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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后现代主义的揭幕之作
——浅谈王朔编剧作品《顽主》

2021-09-29朱玉玺

大众文艺 2021年17期

朱玉玺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南京 210003)

1988年在国内上映的电影《顽主》由米家山导演,王朔编剧,张国立,葛优,梁天,马晓晴,潘虹主演。故事讲述了80年代周期中国北京的于观,杨重,马青三位“失足青年”的故事。本着专门替人排忧,替人解难,替人受过的宗旨,三人成立了一家“三T公司”,本想诚心为群众办事儿,却不想遭遇到了社会上各色人等,演绎了一出出令人啼笑皆非,荒诞不经的故事。在体验了种种骨鲠在喉的辛酸后,三人也只好关门歇业。然而,此时的“三T公司”名声大噪,来访者络绎不绝,三人在朝阳中看着一眼望不尽的队伍,迷茫不知所措。

影片于1989年获得中国电影金鸡奖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在内共六项提名。主演葛优,张国立,梁天也凭借此剧而一举成名。2009年8月26日的“中国日报”在《80年代中国电影娱乐片风潮》一文中评价该片为“中国电影后新时期的揭幕之作,代表了喜剧的幽默方式从传统走向现代。”电影用各种夸张,荒诞的手法描绘了80年代后期中国都市里生活着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并且用戏谑的口吻对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物和荒诞不经的事件进行了嘲讽并最终带给了观众以反思。在对传统的戏谑和嘲弄中,对事件,人物的解构中,影片在后现代主义艺术思潮驱动下,为中国的喜剧带来了新的表现形式。也为后来的《编辑部的故事》(1991年)《阳光灿烂的日子》(1995年)《甲方乙方》(1997年)《老炮儿》(2015年)等作品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提供了新的创作思路。

提及“顽主”二字,“顽”字在《大辞海》中解释为:顽强,顽固;顽皮《说文解字 注》(清 段玉裁)中言“析者锐。㮯者钝。故以为愚鲁之称。左传曰,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说文解字 白话版》中又有“顽,很难劈开的木头”的解释。而“顽主”作为北京俚语,指的是不务正业,拉帮结伙,整天瞎混的小混混,或者纨绔子弟。其不同于如南京地方的俚语的“活闹鬼”,上海的“瘪三”,广东的“古惑仔”,天津的“混混儿”,普通话的“流氓”等地方俚语的定义。“顽主”在北京这座城市经历了我们无法经历的残酷,从四九城的变迁,到“文革”十年的“大院子弟”,再到改革开放后顽主们逐渐的衰败。顽主体现更多的是一种自由自在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状态,而与家庭,工作等没有必然关系。玩是顽主们的正经事儿,但玩的过程中,又能够玩出花样,玩得兢兢业业,不务正业是有的,但未必是不学无术的。从影片片名的设计就为我们定下了这样的影像基调。好似青铜器,模仿三星堆制作的三个人像面具出现在黑幕前。并且借鉴了1983年香港无线电视台的《射雕英雄传之东邪西毒》的片头,把三个人像雕塑分别做成了绿,红,黄三种颜色的样式。(图1、图2)雕塑上扭曲的表情,加之诡异的颜色,把影片反叛的精神在蕴含于其中,使之以具象又抽象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图1 《顽主》片名

图2 83版TVB《射雕英雄传之东邪西毒》片头

在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大陆开始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娱乐主义,消费主义,个人主义,精神分析学等西方思想在当时的年轻人中间传播甚广。加上在经历了十年“文革”动乱之后,中国大陆的年轻人一时间出现了迷茫,不知所措的精神状态,并开始对过往和正在发生的事件进行反思,于是对传统的反叛,对权威的嘲弄,对整体的解构思维开始占据了当时年轻人的思维。80年代的中国也因此成了自新中国建立以来,思想、文化、艺术等最为开放的时期。电影《顽主》便出现在这样的大浪潮下。电影一开始,便在王迪的《忧心忡忡的说》的音乐里展现了高楼大厦,现代化的机动车与三轮车同行在马路上的画面。在王迪极富时代感的声音 电子音乐的混响中,一个正需要年轻人重新寻找信仰,重新构建精神世界以及重新发现真我、本我的时代就这么扑面而来了。

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在电影中也通过一组画面向观众进行了呈现。当身着十分fashion的模特儿和身着中国传统戏服的演员同时出现在T形走秀台上时,一场特别的“波普”拼接艺术在银幕上进行着。这是对影片中自称“诗人”“文化人”等“高雅之士”的绝妙讽刺,是一份俗对雅的讨伐宣言。(图3)而后,传统与现代却在迪斯科(Disco)的音乐里达成了“和解”,其中的用意不辩自明——这世界哪儿有什么权威,哪儿有什么低俗,只不过是那些人给自己冠以的大贤大雅的名号罢了。在纷杂的世界里,在物质的生活中,一切的庄严,神圣,高大全部都将被那些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低俗,普通,渺小所淹没罢了。王朔撕破了一些伪崇高的假面。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怀疑的态度也就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图3 “波普”拼接艺术

图4 传统与现代在迪斯科中达成和解

1988年,即“五讲四美三热爱”口号提出的第5个年头影片《顽主》对其做了戏谑化的处理。三名青年自称“失足青年”,只是不务正业,却没有做特别出格儿的事情。相反,在于三名青年接触的各色人物中,却有着诸多道貌岸然的“卫道者”或投机分子。这些形形色色的形象,也是对彼时中国大陆青年形象的写照。在这些人虚伪的面具下,是丑陋不堪,令人作呕的精神世界,相比之下,于观,杨重,马青三位青年的纯粹显得尤为珍贵和令人欣慰。影片中对教授赵尧舜的刻画即是如此的形象之写照。作为一个非常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在与三人同坐在酒桌上时,满嘴的羡慕和仁义道德。酒足饭饱后就转头在“五讲四美”会议上将三人当作反面教材,以其所谓的主流思想对他三人的享乐主义大批特批。之后马青借口为教授谋幸福之名义约了美女见面,赵教授表面上拒绝马青好意,但第二天则是在饭点门口等了许久。其虚伪之面目暴露无遗。影片中诸如此类的片段仍有很多。如小鲁劝说于观吃早餐的片段,于观与其父亲争论的片段。尽管在于父看来,于观的做法儿并非传统的正道,而于观当场反驳道:“我没杀人,没放火,没上大街上游行去,我乖乖的招谁惹谁了。我不就庸俗了点吗?”在这些片段中,“人各有志”的人生哲学被三人贯彻到底,而这也是对个人主义的践行。

思想和精神层面的断层与缺失,让彼时的中国年轻人大多生活在迷茫无措中。在那样一个思想多样化,思想碰撞的年代里,是坚持自我还是随波逐流?是遵循传统还是另辟蹊径?对于那时的中国青年以及影片中的三人来说始终是一个难题。于是,他们寄希望于多数人崇拜的弗洛伊德,从其与荣格所提出的“精神分析学”中寻找救赎。于是在电影里,主创们借助杨重之口说出“人生就是踢足球”;“人生就是跑来跑去,听别人叫好”的人生信条。(图5)人生对于影片中的三人而言,与其给他人做戏,让他人看得过瘾,倒不如让自己舒舒服服来得更为实在,更为对得起自己。这样的价值观错乱也在影片之后的走秀部分得到了呈现——管你是怎样的身份,在当时那样一个思想混乱,没有思想支柱,缺少精神寄托的时代,唯有迪斯科(Disco)带来的荷尔蒙,肾上腺素,胸腺激素,多巴胺才能让人感到真实的“活着”。整部影片就是以其这样的夸张,自由,开放,包容又讽刺,深刻,鲜明,生动和矛盾的形式为观众呈现的一部80年代社会群像的电影。

图5 “人生就是踢足球”的信条

“语言,在娱人娱己之余,也成了他们与时间共舞的道具、与旧秩序非暴力不合作的最佳武器。”不得不说,《顽主》因为有着王朔这一现实“顽主”身份的编剧做后盾,其台词之犀利,内容之洒脱,犹如刺刀之锋利却决不见红。诸如“我们没什么烦恼。从来不看书也就不烦恼了”之类的台词影片中有很多。在看似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是俗不可耐的话里,观众不难获取到这样的信息——哪怕仅仅是说,都要说的足够对传统叛逆才行。“在一波又一波的口腔快感的驱动下,乱象下的烂人乱哄哄地你方唱罢我登场。”

在影片的结尾部分,片场的伙计和三人盘坐在被搬空了的“三T公司”的地板上打着扑克,而三名主演此时的服装并没有明显的“TTT”标识,反而是刚刚参与进来的电影厂的选角导演穿着背部印着大大的“TTT”标志的T恤。

三人在经历了诸多啼笑皆非,荒诞不经的故事后,加上此前因赔偿老太太去世的事情,对“三T公司”的理念和对生活有了巨大的转变,在影片中很明显地看到三人的服装变化下所内涵的三人对自己身份的隐藏和不认同,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困惑。在新加入进来的小伙伴的服装和自己的服装对比下,这种感觉更是令人深受颇深。天亮之后,三人走出公司大门,迎接他们的,确实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人们排着队,打算来“三T公司”寻求帮助。此时的背景音乐中极具戏谑,嘲讽感的探戈节奏和电子音,配合着排队长龙,故事迎来了开放式的结局——“三T公司”是否还会存在?他们又将遇到什么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切都成未知数,但是不难预想,人们的迷茫,社会巨大变革下带来的对人们生活的冲击仍在继续,甚至到今天这样一个时期依旧如此。

在经历了如《黑炮事件》的洗礼之后,中国大陆的观众在彼时对自己,社会,国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然而,《黑炮事件》更多的是对一种隐藏在中国大陆几千年的官僚主义的戏谑,但《顽主》则把目光聚焦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这一层面上,《顽主》带给我们的思考是更多更深刻的。如今,我们面临着自媒体,碎片化信息充斥着生活的现状,在浮躁的社会中如何真实地审视自己,真实地窥见自己的内心,无疑《顽主》给了我们些许提示,值得我们去思考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