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菡悦

记忆里还是有鸟儿的。

黑白两色的山雀，有着尖尖的喙和细细的腿，甚是灵巧机敏，但只能远远地看，挨近了，它就会像梦一样飞走。布谷鸟比公鸡更勤快，清晨会早早起来，“布谷布谷”地叫唤个不停。燕子在人家檐下筑巢，不用付租金，燕子飞来飞往，人们进进出出，互不打扰。还有麻雀，农村傍晚各家各户搬出竹椅和小凳子的时候，麻雀也一溜儿落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比下面的大爷大娘聊得还起劲儿。我甚至怀疑麻雀是听得懂我们说话的，那些村里相传的八卦，会通过麻雀，在鸟儿间再传一遍。

我一直这么怀疑着，直到有一天，这天空中的鸟儿突然失踪了。也许还要更早些，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常常被天空吸引，云朵是什么形状更是与我没有关系。我关心每一场数学小测的成绩，关心期末优胜的名单，关心同学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直到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鸟不见了。

鸟的不辞而别，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逃离，它们比我们先一步意识到，城市的天空不再需要鸟儿。2000年，在墨西哥举办的一场地球科学的学术会议上，荷兰著名的大气学家克鲁岑宣布，我们已经进入了人类世。人类世，我想，这真是个寂寞的时代，鸟儿竟无法在“人类世”上落足。

可我还是会频频回首过去那些热闹的时刻。幼儿园的时候组织去鸟岛，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岛。我们在船上，硕大而洁白的海鸟迎着海风，高高低低地盘旋，像华盖般罩着这渺无人烟之境，有如神迹。那东海上的小岛，我想，大抵就是秦始皇派遣徐福寻找的仙山吧。还有在春夏之交，在大榕樹下，初试羽翼的小麻雀像成熟的果实般坠下，我捧起过它们，柔软温热的躯体像泡沫般的梦幻，令我不敢用上任何力道，但我早知留不住它们，麻雀是出了名的“不吃嗟来之食”，它们是榕树的儿子，于是我将其放在榕树下。

我是庸俗之人，是无法拒绝繁华城市之美的，它的便利舒适，早就浸透了我的骨肉。但我也不能失去鸟，它们就如我的朋友，人可以失去朋友吗？我看《人与自然》，看赤道草原和北方针叶林中自由自在的鸟类，我不知我的朋友会向北还是向南迁徙，它们最终又会落在哪里，也许它们会再回来？

于是我们这么想着，并且努力践行习主席的“两山理论”。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是的，即使是在高速发展的现代化城市里，也该有鸟儿的落脚之处。

虽然我们怀有那么微末的希望，尽力重构绿水和青山，但鸟儿的归来，依旧不失为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那是雨后被润洗得很彻底的天空，一只硕大而洁白的鸟儿凌空而起，优美又庄严，我似乎可以听到风穿过它的羽毛时欢娱的响声。这仿佛是一个序章，失去鸟儿的岁月好像一场噩梦，如今正是梦醒时分。我又见到了披着晚霞的麻雀，听到它们沸水般蒸腾的喧哗，看到小山雀在喷泉中洗澡，听到布谷鸟万年不变的歌谣……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我几乎要掉下眼泪。

我沿着一条人工开凿的水道漫步，远处两只水鸟纠缠着盘旋，然后它们落了下来，落在我面前的河道上，歪着脖子无邪地望着我。

是的，它们如此饱含好奇地落了下来，它们落在了我面前。

（指导教师：江腹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