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藜麦熟了

2021-09-09梅尔

雪莲 2021年8期
关键词:王家轮椅村子

听说过藜麦没?就是那种跟油菜籽一样或者说比油菜籽还要小的麦子,放在锅里可以飘到锅盖上。煮出来有点像虫子,就是那种小得不能再小的虫子。视力不好的人根本看不见。别看那个小颗粒,营养价值奇高,不仅蛋白质的含量高,还富含多种氨基酸,尤其是植物中稀有的赖氨酸,是婴幼儿生长发育的最佳食品。据说还是宇航员的指定食品……

王家三丫一口气在直播中介绍了十五分钟的藜麦,那肯定的语气和神态让人一时间以为她就是藜麦专家,至少也应该是个行家。其实她并不了解藜麦,具体地说是不太了解藜麦,在这之前她甚至连藜麦是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可自从做微商起她就开始慢慢积累有关藜麦的一些知识,尤其是那些抢眼的广告词,零零碎碎地收集了不少。每次直播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用上那么一两句。不知是她用得恰到好处还是藜麦真的有那么神奇,每次她的直播一结束,手机就会“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不用看,王家三丫就知道订单来了。虽然这些订单也就是三斤五斤,最多也超不过五十斤,可每一斤上她都能赚上那么一两块钱,这让她的心情不得不愉悦起来。更重要的是她能帮着父母把家中的藜麦轻轻松松地卖出去。藜麦当然不会像早年间的青稞麦子那样一麻袋一麻袋地被人扛走,可三斤五斤十斤八斤地被快递小哥一件件揽收,王家三丫的心就会一点点饱满起来。

王家三丫拿起手机看了看那些订单,习惯性地捋了捋头发,滑动轮椅向院子西北角的库房走去。

王家三丫先是把藜麦三斤五斤、十斤八斤地秤出来装在塑料袋子里,然后开始写订单,等把十几张订单写好了,再一个个贴在大小不等的盒子上,最后按照盒子上的地址对照订单开始装货。等这些都弄好了,她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快递小哥打电话,叫他上门来揽收。

快递小哥接通电话后并不客气,先问她大概有多少件?再问她需不需要给她带什么东西过去?她说不需要,你只管上门来揽件就是了。打完电话她又仔细翻看了一下手机,看有没有后面加的订单,当确认后面再没有订单后方才将手机装进口袋,滑动轮子回到屋子。

半小时后,快递小哥上门了,像一阵风一样蹿进她家,将一个大尿素袋子从车上取下来走进库房,解开绳子提起两个袋子角呼啦啦从里面倒出十几个大小不等的纸盒子,三下五除二大概往旁边规整了一下后朝在门口的王家三丫说:“娘娘(姑姑),这些盒子你先用,等后面有了我再给你送过来。”王家三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说:“谢谢啊,我家的快递之所以发得这么及时,全靠你和你叔叔了。”“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你学会了直播带货,哪有这么多订单啊!没订单我挣谁的钱去。所以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挣得好我也就挣得好。要不巴掌大点的村庄能有多少生意做。”快递小哥大大咧咧地说着,开始对照单子贴标识。“也就是,说来道去这还得感谢你那个简玲娘娘,要不是她教我做这个我恐怕……”王家三丫微笑着说。“那是,谁不知道那次是简玲找到你的。”说完,小伙子将库房里装好货物的那些盒子装进尿素袋子里提到电动车上说了一声“走了!”就“突突突”地开走了。像一阵风一样来了,又像一阵风一样走了,给这个农家小院制造了片刻的喧哗。王家三丫看着小伙子走了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暖暖的感觉。此时将近响午,阳光温和得像王家三丫的笑脸,将整个小院儿照射得有些慵懒。王家三丫在感受阳光的同时也感受着心底里腾升起来的那份热乎。

说实话,村子里的事情说起来有些邪乎,一直安安静静在家里呆着的王家三丫好像有意要将简玲一军,在简玲到村子里报到的当天竟然离家出走了。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简玲只记得第二天早晨起床的她就接到村长打来的电话,说王家那个残疾丫头昨晚上不见了,亲戚朋友们找了整整一夜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已经给派出所报警了,派出所的人说他们得等够24小时还没有音讯时才能把寻人启事发出去。他打电话就是告诉简玲一声,看简玲有没有办法找找?简玲当时就懵了,努力地去想王家那個丫头的情况:初中毕业,高位截瘫,坐着轮椅。这些都是简玲来村子之前翻看残疾人的资料得知的,现在经努力回想脑海中方才出现了这些资料。想到这些她的身体像是被电着了一样猛地抽了一下,心脏也缩紧了。“一个高位截瘫的姑娘,自己滑动轮椅出门,能去哪里?别说远处,就是在田间地头她也过不了村子边上的那些沟沟坎坎。失踪一夜,会去哪?能去哪?莫非会……”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进驻村子的第一天就碰上残疾姑娘自杀,咱先不说跟你有没有关系,就出师不利这个讲究也会让简玲心里膈应好一阵子,何况她还是个刚从学校出来没两年的大学生,对社会上的很多事情一片茫然,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现在被委派到村子里来当第一书记,怎么说也不应该一到岗就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简玲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开始洗漱。

简玲觉得她应该加入到寻找王家那个残疾丫头的行列中去,虽然她不知道该到哪些地方去寻找,但她心里还是强烈地感觉到她应该找到那个人。

她不认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也不认识她,但她知道王家这个残疾丫头,三十出头,排行老三,坐着轮椅,微胖,爱穿绯红色的衣服,整日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村外。无论谁给她说啥她都是用“嗯、啊”来回答。十多年前考入高中时遭遇车祸成了瘫子,村里人以前叫她乳名,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叫乳名有些别扭,但又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大名,也没有几个人关注她的大名,村民们都习惯于叫她王家三丫。这是简玲对王家三丫的全部印象,这些印象是简玲还没到村子之前听上一届的老书记说的。也就是他们在扶贫干部培训交接的时候听上一届的老书记说的。可能是年龄跟简玲相仿的缘故,简玲竟然有意关注了这个女子,可谁知这个女子还没见面就……

她会去哪呢?简玲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村子里,每一条巷道都仔细地看着,还刻意找一些小巷道穿过去,看看有没有王家三丫的踪迹。说实话,简玲印象中王家三丫还是蛮漂亮的,至少从群里发的照片上来看。“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子,平日里连家门都不出,可昨晚竟然一夜未归,她能去哪?就算出了村她又能走多远?”

正是农忙季节,村民们披星戴月地忙着抢收地里的东西,谁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帮着她的家人寻找她。老话说的好,“二八月的忙,绣女儿请下床。”现在正是八月,村民们肯定没有时间寻找她。可不赶紧找到她又不行,她的父母以及那些平日里也不怎么关心她的亲戚朋友难以安心劳作。尽管她不是孩子,丢失不会引起几个家庭的恐慌,可也会让她的父母六神无主,她的奶奶更是惊慌失措,后悔自己昨晚上不应该去别人家串门,她就是去问人家要点秋菠菜的种子,谁想出去一会儿就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当时王家夫妇还在晒场忙碌,根本不知道女儿乘机出走了,等到十点钟回到家里时才知道女儿出走了。村民们睡得早,这个点除了还在晒场上忙碌的人基本上都到炕上去躺着了,不可能谁家还留她闲聊,加上平日里她很少出门,家里人立刻便感觉她是离家出走了,拿村民们的话说就是跑了。

她为什么要跑?会跑哪里去?这些问题很快便成了村民们议论的话题,无论是帮着她家寻找的还是未帮她家寻找的人,见到王家夫妇时都要这么说。是啊,她为什么要跑?会跑哪里去?简玲也在自己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朝村外走去。

村庄没有摄像头,王家三丫有没有出村谁也不知道,根据现在微信群里的反应好像没有人看见王家三丫出村。没出村说明藏在人家里的可能性很大,可谁家会藏她,一个瘫子帮不了你的忙不说还要管吃管住管伺候。谁会有这份爱心?不会,她虽然不了解这村子里的人,但她相信就目前村子里的情况和这个时节,村子里没有人会留王家三丫在家中住一夜,更不会有人会和王家三丫闲聊一夜。这些事情都不存在时她会去哪?简玲想着脑子里混沌一片。

王家三丫发走快递后回到屋子里开始精心打扮。她先是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扑了粉霜,然后描了眉,涂了睫毛膏,最后才将绯红色的唇膏涂上了樱桃一般的小嘴。

王家三丫的长相不错,再经这么一打扮,那精气神立马就出来了,乍一看上去俊俏极了。

王家三丫打扮完毕后便滑着轮椅出门了。她想先去简玲那儿,然后再去超市。

简玲刚才打电话说她那里有一份大订单,好像是一个企业的,估计要不少的藜麦,她要王家三丫自己跟企业的一个负责人对接,好把全村人的藜麦都卖出去。王家三丫当然愿意,有这样的大订单她这一年也算没白忙乎。

简玲是她的贵人,奶奶常给她这么说,并说当初要不是简玲把她带回来,她肯定会遭遇不测。她当然认可奶奶说的话,谁不知道那次王家三丫的出走惊动了全村人,搞得亲戚朋友们惊慌失措,村里村外地寻找了整整一夜。幸亏被简玲找到带回了家。真不知道她当时哪来那么大的勇气,独自将轮椅滑出村子,并且滑到了他们家离村子较远的那块藜麦地里。

那是一块刚刚成熟的藜麦地,绯红色的麦穗儿齐刷刷地戳向天空,如列队接受检阅的战士。她走到藜麦地头时忽然想起了学生时代的操场,以及操场上集合的同学们。想想当年自己在学校里能歌善舞,尤其是学校里节庆时常用的蒙古族舞蹈和藏舞更是被她跳得惟妙惟肖。雖然她是汉族,可每次跳舞都能做到以假乱真。当时教他们跳舞的老师说王家三丫的基础不错,如果一直坚持下去或许能吃上舞蹈这门饭。当时的她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很多工作都可以干,干嘛非要吃舞蹈这门饭。她要吃藏舞和蒙古族舞的这门饭了,那真正的藏族和蒙古族同学还让不让跳他们自己的民族舞了。尽管那个老师是从市里请来的,还是舞蹈协会的什么领导,但她根本就没将老师的话放在心里。加上自己的学习成绩还算可以,想着以后考个普通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却不料初中毕业那一年她去城里打工,不小心让一个皮卡车给撞了,当时昏迷了半个月,等醒来时发现双腿没了知觉。医生说是腰椎粉碎性骨折,骨头碎片扎伤了脊髓,看以后的恢复情况了,但后果不太乐观。依当地的医疗条件他们也没有其他的治疗办法,只有看老天爷的意思了。言外之意就是王家三丫从此后很难站起来了。这个消息太残酷了,对于整个王家乃至刚刚睁开眼睛的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击打得全家人晕头转向。肇事的皮卡车跑了,跑了个无影无踪,交警找了三个月也没有一点儿线索。她治伤的每一分钱都得父母亲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在当时的王家来说是雪上加霜,将近十几万的治疗费到哪里去挣?除非抢银行去。王家三丫更是昏昏沉沉的,一个多月没回过神来,等到回过神来时才知同学们都已经到城里去上高中了,那是要住校的,像她这种情况住校肯定不方便。别说住校,就是在家里也得有专人伺候。老师说如果能住在学校附近,也能克服困难继续上学。可他们家别说能在城里买房或者租房,就是住在村里的房也是最破的,父母亲每年为谁家的房子占上了危房改造,得了多少钱的补贴而要在家中唠叨好一阵子,并且也让自己家的房子占上危房改造而做着努力。但几年来似乎一直落空,气得父母亲都要在家中大骂好几天村干部不公平,没原则。可骂归骂,不公平归不公平,生活还是得继续,没原则的事情也在不断发生。这样的家境能干干散散地在城里住校读书都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怎么还能有钱租房和买房呢?出了院的王家三丫看着自己拼了三年才拿到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没有任何办法,只有默默流泪。父母亲也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安慰她的也就是陪着她默默流泪。

王家三丫的未来就这么限定在了轮椅上,别说端其他行业的饭碗,就跳舞这门饭都吃不上了,每天只好无奈地看太阳升起又落下。

当时父母亲对她的生活现状拿不出任何意见和建议,实际上也顾不上拿什么建议和意见,每天起早贪黑地劳作,从春天播种起到秋天收纳,几乎可以说是忙得晕头转向,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过多地理会王家三丫的生活,更别说她的心情了,三丫的生活基本上是靠奶奶帮着打理,奶奶有时候也会很忙,尤其是春耕秋收的时候,奶奶就会去忙地里的活,这时间段王家三丫的生活基本就靠自己了,自己倒腾着吃饭,自己上厕所,自己穿衣服,自己梳洗。好在她的两条胳膊和一双手能动,在春耕秋忙的季节里她还能照顾好自己。

那一天王家三丫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彻底地厌倦了。她不想再望着村外的天空发呆,更不想在人们嫌恶的眼神中度日,于是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简玲是在藜麦地里找到王家三丫的,简玲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她怎么会走到那块藜麦地头。是看藜麦吗?不像,藜麦一出村口就能看到,没必要走那么远的路,那块藜麦地离村子至少有两里地,站在村口绝对望不到这个地方。简玲晕晕乎乎地走到了那块藜麦地,并且就发现了王家三丫。后来村民说可能冥冥之中神灵将她引到了那里,说明王家三丫命不该绝,简玲是上天派来救她的。说这些话的大凡是老人,当年他们可是靠天吃饭,每年地里种些土豆和青稞。不像现在地里种了枸杞和藜麦这种经济作物,收成翻了好几倍。但他们的说法很快便会遭到孙子辈儿的人的反对,并且会有人字正腔圆地对他们说:“简玲不是上天派来的,是政府派来的第一书记,是专门来扶贫发展经济的。救人只是碰上了,只能说明简玲是王家三丫的贵人。”“哦,是政府派来的,这敢情是好,一来就救了这个丫头,可真是她的贵人。”老人忙给自己找台阶下,附和一下孙子辈儿人的话。简玲听着卫生院门口几个老人和年轻人的争论,无语地笑了。

简玲先看到了地头的车轮子印,方才走进藜麦地中去仔细查看。那是一条记忆中的车轱辘印,让简玲想起了童年时候的架子车。可村子里已经没有架子车了,自行车吗?不像。简玲心里这么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块藜麦地。

当时的境况有些难堪,整个轮椅扣在地上,两个轮子朝天戳着,而离轮椅一米左右的地方,王家三丫静静地躺着,那件绯红色的衣服跟齐刷刷戳向天空的藜麦穗儿融为一色。她黝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上,有点像油画。简玲不是画家,但看到王家三丫的第一眼竟然想到了油画。简玲一边给村长打电话一边朝王家三丫扑过去……

后来简玲说王家三丫只是想去看看自家的藜麦,不想轮椅翻了,她被摔晕了,在地里挨饿受冷了一夜,差点丢了命。害得大家也忙乎了一夜。王家三丫却一言不发,只是茫然地看着亲戚朋友和村民在她的病房里进进出出。不知谁领来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却口无遮拦地说:“不知道打电话求救吗?这么大个人连一点儿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挨饿受冻不说,万一来了大灰狼怎么办?不得将你活活撕扯了。”这些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应对。倒是简玲“呵呵”一笑说:“大灰狼那么容易碰上?这个季节大灰狼敢跑到村头来寻食,说明成灾了,我们是不是还得组织个捕狼队。这个手续可难办得很,我是没能耐办下来。要让狼外婆知道了我还有活路吗?它们万一在进村的路上堵截我怎么办?”简玲的话把大家逗笑了,好几个人憋不住笑出了声,王家三丫的嘴角也轻轻地往上翘了一下。

王家三丫原本是下定了决心的,要不不会选到自家地头,那里离村口远,不容易被人发现。再说如果在那里寻了无常,以后还可以经常看到父母。她听说人死在哪里魂魄会逗留在哪里。她想着那是他们自家的地,父母亲只要去劳作,她的魂魄就会见到父母。她没想着选别人家的地,那会让人家咒骂,她不想连死都让人嫌恶。可老天似乎并不接纳她的这份真心,她竟然被刚进驻村子的简玲给找回来了,并且还送到卫生院给救了回来。大夫说还好,药量有限,方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简玲自从找回王家三丫后觉得村子里应该安装个监控,不说在村子的每个路口安装吧,可至少应该在村口安装,这样不仅可以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更重要的是还可以监控到村子里来的一些陌生人。村子离国道不远,四周又比较空旷,村民们的院子又很大,房屋建设参差不齐,如果真有陌生人闯进来或者逗留在谁家,一时半会儿很难发现。这种安全隐患不想则罢,一想还真的有点担忧。

简玲便跑去跟有关部门协调,要求给村子安装几个监控。有关部门觉得简玲的这个建议好,当即跟施工单位联系去安装了监控。村长陪简玲边调试监控边便悄悄说:“这以后看王家三丫还敢独自跑出去不?”这话听得简玲哭笑不得,郁闷地说:“敢情这监控好像针对王家三丫安的,这是针对村里的安全隐患装的。只不过王家三丫给了我启示。”村长尴尬地笑笑说:“我知道!”他心里当然清楚,因为没有监控,村里的安全状况一直令人堪忧,尤其公安部门下达那种追捕逃犯之类的命令时,总要到他们村子来交代一番,村里只好临时组织治安队配合他们搜索一两次。搞得村民们好一阵子都不能安睡。这下好了,有了监控好多事情可以一目了然,不必再费心搜寻和查看。

监控刚安上的那些天,好事的村民常来调看,大家便经常看到王家三丫滑着轮椅在村子里转,尤其是爱滑着轮椅到村委会简玲的办公室转。大家都说因为简玲救回了王家三丫,十几年不出门的王家三丫可算是瞎子摸出了一条道——有了去处。这样下去王家三丫可能会黏上她。被瘫子黏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工作走动不开不说,还得时时照顾她。简玲不在乎这些话,简玲觉得既然上苍安排了她与王家三丫的这种缘分,那她就应该珍惜这份缘分。先不说能给王家三丫什么帮助,但可以陪她聊聊天,解解闷,让她窝藏在心中的乌云早些散去,不再产生离家出走的念头。她的离家出走可不像普通人的离家出走,很容易惊动全村人。

简玲建议王家三丫开个直播,想办法把家里种的藜麦和枸杞之类的东西倒腾出去。这样你不仅可以挣钱还有个事情做。有了事情做的人不会一天胡思乱想,更不会产生离家出走的念头。简玲说老天既然给你关上了外出工作的门,你就要利用好在家工作的这扇窗,开个直播带货,专门销售咱们村子里种的农作物和经济作物。村民们既然一直在抱怨藜麦的销售价格不如枸杞,涨了跌了的完全听命于收购商,那咱们得自己想办法,争取一些主动权在手里。简玲跟村长打听过,说村子里每年中的藜麦并不多,合下来也就不到万斤。因为价格上不去,种的人也是没啥心情,只不过是为了给地倒茬头才种植。简玲听说外面销售的藜麦价格可不低,尤其是到了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陈年的藜麦都卖到了七八十,可见中间商从中赚了多少钱。如果把中间商的一部分利润截留下来,藜麦的销售价格是不是就会提升不少?“这当然是个好事情?可怎么才能将收购商的一部分利润截留下来?”几个村干部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距离城市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半农半牧的村庄,农作物的销售原本就是个短板。多少年来收购商给出的价格都要比靠近市区的农作物的价格低上那么几毛钱,有时候甚至会达到一块多。原因很简单,这里离市区远,他们前来收购要雇车出运费,收购成本提高了,这价格就低了。老话说的好,羊毛出在羊身上,收购商不会承担高出来的那部分成本,肯定得想办法反馈到农民身上。时间一长,人们就习惯了农产品的出售方式,这个主动权基本控制在了收购商手中,而不在农民手中。简玲很想改变这个局面,至少很想争取那么一点点的主动权过来。可怎么争取?争取多少?这时候简玲的那个小脑瓜子似乎不怎么灵光了,苦思冥想了好幾个晚上才想出了一个笨办法。“我们开通个直播平台,专门销售我们的农副产品。但这个事情确定不了能不能成功,所以得找一个闲人。我觉得王家三丫最合适,她反正在家没事干,先摸索着做,好好打理直播平台。一旦成功了不仅能给村民们的农副产品寻找到一条销售的渠道,也给她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这样会改变她的生活状况和精神状况,有了事情做就不整天胡思乱想了。”听简玲这么说,几个村干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同意还是不该同意简玲的这个提议。他们的文化程度不高,平日里也就看看快手直播,也看到过人家卖货的,可不知道怎么操作。再说开通一个直播平台专门销售村里的农产品,这个想法可是谁也没产生过,今天既然被简玲提了出来,大家暗自思忖了半天后觉得可行。虽然王家三丫也不一定知道怎么操作平台的发展,也不一定会直播,可有简玲呢,简玲可是大学生,文化程度要比他们这些农民高得多,尤其在倒腾手机电脑上肯定能帮助王家三丫。这么一想,几个村干部就乐了,纷纷表示同意,说简玲只要能帮他们把一年中的农产品轻轻松松的销售出去,那他们村就能顺顺当当地迈上小康之路。

王家三丫的直播平台经过紧锣密鼓地筹备后就开通了,刚巧赶上了藜麦成熟。直播视频中藜麦那整齐矫健的身姿吸引着外面很多青睐藜麦的人,一开通那订单就像是雪片一样来了。简玲时常抽出时间来一边教王家三丫继续打理直播平台,争取更多的订单,一边鼓励他学习一些简单的营销方式,好让她以后的生活越来越像模像样。

简玲给王家三丫联系了一个订单,一个三千斤的大订单。这可把王家三丫乐坏了,非要拉着简玲到村口的饭馆里去吃一顿。简玲急忙谢绝,并很不在意地说这个订单你没必要感谢我,是我的一个朋友在某企业当领导,他们准备在中秋节的时候给职工搞点福利,可不知道买什么好。说实话现在人生活好了,家里什么都不缺,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好。我便乘机介绍了一下我们的藜麦,把凡是从你那里学来的知识原原本本地给他们复读了一遍,还把你也做了简单的介绍。他们觉得我说的这个东西不错,绿色,健康,且还稀有。同时也被你的故事感动了,这才叫我帮他们筹备。订金都打过来了,我现在就用支付宝转给你,你把货发了就叫他们把余款打过来。具体事宜跟合同上的那個手机号码联系,一定要做好这件事情,这以后也许就成了你长期合作的一个大客户。说着上前去推王家三丫的轮椅,王家三丫忙举手制止说:“我懂,这是我吃饭的门路,不能敷衍了事,你放心,我会做好的。为了我的销售路子越来越宽,以后的路越来越好走,今天无论如何你得跟我去吃顿饭,咱们也学学电视上的那些创业人,接到这么大的订单该去庆祝一下。”说完便自己转动轮椅朝村口的饭馆走去。

简玲知道,鼓励王家三丫做微商,赚的不仅仅是生活费,还有生活的信心。看王家三丫执意要去村口的饭馆庆贺一下,她也就客随主便,两人一起朝村口走去。

饭馆很小,就卖几样农家菜,味道也还凑合,每天前来吃饭的人也还看得过去。数年来,饭馆也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支撑着,在村子里已经熬成了老字号。

饭馆的隔壁是个超市,不大不小的规模,听说生意挺火红。每每逢年过节时都能买上不少钱。老板李才发也是个残疾人,天生缺了一条手臂,加上肩膀有些倾斜,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一般情况下看不出来,知道的村民却一眼就能看出来。三十多岁了,光棍一条。整天乐呵呵地,见每一个人都是不说先笑,好像每时每刻都在遵循着那句“和气生财”的老话。

王家三丫带着简玲到村口时没进饭馆,倒先进了超市。李才发立刻迎上来跟她们打招呼,并主动来推王家三丫的轮椅,王家三丫没有制止,而是很随意地到货架上取东西,并且温和地说:“今天来是感谢你的,自我开播平台起得到了你不少的帮助,不仅给我点赞还收集很多空纸盒子让你侄子送过去,真的是非常感谢你。”李才发“呵呵”一笑说:“这有啥感谢的,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超市里清理出来的空盒子又没地方去,正巧送到你那里就排上了大用场。”简玲听着他们的对话恍然大悟,原来每次快递小哥送到王家三丫家的空纸盒子是这个男人收集的。以前她还说快递小哥真有心,知道王家三丫做事不容易,又没有订做包装盒,这才不知从哪里收集一些空纸盒子给王家三丫捎带过去。现在听了他们俩的对话方才想起那个快递小哥就是李才发的侄子。

王家三丫说今天特意来请简玲和李才发吃个饭,感谢一下他们一年多来对她的帮助和支持。这太客气了吧,客气得有点见外了。再说依她的身份,帮助村民创业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何况是个残疾人。不想没等简玲开口说客气的话,却见李才发笑着从柜台里拿出来一个文件袋说:“你合作社的手续我都帮你办好了,牌子也做好了,打算啥时候挂?我过去放个鞭炮。”“这么快就办好了,真是谢谢你了。”王家三丫有些激动地说。

“想着藜麦熟了,你销售正好用得上,直播的时候可以放个镜头。给客户提供一个放心保证。”李才发说着将那个文件袋郑重其事地放到王家三丫的手中。“也是,要不今天就去挂牌吧,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巧简书记也在,我们吃了饭就去挂牌。”王家三丫用双手夹着文件袋摸了摸说。 “不,应该先去挂牌,再来吃饭庆贺,不能乱了老祖宗留下来的程序。”李才发认真地说。“对,现在就去挂牌。”王家三丫依然激动地朝简玲笑了笑说。简玲点了点头,这时候她方才明白了他俩的对话内容。“三丫农产品销售合作社”的手续已经办下来了,连牌子都做好了。这个速度简玲实话没想到,都快赶上动车了。

三个多月前她在跟王家三丫做规划的时候大概提了一下,无非就是鼓励王家三丫把直播平台打理好,争取做成一个品牌,发展成村子里的一个农产品销售合作社。不想王家三丫还真放在心上了,这么快就把手续办好了。这个事情简玲还被蒙在鼓里,看来王家三丫真的要为走出家门大干一场了。

正是响午时分,又是高原上最热的季节,挂完牌的三个人不紧不慢地朝村口的饭馆走去,想着未来的事业和其他,王家三丫和李才发的脸上绯红一片,犹如熟透的藜麦。而简玲却清楚地感知到他们三人内心的温度犹如头顶的太阳一般火热。

【作者简介】梅尔,原名蒋应梅,1969年生于青海互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格尔木市作协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 《逐玉昆仑》,中短篇小说集《我住长江头》《西进!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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