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菊

我家住在吊脚楼，楼上住人，楼下关牲口，楼下的另外一间，是全家人做饭活动间。在靠近卧室的里间那堵墙，父亲就地势挖了一个火塘，在楼上挂了一个铁钩，用来挂铁吊锅做饭，这就是一家人的厨房兼客厅了。

记忆最深的，就是冬天的早晨，我和弟弟妹妹总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意起床，而父亲总第一个起床，在房屋后边，背一大背篼的板栗叶回来，将火塘烧得旺旺的，把我们的衣服烘热乎了再抱我们起床。那时，作为老大的我，是享受不到父亲亲自给我穿衣服的待遇的，我得自己穿衣服。父亲一边唱着“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一边将弟弟妹妹衣服穿好抱出来，而我只能噘着小嘴自己穿衣服下床。

后来，家里人口多了，之前一间卧室的吊脚楼不够住了，于是，父亲在1988年动手起建了一个大大的“长三间”，说大是因为房屋的进深和开间当时在队上算最大的，并且普通的瓦房是十六板高，而我家的大瓦房是十八板，所谓“板”就是舂墙的时候墙板的高度，现在已经见不到用来建屋舂墙的墙板了，高可能是二十厘米左右吧。父亲在大瓦房建成后，依然在堂屋靠左的地方挖了一个火塘，火塘是高二半山的人活动的重要场所，因为全家人的饭食多数都是在火塘上做成的，或家人一起，或是一个人，一边烤火一边就把饭做好了。我家新房子的火塘比吊脚楼的更大更气派，父亲将火塘四边用石板砌好，火塘做得更大更精致了，而吊锅用的铁钩也是从高高的楼上吊下来的，我们姐弟几个坐在宽大的堂屋里，气派的火塘边，烤火、聊天、做作业，快乐地成长，别提有多带劲了。

过年是每个农村家庭的大事，父亲常说“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寓意就是除夕晚上，家里火塘里要有很大很旺的火，烧得旺旺的，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于是在每年腊月里，家里再忙都要安排一两天时间，父亲带着我们上山抠疙蔸，所谓“疙蔸”就是有的大树砍过后留下来的、深埋地下的树根子，父亲带着我们姐弟几个，用锄头和小刀将疙蔸抠挖出来，背回家里备着，等到除夕晚上烧大火用，每到抠疙蔸时节，我们都晓得年关快近了，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才有几顿可以放开了吃肉，也是在过年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有一件新衣或者心仪的新书包，所以过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是每年最为期待的时间了。除夕晚上，吃完饭后，天还没有太黑尽，父亲便带着我们，将房前屋后的大疙蔸搬进屋里的火塘边，将火塘里的火笼得旺旺的，等到火旺了，母亲也将家务做完了，于是家人围坐在火塘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评说着我们当年取得的成绩，谈着来年的计划，父母还拿出为了过年准备的好东西分给我们几张塞不饱的小嘴巴，有甘蔗、橘子，有时候还有去河坝里姨妈家拿给我们家的“炒米糖”……小时候，我们都期待过年，期待那几天可以“为所欲为”的吃食，也是期待三十那天晚上那一火塘红红火火的柴火，也更期待的是家人围坐的温馨，等到深夜了，柴火燃尽，家人必是要将那堆火烤熄灭后，大家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火塘边，进入到新一年的美好夢境里边去，也许梦里会是刚得到的花衣服，也许梦里会是得到奖状的我们……

在我们那个高寒的山区，一家人五个孩子中有四个上了大学，有三个成了国家干部，这些都是我们父亲的功劳，其中很多的教育工作都是在家里的火塘边完成的，小的时候不懂事，不听话，父亲教育我们一顿之后，让我们就在火塘边把两个凳子叠起来，让我们在凳子上写下保证书，保证将自己的坏习惯纠正，并且在今后的时间里引以为戒，父亲历来重视我们的思想教育，做得好的给予表扬奖励，做得不好的加以学习改正，可以说我们的成长都有火塘的陪伴。

在大瓦房建成17年后，我父亲因病离开了人世。父亲离开10年后，我们将母亲接走，老屋的火塘孤零零地立于老家，每次我们回去，看到火塘边因为长久无人居住产生的霉点，心里总是充满了失落。我们从房前屋后抱点柴火，在老屋的火塘边点着了，在火塘边烤完了再启程，因为老屋的火塘，就是充满父亲温暖的火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