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

远眺卡瓦格博 图/ 张静

横断山脉深处，滇藏茶马古道中心地段，梅里雪山横空出世，主峰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为云南省第一高峰。他是云南之最，它是迪庆州德钦这块平安之地的傲骄。它因为被格萨尔收服而成为其大将，并为历代高僧大德所加持，就进入了涉藏地区更大的山神的体系之内，因而它的影响也随之扩大，成为“三江并流”区域藏族共同崇拜的神山。自古至今，每年秋冬之际，就有大批来自四川、西藏乃至青海、甘肃的信教群众前来朝觐。如逢藏历羊年（卡瓦格博的本命年），德钦的转山道上更是挤满虔诚的朝山者，崎岖蜿蜒的山道上，善男信女们牵羊扶杖，络绎不绝。在西藏还纷纷传说，登上拉萨的布达拉宫进香时，幸运的人能在东南方向遥遥望见霭霭祥光中的卡瓦格博……

卡瓦格博神山的范围，东、西两方以澜沧江、怒江河谷为边缘，南起德钦县云岭乡查里通村，北至德钦县佛山乡的梅里石村，形成椭圆的圆圈，完全将以卡瓦格博为首的梅里十三峰包容在内，这一圆圈即为外转经线路。行政上包括西藏察隅县的察瓦弄乡、左贡县扎玉区的一些行政村和云南德钦县云岭乡的大部、佛山乡的溜筒江、鲁瓦两个行政村的一部分，以及德钦县城升平镇的一部分。

据奥地利藏学家内贝斯基·沃杰科维茨研究，一些山神被认为是土地神的统治者，这些被统辖的土地神的活动区域也都是统辖它们的山神的寓所，而“绒赞卡娃嘎保”雪山就列于“二十一凯念”之中。那是藏族的山神崇拜中较为高级的神山。据山腰残留的石碑记载，800多年前噶玛法王便奉此山为神山。这一带数百里雪峦绵亘、冰峰接踵，组合成了庞大的雪山山群，主峰卡瓦格博兀立于中央，凸出在蓝天行云之上。另外，梅里雪山还有12座冰峰雄峙，与卡瓦格博合在一起，人称“太子十三峰”，其中的乌格冬、松吉吾学、帕巴乃丁德朵、巴乌八蒙、甲娃仁安、缅茨姆等也是人们敬仰朝拜的神山。

太子十三峰姿态各异：卡瓦格博像一尊着银盔玉甲、英武刚强的勇士昂首云天;而缅茨姆（意为“大海神女之峰”）则线条挺拔，气质高雅，好像亭亭玉立的仙女。相传它是卡瓦格博的妻子，是丽江玉龙雪山的女儿，所以，它老是面向南边的丽江。就是这座多情的神女峰与卡瓦格博、硕拉曾归缅布（意为“红脸神峰”）以及白马雪山海拔5640米的主峰扎拉崔尼（“战神十三峰”），以东南西北的方位四峰并立，遥相翘首，形成了罕见的冰峰群聚奇观……

这儿的确是孕育神话和传奇最适当的地方，也是殊胜之地。在想象力澎湃的藏族人民中，关于太子十三峰的优美动人的神话传说数不胜数。这些传说大都收入了旧时西藏刻印的《卡瓦格博松语》（经文）中。至今，山下以及周边地区的藏族人民中仍然传诵着那些神奇故事。

1986年10月，十世班禅大师在视察德钦期间，曾专程亲临滇藏公路上的飞来寺垂询朝拜神山的情况，指示要保护沿途的自然资源。据说就在班禅大师向神山礼拜时，平时云遮雾罩、难得露其峥嵘的卡瓦格博竟然顿显神姿。这种神奇的事迹在高原上广为流传。

卡瓦格博不仅是广大藏族百姓心目中的神山，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学者洛克就曾到达峰下，留有著述。这位在滇、川、藏、青地区盘桓27年、见识过无数雪山冰峰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资深撰稿人和摄影师，感慨地称赞卡瓦格博是“世上最美之山”。近年来，很多国内外游客也慕名而来，沿转经路线参观游览。

上雨崩村航拍 图/张静

卡瓦格博峰正体现了雪域文化中神秘莫测、雄奇博大的特色。它既以它的英姿吸引着人，又以它的超凡耸峙于人之上。

当然，卡瓦格博的魅力并不仅限于此，还有其他。就在卡瓦格博峰下，冰斗、冰川连绵。最长的一道冰川叫“明永恰”。该冰川犹如武士的护心镜，故此得名。明永恰的冰舌从海拔5500米一直往下吐伸到海拔2700米的森林地带，绵延8公里，宽500多米，面积约74平方公里，是世界上少有的低纬度低海拔季风海洋性现代冰川，比号称世界最低冰川的四川海螺沟冰川还低1000米。冰川分为三级：最上一级为扇形冰库，中级为瀑布状冰帘，最下一级是冰舌。当地人也将冰川视为神物，认为“明永恰出自地下，好年景就能冬消夏长”。

沿冰川冲刷成的纵谷向上攀行，一路巨石狞厉，成叠成堆。巨石堆中，有一块牛状的青石，转经者将之视为神灵，用酥油抹擦得油浸浸的，石前供奉有“多玛”，石后一排经柱上经幡飘扬，五色间杂，气氛肃穆。如果贴耳石上，便能听到咕咕之声如珠玉滚动、高僧颂经，所以就被称作“圣石”。圣石附近，曾有太子庙、莲花庙，昔日香火旺盛，被视为“极乐世界宫殿”。

在卡瓦格博峰南侧，还有“雨崩神瀑”，一到每年夏季冰消雪融时，一股股水流就从百米悬岩上飞泻而下，仿佛千百条哈达悠然垂下，经雪风一吹，便化作蒙蒙雨雾，飘飘洒洒，珠光银辉，十分壮观。如逢阳光照射，云霓蒸腾，便有彩虹出现，美不胜收。这时转山者云集岩下，顶礼膜拜，盼飞流淋湿衣服以为吉祥如意，视七色彩虹为幸福美满的征兆。

卡瓦格博峰下，还有“五树同根”和“石篆天书”的独特景致。五树同根的主树是雪线上常见的青栎木，树身被四棵藤状小树紧紧纠缠，花叶各异而根脉相连。“石篆天书”其实是冰雪长期在石岩上侵蚀留下的痕迹，形似藏文篆书。在藏族的传说中，“五树同根”是释迦牟尼亲手栽植的，而“石篆天书”则是佛祖飞升时留在人间的墨迹。

梅里雪山峰峦叠障，高岭深谷相間，藏语意为“药山”。从卡瓦格博峰顶至明永河入澜沧江口，坡面直线距离仅12公里，高度竟相差4740米，平均每间隔1000米，地势高度就相差397米！由于有此几近垂直的地形，气温变化显著，一天之中便可遍历四季。谷底里江水浩荡奔腾;岸坡上红岩如火，桃红柳绿;半山上荒草萋萋，白石点点;峻岭上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珍禽异兽出没其间。密林间隙处，还有一片片水草丰茂的天然牧场，并且盛产虫草、贝母、松茸等名贵药材特产;再往上，则是冰封雪冻的生命禁区。就在这崇山峻岭之中，还蕴藏有无数矿产资源，温泉也多处可见。

围绕卡瓦格博转上一圈或更多圈，就能够将这一切领略过来。藏族人已经把自己的呼吸同神山贯通在一起，并相融于其间，创造了对世界的另一种观念。

据著名作家马丽华考察，朝拜卡瓦格博的仪式早在几百里外就开始举行，由西藏方向来的香客穿過500里邦达草原后，在草原南端穿过第一道神门扎嘎山，到了左贡县城附近过第二道神门卓然山，再沿茶马古道旧路过扎玉，再到觉玛乡外10公里处穿过第三道神门多拉山到碧土，然后才进入卡瓦格博的外转路途。这条转经线路与过去滇藏茶马古道路线完全重合在一起。

由于处在转经朝圣的要道上，德钦人自然会受到外地大量拥来的善男信女的影响，其宗教气氛也就更显得浓厚一些。一般家庭里，如生病遇事，就要请喇嘛祛禳，房上插有经幡、建有煨桑炉，家里的布置摆设中也有明显的宗教特点，如在梁上贴挂佛贴、唐卡，乃至在灶上镂有“卐”形符号及日、月图腾符号，有的还专门设有佛堂。玛尼堆和风马旗更是遍及转山沿途路线。

也许是受转经的阿觉娃们的影响，也许是得近水楼台之便，迪庆的藏族信徒，在农忙收割之后，也纷纷举家转山。他们还有个特别的习俗，转山者都要砍一根青竹拄着回来，竹杖一定得是五个或七个竹节的单数，有人还在上头插一束柏枝，回家后就小心地把它们捆绑在家里的中柱上，这样日积月累，那本来就很粗大的中柱更立满了竹杖。中柱上捆放的竹杖越多，意示着这家人的功德越大，来生就会有更好的转世，就有更大的福分。

德钦县云岭乡的羊咱桥，就是香客们卡瓦格博转山的起始点，桥两头开设有十几家朝圣食宿店。以前，为香客们的这类服务一般都是义务提供，人们将之视为一种施舍，那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而且香客们常常带一些家乡的土特产，如麝香、虫草、贝母、皮毛之类的山货药材来做交换。他们返乡时，带的则是这边比较便宜的茶叶。这即是这一地区走涉藏州市贸易的“藏客”们兴起的原因，也是茶马古道盛行的动由。

朝圣者的家庭有时也能为他们提供一些维持生活的资财和实物，但这些东西常常价值十分微薄，不足以使他们能够雇请马帮或是有一匹自己的坐骑。再说，他们认为徒步朝圣更能体现自己的诚意。如果能够磕着等身长头前往神山圣地，那更是功德无量。但那些朝圣者还是很愿意与马帮一起搭帮而行。于是茶马古道就成了一道通往圣地的天梯。穿过横断山脉及青藏高原的茶马古道兼转经朝圣道，将神圣的宗教活动与经济活动结合在了一起，将汉、藏两地的宗教与各族人民融合在了一起，将神山与茶马古道联系在了一起。

长江第一湾 图/崔永江

在茶马古道沿途，同时也是转经朝圣道路的沿途，虔诚的民间艺术家们于过去漫长的时日中，在路边的岩石上、玛尼堆上绘制和雕刻了无数的佛像和经咒，还有一些具有灵性的动物的形象，如鱼、蛇等，当然也有一些神物的形象，如海螺、日月星辰等。那些或粗糙或精美的造像为古道那漫长的旅

途增添了一份神圣和庄严。有时候，它们甚至能让路人产生出超越生死之上的痴迷，似乎那真是一条通往彼岸、通往宁静和谐的香格里拉之路。

今天，在茶马古道上仍处处可见难以计数的玛尼堆、转经房、经幡塔和大小寺庙，它们静默地立在每一道山梁，每一个路口，每一个村头，宣示着古道那沧桑的岁月和宗教的肃穆。

这是个时间停滞的地方，人们走过一个个山口，穿过一片片丛林，涉过一条条溪流。他们用虔诚的信仰使时钟停止了转动。

神山脚下的澜沧江毫无疑问每秒钟都以巨大的流量向南海奔去，但凝神注视，它仿佛是凝止不动的，呈现出一个静止的形象，如同一帧木刻，如同一面浮雕。再看看跨过它不停行走的转山者，我不由得想，也许世界上真有某一种力量，能够凝固住时间的流动，能够使生命长驻或轮回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