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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

2021-08-23陈怀伟

牡丹 2021年15期
关键词:刀切云飞卖东西

陈怀伟,安徽凤阳县人。有小说发表于《躬耕》《太湖》《三峡文学》《连云港文学》等。

云飞抬头喊老板再来两块钱刀切(馒头)的时候,发现老板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云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是云飞第三次叫刀切了。第一次叫了两块钱的,第二次叫了一块钱的。刀切馒头是一块钱四个,也就是说云飞一共叫了二十个馒头。刀切馒头一个大概有五十克,一般一个人一块五毛钱的量就够了,再多也只吃个两块钱的。像云飞,平时也只是一块五毛的量。云飞想,老板开了N年的饭店,应该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人一次吃二十个刀切的。他想他这是把老板给吓着了。

老板把刀切盛在盘子里,端上来。八个刀切垒了两层。云飞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又没滋没味地吃着。狼吞虎咽是云飞的吃相,没滋没味是云飞的感觉。云飞已经感冒一个多星期了,速效伤风胶囊吃了一板又一板,就是不见好转,嘴里已经早就没有了味觉,吃什么都像在嚼棉花。头痛,浑身酸痛、发烫,身体里面好像有火在燃烧,特别是肠道里,吃下去的东西好像立马就被烧化了似的不说,吃的再多还感觉不到饱,而且很快就会感到饿。一天排便就要排个五六次。人还特别怕冷,即使是站在太阳底下也打冷颤。

云飞是个流动摊贩。靠贩卖日常生活用品来维持日常生活。主要经营的是牛皮筋。本小利大。一有紧俏商品,就立马扔下牛皮筋去卖紧销商品。所谓的紧俏商品,就是一开始有人做就跟着去做。那是发现的“新商机”,比较好卖。一样东西卖个一个月两个月的,卖不动了就接着卖牛皮筋。云飞到H城二十多天了。这次贩卖的是创口贴。是那种属于医疗器械类生产企业生产的。进货的价格是三块五一盒,卖出是十块钱一盒。一盒一百张。一天能卖个十盒或二十盒,赚个一百块几十块的。时间是2000年,在工厂里打工,一个月也只是七八百八九百块的工资。做个流动摊贩,自由不说,钱也不少赚。

H城是云飞常来常往的地方。云飞第一次出门打工就是到的H城。在工地上干了一年后,云飞就琢磨着自己做起了小生意,跑到汽车东站小商品批发市场转了一圈儿,就开始了流动摊贩的生涯。一干就是五年。一直干到1997年回家结婚。结完婚后,云飞本来是不打算再出来了的,云飞觉得结了婚成了家的人,应该在家做一点儿什么事情,守着家,那样才有个家的样子。出外打工,怎么着都感觉是在飘着,没有安定感。云飞不想那样。到家乡县城里转了一圈儿,云飞决定从肉联厂贩猪板油回家卖。卖了两年,生意也还可以。没想到1999年的夏天,家乡的内陆湖发了一场大水,把即将成熟的小麦都淹掉了。水退后,秧插上,猪板油莫名其妙地就卖不动了。这就打破了云飞看家守业的梦想。

吃完刀切,付了钱,走出店门,云飞骑上自行车就往卖鱼桥菜市场赶去。卖鱼桥菜市场是个地下菜场,只有东西两个出口,人流量集中,生意比较好做。云飞到这里二十多天,在卖鱼桥卖了至少有八天。云飞推着手拉车,尽量找有阳光的地方站。虽然八月天温度还很高,但是云飞里面穿了一件衬衫,外面套了一套迷彩服,还是感觉冷。时不时地要缩一缩身子不说,人还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地,整个人就像一个霜打的茄子,站一会儿就要趴在手推车上趴一会儿。硬撑着,撑到十一点,云飞再也撑不住了,把手推车搬到自行车架上,骑着自行车就往出租屋返。走到小石桥的时候,云飞下了自行车正要往桥上推呢,就听见有人喊:“哎哎哎,那个推自行车的。哎哎哎,那个推自行车的。”云飞左右看看没有人,就停下了脚步,顺着喊声看过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也只是熟悉而已,至于他叫什么云飞喊不上来,而他应该也不知道云飞的名字,所以只能“哎哎哎”地叫。那还是几年前呢,他和另外一个男孩到云飞租住的地方玩过。那时老家庄上红星一家就租住在云飞的隔壁,红星的小姨子和他小姨子的姨妹,年初的时候奔到红星这里,找工找到了两个男孩打工的厂里,一聊就发现是老乡,所以休息的时候两个男孩就来找她俩玩。云飞疑疑惑惑地推着车向他走去,不知他喊他有什么事情,他们仅仅只是面熟而已,连话都没有说过。没想到他却给了他一个惊喜,把他从生死的边缘挽救了回来。

“这是你的吧?”云飞刚走到他跟前,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递给了云飞。云飞接过来一看,可不正是自己嘛!云飞激动得一下子就出了一身汗。瞬间口也干了,舌也燥了,连开口说话都有点儿语调失常了。

“你是从哪里弄到的?哎呦,真是太感谢你了。”

“那天中午我回家吃饭,走到一个垃圾桶旁,刚好看见一个人从垃圾桶里面捡出一个黄色的皮夹在翻,翻出了一张身份证,我眼一瞟,感觉特别熟悉,就走上前對他说,你不要扔,让我看看,这个人我好像认识。拿过来一看感觉像你,所以我就把它留了下来。我想你也是卖东西的,我也整天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碰到你了。”

“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云飞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举手之劳嘛。也算是缘分吧。”

“你现在在这里干什么?也卖东西吗?”

“嗯。贩一点儿水果卖。我做生意也有几年了。在工厂里干那么一点儿钱,没什么意思,就干了两年吧,她们两个女孩子回家后,我就开始做这个了。”

“哦。生意还行吧?”

“马马虎虎吧,比打工好一点儿。”

“比打工好点儿就行。”云飞说,“你吃饭了吗?要不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吃个饭吧?”

“真不用了。我刚刚吃过。如果你回来的早一点儿,我就碰不到你了。”顿一下又说,“你怎么把身份证给弄丢了呢?”

“唉!一言难尽啊。”云飞叹了一口气,说,“那天我在红星菜市场卖东西,卖着卖着,有人给了我一张一百块的,我找钱,找完钱后就把这张一百块的放到了皮夹子里,鬼使神差地,放过后,我又把皮夹子里的钱掏出来数了一遍,然后才揣到了迷彩服的口袋里,并扣上了纽扣。谁知道就招了小偷的眼了。”

“哦。你还没吃饭吧?”

“嗯。”

“那你先去吃饭吧。天也不早了。”

“好。那你忙吧,我先走了,哪天有空再请你吃饭。”云飞说。骑上自行车,走了一小段,又转过身说:“真是太感谢你了。”

云飞回到家,打了水,洗了脚,把衣脱下来,往床上扔的时候感觉有点儿不对劲——衣服特别轻。于是赶紧拿起衣服,才发现口袋里的皮夹子不见了。云飞当时就懵了。连忙在床上找,拿起被子抖了又抖,找了一遍又一遍,又俯身到地上,往床底下看了又看——没有。然后锁上门,顺着打水的路径,来来回回地又找了两遍,依然没有。这才不得不相信皮夹子被偷的事实。这可是他来H城辛苦半个多月连本带利的全部家当啊!云飞那个恼啊!握住拳狠狠地向墙上砸去。云飞苦苦地回忆,想回忆起小偷是在什么时候下的手,可是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那天是云飞第一次到星光菜场去卖东西。星光菜场是个边远郊区的农村菜场,比较小。所以云飞一直没有去过。那天风和日丽,阳光灿烂。云飞骑着自行车往星光菜场去的时候,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地就想:我应该写一个纸条塞到皮夹里,纸条上写着家庭地址和感谢信。以防哪天皮夹子丢了,捡到的人把钱留下去后,能发发善心把身份证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寄到老家。云飞为自己能有这么个想法而高兴,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吧,生意还不错。云飞刚摆下摊,人就三三两两地过来买东西,络绎不绝。你一块我两块,她五块他十块的。卖着卖着,一个人给了云飞一张一百块的。云飞接过来,看看真假后,从裤子的侧面口袋里掏出钱来找了零后,就把一百块钱夹在剩余的零钱里面,顺手又放进了侧面的口袋里。云飞的钱是分三处放的。裤子屁股后面口袋里装一部分零钱,五块十块二十块的都有,一般情况下有个一百多块钱,方便找零。到了两百多块时,云飞就会数出一百块放到侧面口袋里。侧面口袋里是一百一叠一百一叠,数好叠好后放在里面的零钱,已备有人付一百块钱的时候好找零。整钱一百一张、五十一张的,是放在皮夹子里,然后装在上衣口袋里的。刚刚空闲下来,云飞就掏出皮夹子,然后把放在侧面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把一百块一张的抽出来,放到了皮夹子里。鬼使神差般地,放到皮夹子里后,云飞又把皮夹子里面的钱掏出来数了一下——五张一百的,六张五十块的,整整八百块钱。怎么就招了小偷的眼了呢?

云飞本来是想把整钱放在出租屋的,但是又怕不安全,就随身带了出来。一般小偷是不偷东跑西跑做小生意的人的。因为他们都经常在那一带活动,彼此都脸熟,都相互遵循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规则。

云飞想啊恼啊,恼啊想啊。下午还为自己能有那样伟大的想法而骄傲呢,晚上就为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荒诞的想法而懊恼了。就这样带着懊恼的心情,云飞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好,净做噩梦了。第二天醒来就感觉浑身酸软、发烫,头还疼。云飞起了床,洗了脸,刷了牙,然后骑着自行车就上街去卖东西了。中午回来的时候,到药店里买了速效伤风胶囊,到快餐店吃饭时,倒一点儿开水带了下去。没想到平时感个冒,两粒速郊伤风胶囊下去立马就好的身体,这次好像对速效伤风胶囊有了抗体似的,两粒吃下去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说,下午起床的时候,云飞感觉感冒好像还加重了。头晕目眩,身体里面和外面的表现是两重天,身体里面像有火在燃烧,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燒化了似的,人还怕冷似的直打颤。云飞倒了一点儿开水喝,缓了缓,可走路依然感觉轻飘飘的,像踩在云彩上一样。但是云飞还是强打起精神,骑着自行车去卖东西去了。不卖怎么行呢?一天不卖也看不见一分钱啊!适时云飞到H城已经半个月了。天天早出晚归,早上五点多钟就出去,晚上八点多钟才到家。早上就吃个一块五毛钱的刀切馒头,中午在快餐店里面吃个三块钱一份的快餐,三个素菜,菜里面连一点儿油腥都没有。肉是从来都舍不得吃。加肉可是要5块钱一份的,还是三个菜,两素一荤。晚上回到家后,就随便泡一包方便面或者干脆就不吃晚饭了。就这样省吃俭用,攒了半个多月的辛苦钱竟被偷走了。云飞是越想越懊恼,越懊恼人就越没有精神,越没有精神感冒就越好不了。

云飞是1997年结的婚,第二年生了个女儿。云飞出来的时候,女儿才两岁多,两岁多的女儿能说会道的。每天晚上云飞都要打电话回家,电话一接通,老婆还没说两句呢,女儿就把电话要过去,爸爸爸爸地叫着,把云飞的心都叫碎了。还每次都问云飞什么时候回家,说,爸爸我想你了。每次都让云飞欲挂不能,电话一打就是十几分钟半个钟头。长途电话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一天不打一天就失魂落魄。

一天两天的,感冒也不见好。云飞开始加大了速效伤风胶囊的药量,从两粒加到了三粒,又从三粒家到了四粒,已经超过说明书上的一倍了,感冒依然像个冤魂似的缠着他不放。云飞感觉自己的小命说不定就要丢在这里了。刚丢钱的时候,云飞没把丢钱的事跟老婆说,感冒几天实在撑不住了,他才给老婆说。老婆说如果那样你就回来吧。云飞说怎么着也要坚持到房租到期吧,这样回去什么都没有了。老婆说,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云飞说,没有什么不平安的,你就放心吧。没想到在云飞感到暗无天日的时候,却迎来了柳暗花明。当那个人把身份证递到他手里时,云飞激动得一下子就出了一身的汗。出过汗后,瞬间就感觉到口干舌燥,和他聊了一会儿天,走到快餐店,云飞先倒了一碗开水喝,喝过以后,人就神清气爽了。感冒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吃起饭来也有滋有味了。晚上回到家,云飞奢侈地买了一盒桶面回来庆祝。在满屋方便面的香气中,云飞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夜好睡,第二天人虽然还有一点儿轻飘飘的,但是精神抖擞。

还有五天房租就到期了,也快要到中秋节了,云飞打足了精神,起早贪黑,更加卖命地卖着东西。房租到期就回家。结了婚的人和不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那时候自己在外面,不到过年就啥牵挂也没有。现在女儿的声音和老婆的身影,时不时地就会在他脑海中闪现,让他牵肠挂肚度日如年。

房租还差两天到期的时候,云飞的货就卖光了。云飞第二天早上起了个大早,想想还剩两天的房租就抵了水费和电费,把被子一卷提到自行车上,把钥匙留在锁上,挂在门上,就骑着自行车往弟弟妹妹那里赶去。弟弟和妹妹在几十里外的一个服装厂上班,云飞一开始来就是先到的他们厂里,在那里打了一个弯,就到他曾经呆过的地方来租房子了。这里云飞熟悉不说,离东站小商品批发市场还近。

坐了一夜的火车,云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阴历的八月十二,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节了。云飞下了城乡班车,走到家后邻居家房子旁边的时候,刚好迎头碰到家门下的弟弟,弟弟语带惊讶地说:“老大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云飞给了他一个涩涩的笑。

云飞去H城那天,为了避免女儿哭闹,是在女儿还没起床的时候走的。坐了一天的火车,到了H城已经是晚上了。下了火车后,坐公交车辗转着找到弟弟妹妹在H城打工的灯泡厂,在弟弟妹妹打工的工厂里面待了一夜,第二天就坐公交车到他曾经呆过的地方去租房了。那里他呆了六年,一切都熟悉。花了半天的时间,找了一间房子,付了一百块钱一月的房租,拿了钥匙,然后又坐公交车回到弟弟妹妹所在的工厂,拿回自己的行李,当晚就住了进去。手推车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如果做生意的话还差一辆自行车。第二天云飞就坐上开往市中心的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站。这里离云飞住的地方大概有几十里路,云飞卖东西是怎么也不会卖到这里来的。下了公交车后,云飞就开始在路两边停着的自行车里瞄——看有没有忘了锁的自行车。云飞走着瞄着,瞄着走着,不一会儿就在一栋大楼地前面发现了一辆银色的自行车没有锁。自行车的后架上绑着一把竹制的儿童座椅,插在自行车锁的钥匙上,滴里嘟噜钉着一大串钥匙。它们是被一个钥匙扣和自行车的钥匙连在一起的。云飞慢慢地凑到自行车前,装作没事人一样,左右看着。待到四下没人,就强压着砰砰地心跳把自行车推到路上,蹁腿上了自行车,紧蹬几下,飞快地离开了大楼。大约半个小时后,感觉没有危险了,在路边一个垃圾桶旁,云飞停下了自行车,不慌不忙地把儿童座椅从后座上解下来,丢在了垃圾桶边;然后把自行车锁上,拔下自行车的钥匙,着手把多余的钥匙从钥匙扣上下下来,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责任编辑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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