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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达佩斯大饭店》影片分析

2021-07-16金晓娴

读书文摘(下半月) 2021年4期
关键词:韦斯大饭店布达佩斯

金晓娴

一、绪论

韦斯·安德森的从影记录以其独特的风格而闻名。电影学者马克·布朗宁在他的《韦斯·安德森:为什么他的电影很重要》一书中强调了安德森电影独特而微妙的风格:“韦斯·安德森的电影唯一看起来像的是韦斯·安德森的其他电影。”

从1991年韦斯·安德森与欧文威尔逊共同创作《瓶装火箭》起,就已经因二人认为自己无法驾驭完全严肃的题材内容而选择了另类喜剧的风格,并奠定了这样轻松而悲喜交加的创作基调。《布达佩斯大饭店》并不是例外,它具有战争迫在眉睫的紧张时代背景,有辉煌一时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已然破败的前提,也有主角二人都无亲无故且命运坎坷一致的悲剧性故事线,但总体风格仍旧保持着一种明丽的轻松氛围,从色彩运用到演出风格,以及总体的冒险故事线,都并不因结局的孤寂而显得悲哀,达成了一种喜剧与严肃题材的平衡。

导演韋斯·安德森在电影制作的采访中并未亲自讨论其主题,因此使得《布达佩斯大饭店》这一作品可以从多重角度进行解读。通常情况下,学者以悲剧、怀旧、法西斯主义等角度的交织作为影片主题中心。在本文中,选取怀旧主义与命运神话两个方面对影片进行主题的解读。

二、怀旧主义

怀旧是安德森电影中的一个经典的内在主题。

在叙事上,影片的故事主体实际上应该经历了四层不同媒介的转述:年迈的零向作者讲述30年代他与古斯塔夫的故事、作者作为旁白于1985年讲述这桩发生于60年代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奇遇、一位当代少女于纪念雕像前阅读作者关于此的小说。可以认为,在每一次转述中都包含了对于此前年代的向往与想象,包括艺术加工与主观的不自觉的变更。正如Marshall评论的:布达佩斯大饭店的世界充满对怀旧的向往,人物延续着他们不属于的时代的幻觉。故事显然因此充满了诸多浪漫的扭曲,而并非是严格的旧事重现。

当零回想与古斯塔夫的往事时,在未亲历的谋杀事件的部分显得含糊、理想化和夸张化,无论是对律师被折下的四根手指还是瑟奇姐姐被砍下的头,都包含着一种并不血腥的、30年代招贴画般的美化气息,反而在他眼见的妻儿和古斯塔夫的死亡上轻描淡写地一笔揭过。而在作家的眼中,60年代与零的邂逅发生得如同静止的、适于描述的画像状态,穿插诸多小说旁白一般的内心独白叙述,台词安排也极具文学性,前接作家在80年代再一次转述当年奇遇的表演画面:演员正对镜头念诵台词,如同与观众交流,造成渐离与打破第四面墙的效果,带来戏剧的特质,与现代电影通常要求的代入感、在场性相背离。

而在主体故事的情节结构上,影片也符合传统的方式,近似于简斯迈利对于剧作方面的要求:展示(第一章古斯塔夫中对主要人物与舞台的介绍)、上升情节(D夫人死去、遗嘱纠纷展开、偷走画)、高潮(围绕第二份遗嘱展开的两次对决)、结局,期间多次反转,从起初日常的顺境到古斯塔夫入狱的逆境,再到得到交叉钥匙公会的帮助绝处逢生的顺境,再到酒店被占领后的危急局面,最终在赢得遗产的大团圆后又迅速地走向了灭亡的孤独结局,充分地保证了它作为浪漫冒险故事的典型性。

这个故事基本围绕布达佩斯大饭店这个舞台展开,也因事态发展需要前往了D女士的大宅、监狱以及雪山,但总体极少涉及一般民众的生活,因此使得角色实际都并不完整。故事中出场的每一个角色都并不是为基础生计奔走,也似乎并不实际地被时代社会的背景影响,尽管战争与法西斯军队在影片中出现、并造成了古斯塔夫先生的死,但并不影响角色的行动。

古斯塔夫先生在整个故事中展现的优雅与井然有序印证着Douthat的观点:“精确与诗意可以遏制现代性”。也因为这一特质,他被遗留在战争和现代到来之前,因为“不是每个冲突都能用优雅和礼貌解决”,于是仅仅作为被怀念的旧世界的一部分存在。可以认为,古斯塔夫先生是旧时代上流社会边缘人群的一种缩影,他因整日接触上流人士而具有更甚的礼节与优雅,但又因职业缘故并非真正的贵族,他对自己的职业与布达佩斯大饭店怀有宗教般的忠诚与尊重。

而剧中的人物设置大多都带有这种优雅,而更为共性的特质,尊严与忠诚,也几乎体现于作品的每一位主要角色以及正面配角身上。律师因职业操守拒绝D夫人的儿子与其他亲属草草了结遗产纠纷的要求而被杀害;脸上有巨大伤疤的狱友为古斯塔夫的友善对待而在越狱的危急关头伸出援手;发起越狱计划的、与古斯塔夫不打不相识的狱友为其他四人的自由而独自跳下房间与四位狱警搏斗同归于尽;十字钥匙公会其他成员为旧情而动用人脉为古斯塔夫和零的逃亡铺平道路;甚至杀手都会保有选择购买雪地车而非杀人抢劫的尊严。这同样是一种对于过去的浪漫化想象,这一切老派的特质都是只属于旧时代的,优雅、尊严与忠诚在现代社会的缺失使得这些角色都带有古董般的庄严感,怀旧美学的特质在置景与构图等视听方面也有所体现。安德森导演在《布达佩斯大饭店》中的画面设计尤为著名,被广泛使用的对称式构图与框架构图本身具有极其强烈的绘画与古典气质,而在色调方面,故事舞台被设置为一个虚构的、于1932年遭遇法西斯国家吞并的中东欧高山国家,依据时代背景选择纯度极高的红色紫色体现三十年代前豪华酒店的贵气,以及浅淡柔和的粉蓝色与米黄色之类糖果般的暖色表现旧日的柔和氛围,两类色彩对比鲜明但充满时代气息。

而配乐方面安德森则选择了俄罗斯民谣与古典交响乐,而非作者导演时常采用的现代流行歌曲,除却与影片故事里上流社会的秩序感契合外,也是在配乐方面贯彻了优雅的复古情怀。

韦斯·安德森所执着的“面无表情的戏剧表演风格”本身带有浓烈的复古怀旧特质,剧中的零大部分时间面无表情,而古斯塔夫则充满表演性的夸张,“面无表情”是人们对于旧时上流社会的普遍想象,而戏剧表演风格带有的夸张感则契合古典主义风格舞台表演的惯例。

三、命运神话

而命运神话的部分则具有结构主义与诗学因果论的倾向。

在影片中通过一些反复出现的事件和组合,演示了一种时间前进的轮回。

在古斯塔夫越狱后通过电话向交叉钥匙公会同僚求助时,一个一个不同风格不同地域酒店的礼宾重复着“被叫走-让门童顶班-打电话给下一个礼宾”的循环,这一段反复在构建出喜剧效果的同时,也是对于一种共同命运的窥探:在那时盛极一时的大同小异的高级酒店,与古斯塔夫和零同样的礼宾与门童的传承交接,以及,不难推断的,他们都将被湮没在时代洪流中默默无闻地死去、风化的结果。

因此也可以说,布达佩斯大饭店是30年代欧洲上流高级酒店的缩影,是其中一个故事较为戏剧性的典型代表,将它换成这一段落中出现的其他任何一个酒店大致并无不可,在那些同样的酒店中也会有类似的事件发生,而其他的礼宾与门童二人组合替换古斯塔夫与零亦无不可,他们会具有同样的一场工作与生活的交替循环,以及亦师亦友、甚至是近似同性爱情的关系。D夫人的整个家族、律师、雇佣杀手、军官与警察等人物也同样,他们的个性更为弱化,更如同一种推动剧情的功能单位存在,而非独立的作为人类的角色。基于這种理解,我认为可以将这些角色与场景的设置,在一定程度上看作是构建起了一种当时上流社会的结构秩序,影片是透过这一家酒店中一次奇妙的冒险构造了中欧三十年代的整个上流社会。

韦斯·安德森在采访中提及,在剧本创作陷入瓶颈时,他着迷与奥地利小说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作品,因此他为历史拼贴与破碎时间的想法加入了二十世纪初维也纳肖像的灵感与宿命论神话。在影片中,后者主要体现于三位主角的命运上,除去此前提及的传统情节结构方式外,在聚合情节的方式上广泛使用征兆与因果呼应。

古斯塔夫先生始终在从命运低谷戏剧性地、巧合般地脱出,从最初在火车上恰好遇到曾经照顾过的军官为他们解围,到恰好地被友善对待过的狱友在危机关头帮助,再到受到帮助、逃亡到雪山上修道院从瑟奇口中得知第二份遗嘱绝处逢生,以及挂在悬崖上摇摇欲坠时零如同神话般从雪中爬起、极夸张地将杀手踹下深渊拯救了古斯塔夫,和最后关头,在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枪战中毫发无损。他一直都在努力抗争、并且成功地避免了种种最为悲惨的生活走向。但又正因为在他们动身去D夫人家时遇到的军官给了古斯塔夫亲笔签名的零的通行证,才会在片尾时过境迁,导致仍旧停在旧时代的古斯塔夫在自信地采用同种处理方式时因冲突被杀。

这样一场轻描淡写的死亡在简短平静的陈述中发生了,与此前全部的、惊心动魄的九死一生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只要那一下枪响,所有华丽的冒险得来的美好结果便全部化为乌有。某种令人惋惜的荒诞感在这个结局中理所当然地被呈现,而导演对宿命性因果律的思考也正是最为突出地体现在此刻。

与之类似的还有阿加莎的命运。全片中极为令人印象深刻的、位于第七十分钟左右的桥段,画面中阿加莎连夜收拾行李,又似有所感地打开天窗张望,而下一个镜头则切换至第二天的警署,下属汇报一名女子收拾行李出逃途中遭到杀害,此处的剪辑刻意地教人联想为阿加莎被杀,但随后从篮中提出瑟奇姐姐的头颅,又消解了这种紧张感;而影片最高潮部分的重返布达佩斯大饭店的追逐战场景也由阿加莎开始,她从德米特里的追逐中逃脱、又经历坠楼的险情,最终与零一起以即为浪漫化理想化的坠入粉红色蛋糕盒堆中平安化解危机。

阿加莎在主线故事中的两大主要段落都是以顺利从悲惨结果逃脱为收尾,同零的爱情也几乎一帆风顺,与古斯塔夫和零一起在曲折的冒险后迎来幸福未来,但同样好景不长地与孩子一起死于“现在一针就可治愈的流感”,同样被年迈的零轻描淡写地道出了惨淡结果、被永远地留在布达佩斯大饭店里缅怀。这与古斯塔夫的命运有着相同之处,这两个对零而言最重要的人都在以为逃离了悲惨命运之后,迎来了英年早逝的命运,也就使得起初家人、工作经历等均为“零”的零,如此怀着深刻而真实的孤单、以“零”结束一生。

四、总结

学界认为韦斯·安德森及其作品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流行文化中出现的新的真诚趋势的代表“,正如吉姆·柯林斯对新真诚电影的定义”逃离媒体饱和的现实,追求几乎已被遗忘的真实性“所说,韦斯·安德森电影中所展现的怀旧、命运感,以及本文并未提及的黑色幽默背后的讽刺嘲弄态度与孩童般的纯真特性,一切的反讽与真诚都在他的作品中被结合再一起,形成《布达佩斯大饭店》呈现的多元主题与独特风格。

参考文献

[1]Huang M H. Reflecting New Sincerity: Aesthetic and Effect in Wes Andersons The Grand Budapest Hotel (2014)[J]. 2019.

[2]Mark Browning.Wes Anderson: Why His Movies Matter [M]. Praeger.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February 2, 2011.

[3]Giroux, Jack (March 6, 2014). "How Wes Anderson Built 'The Grand Budapest Hotel'". Film School Rejects.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March 5, 2020. Retrieved March 5, 2020.

[4]Dilley, Whitney Crothers (2017). The Cinema of Wes Anderson: Bringing Nostalgia to Life.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p29.

[5]Marshall, Lee (Summer 2014). "The Budapest Hotel: Wes Anderson's Fabulous Fancy". Queen's Quarterly. Vol. 121. Kingston, Ontario. pp. 242–251.

[6]Douthat, Ross. "Another Lost Kingdom." National Review. 21 April 2014. 46 Marshall, Lee. "The Grand Budapest Hotel: W Anderson's Fabulous Fancy." Queen's Quarterly 121.2 (Summer 2014): 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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