而成,不用一枚铁钉,全都是榫卯结构。这些都是吴学养内行的事情。

这座桥还有些与别的桥不一样的地方,采用了一些独特的技艺。比方说,采用倒刺榫卯、暗钩榫卯。这种结构很难安装,技术难度较大,但都在这座廊桥上实现了。

廊桥的艺术之美包罗万象,体现在方方面面:石匠、瓦匠、灰塑;浮雕、透雕、圆雕;壁画、油漆、书法……用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桥造好了。村里几位首事和老人们一起商量之后,将其命名为永和桥。

这是一座秀美的三重檐木拱廊桥,宽度5米,单孔跨度12米,桥的两头各连着一座两重檐的桥亭,整座廊桥长约40米,气势宏伟地雄踞于溪涧之上。它与一旁的古老大樟树及远近村庄相映成景。

接下来,吴学养要去江苏徐州营造一座木拱廊桥。100岁的奶奶牙齿都掉光了,身体还很健康。和孙子吴学养站在一起合影留念,奶奶只到孙子的肩膀。

在永和桥的月牙梁上,“掌墨”吴学养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五位首事的名字,也永久地留在廊桥梁上。

一座廊桥也会在时光里老去,新廊桥也会成为古廊桥。当它承载了岁月的重量时,便成为前人留给后人的宝贵礼物。

一座廊桥,凝结的,也许就是大山里的人们,用一辈子体悟到的人生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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