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文豪

（云南艺术学院,云南昆明 650504）

赵宏本，号赵卿，1915年出生于上海，自幼酷爱绘画，成年后尤擅连环画创作，其创作风格对中国连环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目前为止，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对赵宏本的研究少之又少，部分文献资料中也仅以寥寥数笔去记录他，对其艺术风格的分析也较为欠缺，因此对赵宏本连环画艺术风格的分析、梳理、总结变得至关重要。本文通过分析其连环画风格的成因与独特性，不仅能够揭示出影响其风格演变的时代因素，而且能够展现出赵宏本对现代连环画创作的重大影响。

一、赵宏本艺术风格的成因

艺术风格是指艺术作品作为一个整体所具有的代表性和独特性，体现在艺术作品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上。艺术家艺术风格的形成不可能一蹴而就，其风格的形成与所处的时代、所处的民族以及艺术家自身的审美理想、精神气质密不可分。艺术家表现技法的提高、审美能力的提升、情感的变化、思想的成熟以及生活环境的改变等主客观因素都会对其创作产生影响，从而促成其艺术风格的演变。在20世纪，赵宏本受到上海特定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其连环画创作在这一整个时期也产生了独特的艺术风貌。

（一）特殊的时代背景

民国时期，唯利是图的出版商为了单一的追求经济效益，将连环画的出版权完全独占，出版了大量以封建迷信、怪诞武侠等为主要内容的连环画，一时间对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少年的思想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从而导致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连环画受到社会的批判，公众开始把这些连环画视为下等物。在这样的境遇下，赵宏本开始对连环画创作的价值进行反思，他甚至有了放弃连环画创作的想法。但随着1932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创造革命的大众文艺”的提出，肯定了连环画是文艺传播的一种重要形式，赵宏本便对连环画有了新的认识，他产生了对连环画内容进行改革的想法，由此，赵宏本在连环画创作题材的选择上也由最初的具有封建迷信性质的武侠怪志内容转向与现实生活接轨的、具有进步思想的积极健康的内容。

（二）独特的区域文化

上海自20世纪初便是一个多元化的、兼收并蓄的港口城市，极大地受到了西方工业文明的影响，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融合共生，形成了上海博采众长、和而不同的海派文化，连环画就是在这样一种开放包容的环境中发展成熟起来的。①当时的连环画艺术受到了广大市民的喜爱，从而也影响到了连环画画家们的创作，激发起一大批著名的连环画画家去进行创新，赵宏本便是其中之一。他为了适应上海地区文化风气、生活方式的变化，开始在创作上融汇中西，一方面不断从中国传统绘画中吸收养分，学习并传承中国传统绘画的构图、造型等技法特色；另一方面又努力汲取西方绘画中的养分，寻求技法、形式的创新。最终，赵宏本在中西艺术的交融中寻求到了一种独特且个人化的艺术风格。

（三）中国传统绘画的影响

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博大精深，其独特的艺术表现魅力蕴含着丰富多样的审美内涵，是我们艺术创作的不竭源泉。在连环画创作中，对中国传统绘画表现手法和造型元素的深刻借鉴，不仅可以使连环画变得通俗易懂，而且更能提升其艺术审美价值。赵宏本的连环画创作深受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影响，他在少年时临摹过的《芥子园画谱》《清代一百名人物集》皆为他的艺术创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他广泛吸取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构图、造型特点，一方面借鉴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构图特点来安排画面内容，另一方面又使用以线造型的传统绘画技法塑造画面形象，从而使得连环画所要传达给读者的信息生动准确。例如图1的构图安排，明显可以看出吸收了宋代郭熙的“三远法”式构图，平远、深远、高远皆在画中一一体现，观者可以从各个角度去观看画面，感受不同的视点美。在这幅图中，赵宏本采用了传统中国画中“留白”的技法去表现缭绕于山间的薄雾与白云，既拉开了画面近景与远景的层次，表现出山的高远与深远，又使画面营造出一种奇异玄幻的氛围；在表现山石的技法上，赵宏本借鉴了古画中的用笔大刀阔斧式的铁线描表现技法，下笔果断，仅以几笔简括舒朗的线条就将高深莫测的悬崖峭壁勾勒了出来；在孙悟空这一形象的刻画上，他采用高古游丝描来描绘孙悟空的衣纹服饰，从而突出孙行者屹于山巅、俯身下窥的英勇风动之态。

图1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第四十七页

（四）写实主义绘画的影响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年，受到中苏关系的影响，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作品大量传入中国，这些现实主义的作品对赵宏本产生了不可小觑的影响，其创作风格在这一时期发生了极大转变。首先，在题材的选择上开始出现了大量反映生活现实的表现内容。其次，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有了新的突破，不再像原来一样只追求人物外在的形似，而忽略了对人物内在性格特征的表现。在表现手法上，他融合了中西方透视法，他将中国白描的表现手法与西方写实主义绘画中的明暗、光影相结合，既增强了连环画的写实性，又使得画面表现充实且丰盈。例如在他1949年创作的《海外奇谈》中，赵宏本采用了传统的白描技法塑造人物形象，线条简练清晰，富有装饰感与韵律美。与他以往的连环画作品相比，这幅图中所描绘的人物形象更为写实具体，是在中国人物画的造型基础上加入了西方素描、速写的表现技法，人物的身形比例、五官神情、动作姿态、情感特征等皆由内而外地向观者清晰呈现出来；在构图安排上，赵宏本充分利用西方素描的表现技法去表现画面中近大远小的透视关系和对比强烈的明暗光影效果，注重捕捉画面光线、表现场景纵深关系、增强画面的视觉真实性。

二、赵宏本连环画作品的艺术风格

（一）多样化的构图

中国画论中的“经营位置”“置陈布势”就是指画面的构图，画家往往会根据题材与主题思想的要求去安排画面中所要表现的各种形象。而在连环画的创作中，构图对于连环画画家来说更是考验性的一关，由于连环画是一种以连续的画面叙述故事、刻画人物的艺术样式，所以就要求连环画家们在创作时要有很强的画面把控能力，要能通过合理的构图去安排故事情节、表现故事内容、凸显中心思想。

赵宏本的连环画创作大量采用中国传统绘画的构图方式，寓多样于统一之中。他通常会根据所要表现的主题，巧妙地运用中国画中虚实、疏密对比的构图法则，精心安排每一幅画面的构图。例如图2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第八十四页，画面描绘了孙悟空乘筋斗云前去营救唐僧的情节。赵宏本选取平视的角度，远景构图，表现出了画面的空间层次感，描绘出了空间的深远和路途的遥远。为了突出画面主体孙悟空勇往直前的英雄形象，赵宏本将孙悟空的形象安排在画面的正中央，并使用大量密集的短线条去描绘孙悟空的衣纹、饰物，使其成为画面的集中点，成为画面中“密”的部分；对于近景处孙悟空脚下所踩的筋斗云与远景处山石的刻画较为概括，形成了画面中“疏”的部分，就在这疏与密的对比中，孙悟空的形象凸显于画面之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中的第九十八页画面描绘了孙悟空化身妖精前去营救师傅与同门的场景，赵宏本选取仰视的构图角度，中景构图，既表现出了一定的场景空间，又完整清晰的表现出画面的主体内容。为了描绘出孙悟空从真身到化身成妖精的过程，赵宏本又采用虚实对比的表现手法，把孙悟空幻化成的妖精形象用实线表现出，真身则用淡墨虚线勾勒，这虚与实的对比，在充分表现出画面主题内容的同时又使读者一目了然；再如图3，画家为了表现八戒和沙僧为救师傅与各路妖怪奋战的激烈场面，采用了S型的曲线构图形式使画面产生出强烈的运动感。

图2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第八十四页

图3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第七十页

（二）生动的人物造型

连环画是一种图文结合的复杂的艺术样式，它不单单是要求连环画画家通过画面表现文本内容，而且还要通过对文本中人物外表、性格、精神等的塑造来体现出文本的主题思想。因此，连环画主题思想的表达与人物形象的塑造密切相关。赵宏本在他的连环画创作中十分重视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他在尊重文本里地对人物形象描述的基础上，再根据自己对故事情节的理解对人物形象进行概括、取舍与再加工，他通过线描为主的表现手法，夸大人物独特的性格特点，表现出其内在情感，从而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生动地表现出文本中对于人物形象的描述。

赵宏本在其连环画作品《桃花扇》中，将人物形象以及他们的思想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图4，这是《桃花扇》中的经典情节《却奁》一出，赵宏本抓住了这一情节的主题思想，为了表现出主人公李香君明是非、知廉耻的优秀品质，他着重于对在场的四个人物的动作、神情的刻画，准确捕捉到他们不同的性格特点，通过对他们神情的细致描绘，无形的对比中衬托出李香君的高尚情操。图中，杨龙友一手扶着桌面，背对观者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劝说李香君夫妇二人为阮大铖辩护的自以为是的神情；李香君则是一脸愤怒、唇齿紧闭、皱眉厌恶的神情，同时她的右手还在用力脱去所着的外衫；而在李香君身旁的李贞丽则用手拉着李香君做劝说状，另一边的侯朝中则是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托腮，做沉思状。这四人的神态刻画，皆从正侧面表现出李香君不愿与恶人同流合污、不为钱财所动的高尚品格，同时也生动地表现出了李香君母亲的愚昧势利、候朝中立场的不坚定以及杨龙友的小人之态。

图4 《却奁》

由此可见，赵宏本之所以能塑造出来如此准确生动且经典的人物形象，与他本人对文本中人物的深刻理解密不可分，他笔下的人物形象是在深入分析了人物的内心活动之后，突出对一瞬间的人物动态的描绘，从而表现出了人物的典型特色。

（三）精妙的神情刻画

对于连环画画家而言，人物形象塑造至关重要，人物形象塑造的成功与否离不开对他们内心活动以及微表情的细致刻画。连环画中对于人物动作、表情的精确微妙的刻画是连环画画家们塑造形象、传达思想的关键。赵宏本在创作时擅于捕捉典型情节，喜欢根据脚本内容将人物安排在特定的场景中，通过对其动作、姿态、面部表情的微妙刻画，表现出人物的内心活动。

《小刀会》是赵宏本于1974年绘制的一部连环画，如图5中描绘的是县太老爷审问小刀会成员的场景，赵宏本在画面中将主人公置于突出位置，着重表现主人公在被审问时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那前倾的身体，微张的双唇，咬紧的牙齿，眉毛怒起，眼睛紧紧地盯着清朝的腐败官员，坚定无畏，虽然他的双手被缚，但仍显示出其内在的无穷力量；而在对反面人物的刻画上，清政府官员惊慌的姿态也被画家描绘得淋漓尽致，那后倾的身体，慌张的手势，皱起的眉毛，恍惚不定的眼神，由于惊恐害怕而张开了的嘴巴，皆生动地表现出反面人物的特性。因此，通过对这一正一反人物神态的精确刻画，彰显出主人公不畏强权、不卑不亢、果敢坚毅的英雄气概。

图5 《小刀会》

赵宏本在创作中对于人物神情的刻画细致生动，不仅使脚本中人物形象的特点更加突出，形象逼真，呼之欲出，还使得整个画面所要表达的内容更加清晰明确，故事情节的展现更加鲜活淋漓，引发读者的共鸣。

三、结语

赵宏本随着时代的发展、自身审美趣味的变化，创作了一大批风格鲜明且充满时代气息的连环画作品，深受大众喜爱，对中国连环画的发展也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他的艺术创作，一方面坚持从传统中寻找语言，他不断揣摩研究历代白描大师的绘画作品，采用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单线白描技法去塑造人物形象，力求达到气韵生动、神形兼备的艺术境界；另一方面，他在继承传统的同时面向西方，创造性地将中西方绘画技法融会贯通，从而使得他的创作在线描表现、构图取景、形象塑造等方面形成了个性鲜明的艺术特色。

注释：

①“同治光绪之间,时局益坏,画风日漓。画家多蛰居上海,卖画自给,以生活所迫,不得不稍投所好,以博润资,画品遂不免日流于俗浊,或柔媚华丽,或剑拔弩张,渐有海派之目。”见俞剑华.中国绘画史(下册)[M].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196页.

②赵宏本.赵宏本连环画创作50年[M].北京:中国连环画出版社,1990年:第23页.

③出自谢赫.画品,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M].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 年: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