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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29刘建超

辽河 2021年9期
关键词:桑拿澡堂池子

刘建超

冬天的尾巴还抖着最后一点儿的料峭寒冷,县城却停止了供暖。

我从市里赶回家中,母亲说:“家里洗澡冷了,陪你爸到街上的浴池去洗洗澡吧。”

父亲嘟嘟囔囔地不太情愿。

母亲说,家里没暖气了,洗病了怎么办?花钱受罪还不是你自己?

父亲不再吭声,收拾换洗的衣服,跟我出了门。

母亲在身后交代:“去大河洗澡堂,那便宜。”

我在前边走,父亲跟在后边,我能听到父亲脚后跟拖地的声音。

父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前几年还因脑溢血在医院里昏迷了20多天。病愈后留下了的后遺症,反应也迟钝了很多,说话不太流利。父亲的性格变得有些闭塞,不愿出门,也不愿意和外人交流。

我在前边走,父亲跟在后边,像当年我跟着父亲去洗澡的情景一样。

我小的时候最讨厌洗澡。澡堂里人多拥挤、气味熏人。

为了避免跟父亲去洗澡,每到星期天,我就把脖子和两只手洗得干干净净展示给母亲看,告诉母亲我不脏,不用去洗澡。

父亲根本不吃我那一套,只是一句“走,去洗澡”,我就得乖乖地跟着他走。

“大河洗澡堂”门口竖了个牌子:内部装修 暂停营业。

父亲似乎得到了解脱,说:“回家自己烧点儿水,冲冲就行了。”

我没答话,直接又往鼓浪屿桑拿中心走。

父亲无奈地跟在我身后,嘴里嘀咕着什么,鞋拖着地的声音很重。

鼓浪屿桑拿中心装修得很豪华,内部设置也很欧式化。

父亲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地方,他不知道一个泡池子的地方还要搞得这么讲究。

父亲看到了厅里的价格表,脸色沉沉的。

我拿了号牌套在父亲的手腕上,换了拖鞋领他进去。

父亲走进浴池间,我在更衣室等他。闲得无聊,我掏出手机看朋友发的各种各样的段子。

我忽然想起父亲第一次来,还没见过里面的阵势呢。

我连忙收了手机,到了里间门口,父亲果然还站在屋子当中,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所措。父亲个子矮小、瘦弱,身子佝偻着。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很高大、很健壮的。

我朝父亲大声说:“爸,哪个池子都可以下的,随便,冒泡的是冲浪按摩,烫不着。”

父亲慢慢腾腾地挪进大池子里。

我因为洗澡挨过父亲的打。

我小的时候,部队就一个澡堂,每周开两天,星期六是女人洗,星期天是男人洗。那时候,除了礼堂看样板戏的人多,就数澡堂子的人多了。澡堂里有一个大池子,一个小池子,大池子是供人洗澡的,小池子的热水是供人兑上凉水冲洗用的。在澡堂子里洗澡最难的就是占脸盆,为了等脸盆,得等在别人后面排队。

那次,我等在一个大个子男人身后排队,身上已经打上了肥皂,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大个子洗完,我刚想去接盆子,大个子却把盆子递给了他的一个熟人。

又急又气又委屈,我就哭了。

父亲搧了我一巴牚,骂我没出息。

我哭着说:“我讨厌洗澡,我最讨厌洗澡。”回家的路上,我还是不住地在抽泣。

父亲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当年我们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一盆热水。那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解放了,每天都有一盆热水洗洗脸、泡泡脚。”

父亲已经冲洗完,走进更衣间,脸上多了些红润,说搓澡师傅的技术不错,搓得舒服。父亲埋怨我没有同他一起洗,帮他搓两下就能省去十几元钱。父亲嘟囔着价钱太贵,浪费。

更衣间里的一个中年胖子正在喝茶,听到父亲的嘟囔忙往里挪挪,对我父亲说:“老先生,花钱多点儿,可洗着舒服啊。”

父亲看看胖子,没有说话。

胖子又说:“老先生,我看您的气质,像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

父亲眼睛一亮:“你看出来了,扛了二十多年的枪,解放这个县城就是我们部队打的。”父亲有意扭过身子,肩胛上的伤疤很显眼。

我说:“我爸爸负过伤,立过功,二等的。”

父亲仰起头,等着我往下说。

我接着说:“两次二等功。”

父亲这才慢慢地坐下。

胖子说:“了不起,了不起。我最佩服您这样的老同志。”

父亲说:“这些都过时了,没人愿意听了。”

胖子正经地说:“老先生,不过时,我最佩服你们这样的革命老同志。我开了个公司,不缺钱,可我就是没好办法教育我儿子。我现在每星期都逼他看过去打仗的那些老片子,要他知道革命者是怎么流血牺牲的,真怕他们只会享受忘了本啊。这一招啊还真管用,孩子懂事多了。”

父亲显得挺激动,穿好衣服出门时,还专门到胖子跟前跟胖子握握手。

街上,天已擦黑,华灯缤纷。

我在前边走,父亲跟在后边,我没有听到父亲鞋拖地的声音。

扭过头,看到父亲步子迈得很有力,两只胳膊有节奏地甩着,嘴里还哼着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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