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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画记

2021-08-06青年河

青海湖 2021年5期
关键词:春联灯笼习俗

农历的新年是一年中最喜庆、最热闹的时节,辞旧迎新,自然免不了各种庆贺。年节将至,集市上庆贺新年的各种年画也多起来,比如麒麟送子、金玉满堂、连年有余之类,真是琳琅满目。农历的新年也是各种忙碌叠加的日子,都忙着过年或者准备过年。所有的忙碌都带有仪式感,务实的乡下人也奢侈地务虚一把,这务虚也有些令人焦头烂额。

在年画里,就专门有一种叫《庆贺新年》的,我见过线稿与色稿的两种。也许是年龄的缘故,我还是喜欢线稿的那种。黑白线条里,能找到当年看的小人书的那种感觉。线稿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分又分四组,下部分为两组。最上面中间左首题写“庆贺新年”,右边写“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门户来拜年”。

上部分由左至右,左为一少女倚门而立;中间为两组,分别为一大人一小孩游戏;右边为两人忙碌新年。

先说左边。少女左手下垂,有些无助,右手抚胸,想掩着自己内心的秘密。想来是静而羞的文静少女,远远地看门口热闹的人们,想参与,而又有些害羞。(大多青春期的女孩子都会去找同伴,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喜悦,比谁的头花好看,谁的花衣服漂亮。她应该比那些女孩子们稍稍大了一点,多了一些心事,内心有了心仪之人。这个时节里,那个人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如她一样正在想她。她看到刚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妇在边上走过,想到了自己不久也会是这样幸福的,突然脸上一阵绯红。忙乱的年底,心事也愈加纷乱。见到这情景,走过的老太太指指点点着小声说:“这闺女又怀春了。”边上的老太太骂道:“老不正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孩子大了就该找婆家了。”另一个老太太与她开着玩笑:“闺女,明年这个时候该去婆家过年了吧?”她的脸更红了,害羞地浅笑着,然后扭转身折进红灯笼罩下的门洞里去了。)

中间是两组游戏。左边的一组想来是爸爸领着儿子,儿子兴致勃勃地提着灯笼。灯笼上方画着小星星,与其他几组形成对比。小星星让平面的年画里也有了时间的意味。爸爸小心而爱怜地看着儿子,在外奔波一年,终于可以回来与儿子共享亲人间的温馨了。爸爸也许会想起自己小时候过年的情景。(青年河畔的孩子一般正月十五打灯笼。灯笼皮是破开的苇篾扎制的,又叫苇子灯笼。灯笼外面罩着画有花草的玻璃纸。灯笼里面立着点着的蜡烛。孩子们提着灯笼走着。地上的灯影有点椭圆的样子,也一点点地往前走着。孩子们一人提一只灯笼,怀着激动、喜悦去十字街口炫耀,去玩各种花样,时常会抡着胳膊将灯笼转起来。有倒霉的孩子动作不协调,灯笼里的蜡烛会不小心歪倒,将灯笼点着。然后一阵忙乱地扑打。都会用灯笼里的蜡烛点爆仗。)右边一组是母女俩,妈妈怀抱着婴儿在看女儿拍小皮球。悠闲的爸爸与辛劳的妈妈形成鲜明对比。(妈妈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娘家的快乐时光,想起自己与女儿这般大的时候的快乐,并忆及母亲的劳苦。在阴历年的重大节日里,更加念及母亲。节日里,情感更加浓厚,怀乡、思远、追慕,一时俱来,只是苦了这出嫁后就一直飘零的女人。她们的家在哪里。女人犹如无根的浮萍,怎样才能回到自身。想自己的家在哪里,父母那里,还是丈夫与孩子这里。这是女人的悖论,还是男权?有人提女性主义的觉醒。那一颗沉睡的心的醒来,就又是一个新的世界。女人怎样才能回到自己。这样的内心觉醒被越来越多地埋进繁杂尘世而渐至模糊、忘却。)

最后是右边。这是爸爸与儿子忙着在大门口贴春联,爸爸贴,儿子在下面看着。(贴春联是过年时节的习俗。过年时节,写春联的忙起来。村子里的老先生成为热门人物,卷着大红纸来写春联的人络绎不绝。此际,老先生不禁有些飘飘然,走路都感觉不一样。大红纸映得老先生一脸春光。忙乱而兴奋,落寞了一年终于成为主角。这是青年河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回到当下,大家都去集市上买印制的春联。家家户户都把大门翻新,成了名副其实的大门,又大又敞亮,贴的对联又大又长,贴大大的福字,挂大红灯笼。记忆中,这一直是父亲与我或者弟弟的活。父亲总是嫌我们干活磨蹭,说我们干得不好。他总是唠叨。我们不敢作声,在小心翼翼地干。父亲老了,唠叨得少了。想起爷爷晚年越来越不说话,一天天地坐着,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后来爷爷就走了。我们就是这样一年年地过着的,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一年年地走了的。)

下面部分又分两部分,左边是晚辈向长辈磕头拜年;右边是两个人与一头小毛驴,毛驴背上铺着布垫。大年初一晚辈向长辈磕头拜年是多年的习俗。现在磕头的少了。(有合村并居的人说:“大家都上了楼,还有外村的,感觉不方便了,过年拜年也都慢慢不磕头了。”一些习俗就在生活方式的改变中消失。青年河畔还保留着这一习俗。初一早上吃了饺子,天刚发亮,孩子们就由家里的长辈领着出门,去给比自己辈分大的人家磕头拜年。路上遇到也是出来拜年的人,互相寒暄着,问:“起来的可早?”“挺早的,你们也起得早吧?”磕头的时候,长辈们会谦让着说:“免了,见面就是年。”然后会急急地递烟、抓糖、抓瓜子。老头们也向更老的老头磕头,他们会说:“磕一个少一个了。”站起身来伸出手指数量着:“还有三四个头。”既是玩笑,又是实情,也有内心的落寞与悲凉。)右边两个人与毛驴那一组,应该是准备出门走亲戚的。(1980年前后,人们出去走亲戚多是步行,骑自行车的少见。后来有骑摩托的,再后来有开汽车的。想来骑毛驴应该更早。我在贫穷的青年河畔很少见到毛驴,想来这只是大户人家的简单脚力,我只在电影或电视里见过。青年河畔人家过年走亲戚是自初二开始的,初一就是在村子里闲玩、说家常。)

色版的《庆贺新年》。整幅画色彩以大红与蛋黄为主。上面写着 “喜气生富贵,功名振家声,肥猪拱门驮元宝,状元旗杆列东西,一家老少敬天地,人财两旺大亨通”。画面基本是对文字的实录。画面也是分上下部分,上面为神界,下面为世俗。神的部分由左至右分别为天官手捧“天官赐福”、天地神位(天地神位有供桌,供桌上有供品与牌位。过年的时候,家家都会在天地上摆放供桌、供品,还会烧纸、磕头)、财神手捧“财神叫门”。我们还是看人间的部分。由左至右依次是小孩放爆仗、一对夫妇、肥猪拱门三部分。放爆仗这一组,一个小孩用木棍挑着爆仗自己在点;右边的小孩半斜蹲下身子,一手用火去点地上的大爆仗,一手捂着耳朵。(孩子们喜欢放爆仗,但生活并不富裕,只能把有限的爆仗拆下来一个个地点着放。自己放的时候,又紧张,又渴望。把爆仗在地上放好,离爆仗远一点,探出身子,伸出胳膊去点爆仗,火苗碰一下爆仗芯子就往回跑,然后站定,双手捂着耳朵听。等一会儿,不见有动静,就小心地过去再点。人多的时候,胆子就大一点。有的孩子把爆仗芯折到爆仗筒上,用手掐着,另只手拿着带火星的香去点芯子。看着芯子快烧到指甲了,就往上抛出去,随之天空里一声爆响。当然这也是往事了,现在禁放爆仗了。过年回去,发小说:“过年不让放爆仗,没有年味道了。”而孩子们则仰望着漫天漂亮、耀眼的烟花。一代有一代关于年的记忆。没有什么事物是一成不变的。)中间是一对夫妇看着他们之间的黑白两只羊,羊背上驮着蒸的鱼馒头,这是过年的喜庆。(过年时节,家里拘谨,就用白面做成各种形状的食品以表其意思。白面也只有过年几天才能吃到。母亲蒸过花瓣、鱼馒头。有的大馒头涂上红点。单一的事物也能表达喜庆的氛围。)最右边是背上裹了红布的肥猪(阴历年将近,家家都会杀猪,去集市上卖猪肉,剩下的猪下货过年待客用。这时节里,村子里的屠夫天天喝得醉醺醺的。)拱门,这是浪漫想象的手法,门上对联“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横批是“大有”。上下联写的是年的时间意义。横批既是愿望,也是祝福。

《庆贺新年》是典型的风俗画,用大词说,画的是中国精神,写的是民族风情;小处说,是民间习俗或信仰,天地人神鬼的集合。画匠神思独运,很好地将时间、空间交织一起,在纸上铺展开中国乡间的习俗与美好愿景。

画中所绘,好多都是我由别处看来或听来的,比如影视,或者小说戏曲之流,明清或近代电影居多,至于经验中的事物则少见。若我辈者,于此尚贫乏,遑论更为年少者。画中所绘的大多物什、说法、习俗与生活经验实在不搭边,想来早已经消失。想来少年们观此,多有恍如隔世、不知为何物之感。贫乏的经验撑不起浑厚的历史。小小年画里含有的,是时间,是空间,以及对它们组成的敬畏与迷信。所谓迷信,只是一种朴素的信仰与基本认知。这认知是固执而强大的。一经抹去,也会弱不禁风。谁会说出《庆贺新年》所含,而誰又能一一指认其中的细节。悲哀的是,懵懂的少年们对此并不曾多看一眼。原先习以为常的事物也退出生活场,成为密码,是生活的进步,也是文化的断层。在这个充满悖论的时代,《庆贺新年》中的习俗与神都蒙满灰尘,陌生感越来越多,就如我一笔带过的其中神的部分。

青年河 原名孙光新。有散文刊于《散文》《山花》《青年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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