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高粱 外三首
2021-09-23浮城月
浮城月
我曾经藏匿在一片青纱帐里
亲吻过你红扑扑的脸庞
吮吸着一穗籽粒青涩的灌浆
与那些卷曲着身姿的小草一样
我有过青黄不接的人生
任由春风吹起埋汰岁月的黄土
记忆里 土地一般深沉的父亲
领着一群穷亲戚 用胸中的大海
浇灌土坡上渴慕成疾的稼禾
饥饿吞吃童真 尊严隐身
青纱帐里 我亲吻着那株红高粱
咀嚼秋天 咀嚼着苦涩的童年
如今 那只灰家雀已经飞远
再也找不到 红高粱一样的父亲
和那些 父亲一样的红高粱
真的 我可以忘记 岁月的不堪
但不能遺忘土地被利用后的
被誊空的 那种苍凉 那种空旷
离离原上草
这些 一岁一枯荣的群体
这些 倒伏着的 折腰的受众
这些 卑贱而又崇高的生命
一年年 在风霜的欺凌之下
一岁岁 在重雪的压迫之下
把伤痕累累的梦想与向上的力量
聚拢到根部 攫紧脚下的泥土
唯有不死的向往 在这一片
支离破碎的 高低起伏的 囊括
64万平方公里倔强的黄土高原上
凭借春风柔软的笔尖 蘸着
阳光七色的油彩 一回回 一遍遍
在春天 抒写下 缘色的梦幻
绿色的渴望 绿色的序言
白 杨
他们是一群群 简单而又古朴的乔木
在黄土铺展开来的扉页之上 预留出
籍贯 民族 一派苍茫的 空白位置
被他人与自己 反复地填写下 “汉”
这个为了站稳身姿而叉开双腿的方块
这个被汗水 泪水 血水 濡湿的字体
这是一族从未嫌弃过脚下的黄土地
是贫瘠还是困顿的精灵 也是一族
从来没有抱怨过命运是否多舛的子民
他们被上苍钦定 与这片土地相亲相爱
生于斯 长于斯 死于斯 他们轻于
顽石沙砾的一生 最终化作一抔灰烬
融入黄土地苍老而又年轻的肌理皱褶
从秦岭起始 一路向北 经太原 过忻州
在朔州以北的大地与沙砾之上 白杨
被一年一场的 从春刮到冬的 朔风
折杀了头颅 或是折断了腰身 可枝叶
仍然闪烁着顽强的绿意 聚拢的身姿
卯足体力 与绵延起伏的长城一起
抵御着寒流 与外族的 一次次入侵
伟岸的白杨树 颂辞已被春风用光
有人曾经 大赞过你高举的手臂
团结向上的洪荒之力 而我更想召唤你
潜伏于躯干之内 骨头里面的磷火
在一次次 逆来顺受之后 仍能从灰烬中
废墟里 甚至从埋葬兵马俑的黄土下面
揭竿而起 这倔强无比的神性品格
系舟山
再次写到系舟山 已经是悉知天命 大彻
大悟的华年 我已被许多身外之物抛弃
比如贪婪 嫉妒 浮名 均已与我背道而驰
只剩真诚 仁义 围绕着早生华发的善良
以及粮食 空气 水 这些托举生命之物
凝望北斗 我会缅怀14岁的天空 想起
故乡 村庄东 那片叫做葫芦套的土地
五月 嵌刻流年的墓碑高过对面的黄土峁
野蒺藜举着细碎的小黄花 爬上了太爷爷
生前颠沛流离 死后华丽转身的绞龙碑
后来被文革砸碎 落得个东鳞西爪的结局
顺着沟壑的诱导 能瞅见系舟山的伟岸
他是忻定盆地上魁梧的美男子 更是
太行山的小儿子 与早已成名的五台山
可以称兄道弟 初夏 小草们练习着攀岩
山峰披上了绿袈裟 跟紧穷亲戚的步伐
只用了半天光景 我们就攀爬上了峰顶
柳林尖 系舟山的主峰 2300米的海拔
他是一位少年 仰慕美好 想象的极限
整整一个中午 我躺在大山的怀抱里
看一只老鹰 几朵白云 在一起比试飞翔
思想有多高 天地有多大 那时我以为
这座大山的后面 就是整个世界的边沿
阳光照耀我 也照耀着 山坳里的山丹丹
荆棘的绿 塔松的绿 映衬她们的红脸庞
羞赧的红 艳丽的红 火苗羝舔天空的红
后来 她们成为我记忆里红得发紫的油画
尽管斗转星移 思念越苍老 她们越靓丽
那个初夏 耳后挂着艾草 阳光照耀少年
满山野的馨香 在我青葱的世界里荡漾
治水累了的禹王 一直在半山腰洞里酣眠
我远远绕行 怕惊醒他五千年一觉的长梦
追赶着蚂蚱蟋蟀 一波盖过一波的唧唧声
我比俯冲的老鹰 迟暮的夕阳 更早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