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鸿 桃子 雷雨 弥生 张弛

9月是开学的季节，如何做孩子成长之路上的女超人，给他们好好护航，也给自己留出回归社会的空间，是很多妈妈会思考的问题。本期《特别企划》的受访者，在孩子的陪读之旅上各有心得体会，有的在痛苦中找到了失败的价值，有的在新鲜感中看到了自由的代价，还有人结识了一群好朋友……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希望妈妈们饱含深沉爱意的付出，成为孩子百折不挠的精神来源;也希望妈妈们能在短暂的陪读之途中，突破心灵的局限，看见全新的世界与自己。她们不需要时时都做女超人，做回自己也值得鼓掌。

PART1她们的故事

我很爱女儿，却没精力好好爱她

我女儿2019年参加的中考，她拿到高中成绩通知书的时候，我终于放下一颗心。回顾两年多的陪读经历，最大的感受是，自己是一个 “失败”的妈妈。

人们常说，四十不惑，我四十多岁还很困惑：人生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难？40岁，离婚;41岁，公司出口业务缩水，我作为中层干部，被列入了“精简计划”。事业、感情都“失败”了，身边只剩亲情。我本想陪读助力女儿考个好学校，但结果出乎意料。

好妈妈，都是错觉

我很爱女儿，可这十几年来，我常常没精力好好爱她。

女儿4岁起就上全托幼儿园，因为我要出差，她爸又在异地工作，双方老人因种种原因带不了她。等她小学，她爸回来了，但又常常出差，平时买菜做饭、换马桶、跟邻居扯皮，都是我来干，再加上公司一堆事儿，一天下来，我筋疲力尽，别说陪她了，有时候连签试卷我都是半夜上厕所的时候才想起来。

虽然陪她的时间不多，但女儿性格挺好，爱看课外书，还是学校合唱队的领唱，就是成绩比较普通，我有些失望，就给她报了各种辅导班。但我也不是撒手不管，她小升初那年，我以休年假、出差、跑客户为由，零零碎碎地请了合计一个半月的假专门帮她突击数学弱项。我大学专业是化工，理科底子在，我把补习班老师发的资料拿回来翻过来复过去地研读，然后自己做一遍，吃透后再给女儿反反复复训练……在我们的一起努力下，她小学毕业进了一个能排到全市前五名的重点学校的普通班，我当时一度为自己感到自豪——仅仅一个半月的“陪读”，就获得了这么大的成就。

女儿初一的时候，学习一般，班上50多人，她月考排名常在15-26名。这个成绩挺让人担心，于是我开始第二次陪读，为此还推掉了一个公司的邀请。当时拒绝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虽然失落，但这是正确的牺牲，我是一个好妈妈，而事后证明，这都是错觉。

不是陪读，而是保姆

我没想到，给初中生陪读这么难。

我不爱做饭，可陪读时一天做三顿，早餐、晚餐、宵夜，水果肉菜零食种类配比严格参照营养健康表;女儿每次周考月考试卷都要仔细看，和她一起分析丢分原因，以及未来改进计划;还要跟家长、班主任、辅导班老师交流了解女儿的情况，并反馈给女儿。一通努力下来，初二上半学期，她的成绩从二十多名慢跌到了三十多名。每次分析原因，她总是那几句话——粗心、不记得、没想到，再深入问，就是沉默。如果我憋不住先吼，她立即吼回来：要你管！

有一阵子，女儿经常补习班课结束了也不回家，我“潜伏”在附近好几次才发现，她也没干嘛，就是骑着共享单车在街上转悠。我抓住她后，再三追问，她只说心里憋闷。再后来，她更排斥跟我“谈心”了，初二下半学期有好几个月她回家就睡觉，半夜起床做作业，一直到天亮，早上吃了饭就走，很少回应我的关心。她至今不知道，我一次次听到她早上关门的声音有多失望。

还有没预料到的，是初二学生的理科难度已经超出我的辅导能力，不是看不懂，而是得琢磨大半天，方法还不如学校和补习班的老师讲得简单。至于文科，我都不知道哪些要灵活掌握，哪些需死记硬背。我把一些重要的公式、知识点、单词，抄在卡片上，再贴到冰箱上、墙上、镜子上，她看不看得进去，我也不知道。不怕大家笑，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是陪读妈妈，顶多是洗衣、做饭、叫早的讨人厌的保姆。

心里当然难受，人生的失败感时不时地冒出来。尤其是半夜一个人醒来，看到同龄朋友晒成就和家庭的时候，这种失败感更是无处排解，只能寄托于女儿能感受到我的爱与牺牲，唤起她努力学习的行动。但有一次46名的月考成绩点醒了我——自我感动，都是没用的。

初三的一天，我发现女儿的校服背后有人拿墨水洒了一个大大的 “X ”。 我担心她在学校被欺凌，跟她沟通的时候心里急，关心的话脱口变成：为啥人家要找你？这像是指责的反问，激怒了沉默的女儿，她一下子失控了，冲着我吼：我在幼儿园被老师泼冷水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在小学被李××（她同桌）欺负两学期的时候，你在哪儿？你这会儿装圣母？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冷，我感到了“圣母”的讥讽，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看到女儿冲向书桌在抽屉里找出一个刀片，吼着：命还你，不要了。 有人说，失败的教育，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对的，不仅是血淋淋的，还是混乱的、头皮发麻的，还有急诊室外被围观的难堪。医院有心理咨询，女儿不去，我去了。医生讲了很多陌生名词，我就记住一句白话：不要再强行介入她。

于是一直到她中考完，我们说话都很少。我尽量做一个不多话的保姆，但有时看着她沉默，我特想抱着她哭、向她道歉，告诉她“过去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知道，妈妈要怎么做才好”，可最后我什么都没说。

我再也没见过她的试卷，成绩是通过同班同学家长和老师私信透露。也许这种“熟悉的陌生人”关系让她放松，也许是觉醒了，女儿的成绩在初三学期底从全班46名进步到19名。中考分数出来，她被一个寄宿制的高中录取了，志愿她自己填的。我记得，女儿小时候老哭着不想回全托幼儿园，我安慰她，你要做一个独立的人。现在，她真的独立了，我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媽妈，做你自己就好

那年暑假，我找了份新工作，想多攒点钱给她上大学用。不久就要出差，我给女儿报好高中预热辅导班，又叮嘱她爸爸照顾好她。临行前，她在我的行李里塞了一个盒子，我在高铁上才打开，是一条手链，里面还有一个小纸条：妈妈，做你自己就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一下子忍不住哭了。婚姻的变数不可捉摸，事业的辉煌也会很快散去，唯有孩子一直爱我。这个世界，并没有我原先以为的那么糟糕——这次失败陪读的唯一价值，就是让我认清了这一点。

正因如此，我更要如女儿所愿，做好我自己，相信她也能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